《尽凝香》程九

1、第 1 章

　　锦容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坐了多久。她只是喜欢那样静静的一个人，随便在哪都好。因为无论在哪，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
　　生在这金碧辉煌的宫庭之内，是幸还是不幸呢？
　　这后宫之中，处处暗潮涌动，处处潜藏危机。
　　她的母亲，一个先帝的女人，一个从温良变得城府的皇太妃。过去为了争宠阴谋算尽，现在又为了自保而费尽心思。
　　锦容知道母亲从未真正开心过。如果当初选秀入宫的母亲早知道自己将用一生的幸福换这浮华半辈，那母亲会后悔吗?
　　锦容猜不透。从小在阿哥所里由姑姑带大的她，只是每天向自己的额娘定省请安，其他也再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但她看得出母亲见到她时的失望。是啊，如果她是位皇子，是个阿哥，母亲的境遇也许早就不同了。而她也可以离开这个华美的监牢，成就自己所有的梦想。
　　然而对于她的皇阿玛，锦容的印象更加模糊，似乎只停在大殿之下远远的一瞥。她的父亲是一国之君，拥有的子女何其之多，多到从未注意过自己还有一个叫锦容的女儿。恐怕他归天之前也没能记得起她的样貌。
　　那种感觉好奇怪，明明是血浓于水，却又是最陌生的至亲。锦容觉得自己好孤独，那是种无依无靠，不自觉从心中生出的惶恐。

　　不自觉发出一声叹息，锦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段记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率性骄纵，无忧无虑的。
　　那段快乐，已经随着时光隐没在那个初春。
　　……
　　先帝在世时，每年当最后一场雪静静地飘落在笼罩着皇家瑞气的京城之后，都会在木兰围场狩猎进行一场狩猎。三年前的那次，先皇特地邀请了所有的贵胄宗亲狩猎郊游，之后又在行宫里设宴畅饮。而行宫后院自然成了小一辈们难得一聚得好地方。那时的锦容，还不满十四。
　　女孩子们嬉笑聊天，男孩子们则在烤肉喝酒比划拳脚。整个花园熙熙攘攘热闹极了。锦容来的有些迟，可是一进花园也被这热闹的气息所感染，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一身素色碎花马甲的锦容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看着周围大家快乐的欢闹，她有些寂寥，于是决定到处转转，不知不觉来到了较偏僻的西苑。
　　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最美的情形——
　　满树梨花，在春天略微有些寒冷的风中，摇曳挺立。
　　不大的院子里，触目所及皆是优雅舒展开的枝条，重重叠叠，形成了巨大的纯白色的网。枝头俨然的花朵，风一吹过就印起一片白色的颤栗，极为不舍地飘下大片的花瓣，有一种格外凄楚的美丽。
　　拉拉身上的绣衣，许是这满天梨花的缘故吧，觉得冬日的严寒并没有过去。风温柔地吹过她挽起的发髻，垂下的几绺发丝呵痒似的在耳边颈旁拂动着，锦容忍不住来回转起圈来，笑声在梨花雪中回荡。让衣摆发丝随风而扬，混着飞散的梨花，自由自在。
　　可就是这一转，却突然之间让锦容生生撞上了什么东西，踩到突起石子的瞬间，锦容再也忍耐不住得跌倒在地。
　　接着是酒坛掉地的清脆响动“哐当——”锦容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受了惊吓的神色从睁大的双眸里透出来。而投到她眸里的是眼前的这个冷峻少年。

　　梨花一样的肤色，在枝条摇晃所形成的阴影下显得格外不真实，极年轻的脸，尖尖的下颏在格外明亮的日光下直直刺入心目中，别有一种苍白的锐利，正如这刮起的风，干净而清冷。
　　刚想出声，黑影就笼上了她的半边身子，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锦容抬起头来就看到那张冷淡的容颜，清楚地看到那双眸子中映照出自己的脸。
　　少年细长的眼眯起，不耐烦地低头看着锦容。身上的长褂被酒打湿了大片。
　　少年看了看她，慢慢地伸出手来，锦容毫不客气的撇开了。
　　少年一句话也没说，轻哼一声，不快的转身走开了。
　　锦容从地上起身，心下觉得不高兴，毕竟她还是第一次让人这样“无礼”，要换作平时，早就跪一地了。
　　于是，扫兴的她又转进后院。
　　看到了还是一片热闹……
　　“呦，这不是咱们的和硕七公主吗？”几个调皮的姑娘看到锦容已经凑了过来，开起了玩笑“怎么来得这样晚？”
　　“是啊，来得这样晚。该罚该罚！”众人也都开起了玩笑“听闻七公主不但写的一手好文章那箫声也是一绝，不如在此演一曲如何？”
　　“各位哥哥姐姐还真是爱说笑，锦容那只是儿时的嬉耍之技罢了，况且今天来得急，也并未带箫”锦容又换上了愉悦的容颜，听着有人夸奖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如这样，我出几个对子，大家都来对着，也全当是个乐了。”
　　“好，好，对个对子。快出吧！！”几个自诩文采风流的已经按耐不住了。
　　锦容一瞥眼，看着花圃里，娇艳欲滴的花朵甚是好看。哎有了
　　“日照纱窗，莺蝶飞来，映出芙蓉牡丹”
　　对子一出，园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大家都在思索着应该如何对才好。锦容微微一笑，因为下联她自己早有答案。
　　“雪落板桥，鸡犬行过，踏成竹叶梅花”
　　随着一声响亮的男声，大家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那声音发出来的源地
　　“不愧是述鸣，果然是好对啊”
　　“是啊，是啊，真厉害”
　　大家都起赞叹了起来。而锦容更是吃惊，他对的下联和她想的简直是如出一辙！
　　那位名叫述鸣的少年郎笑着走了过来，向锦容作了个揖“七公主，在下是瓜尔佳氏的述鸣。刚才的对子对的粗鄙，还望公主不要介怀。”
　　“原来是睿亲王府的大贝勒，”锦容也福了福身“你太客气了，论起辈分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大表哥呢。况且你的对子，对的真的很工整。”她脸红着不自然地笑了，看到眼前这样温文而雅的翩翩佳公子，想来任一个女孩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别寒暄了。再出，再出啊”众人又开始等着下一对了。
　　“一人出对，未免太过单调些，不如大家一起出对，看看谁对出的下联多，如何？”述鸣笑着提议得到。
　　“好主意！”大家的反响很热烈，于是整个花园又沸腾起来。
　　被众人围着的锦容，视线却未从述鸣身上离开过。那明朗的笑容已经深深吸引了锦容全部的神志。那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的心动。
　　一阵清风，拉回了锦容的思绪。三年匆匆已过，锦容心中的那一点年少单纯，早已淡去，被时间揉皱。但那快乐锦容却从未忘记。在那时候，似乎这世上是没有任何事值得悲伤的。而现在的自己是否还能同样生活的毫无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