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蛟龙浅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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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早安。”奈若端着茶给百里云纵漱口，又递过来一块拧干的帕子。
“嗯。”他潦草地点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今日一早碣安先生就在外殿候着了，我让他稍等了一会儿，您用过了早点还是快些去吧，免得老人家苦等。”奈若轻巧的一笑。
“老秃驴又来做什么？”他冷哼一声，“不过是劝着习了他那套兵法，不见。”
“可是大前日您称病，前日您称出门，昨日您干脆不让我回话，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呀？”
“他真以为自己那套多么绝世？你打发他回吧。”他挥手。
奈若却首先提出抗议，“三殿下说的轻巧，可知道奈若次次看见他那眼神……殿下还要奈若编瞎话去骗碣安先生，奈若怎么——”
他叹气，“碣安碣安，真是脑如碣石，偏居自安！你就说我病还未好，怕传染了他老人家，不见。”
“谢三殿下关心，碣安不怕传染！”奈若还未开口，就听见从门外转来的脚步声与话语一并来到。
她赶快撤到旁边，恭谨的福了一礼，道，“碣安先生。”
百里云纵一停，却立刻笑道，“碣安先生怎么就来了，我的女官怠慢了您才和我说，我这就准备出去，正好您来了。”
奈若站在碣安背后朝百里云纵一瞪，却也毫无办法，只好端了茶上去。
“您快和我说说究竟是如何确定步兵方针的呢？”
奈若走出偏殿，嘴里嘟哝着抱怨的话，抬头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将军楼逸卿。
她侧到右边，行礼道，“楼将军。”
楼逸卿点头回礼，问道，“三殿下可有客人？”
“正与碣安先生商论兵局。”
他脚步一缓，停了下来，“那我还是正殿等他吧。麻烦奈若通报了。”
奈若应道，“好，请楼将军正殿稍候。”
她转身回到偏殿。最近不知怎么的，平日素来不爱与人交往的三殿下突然多出了许多来客。不仅有朝上官员，更有楼逸卿此类的将军。这对于长期出世隐于宫闱深处的百里云纵来说，确实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三殿下，心中究竟是做何想法？
她摇了摇头，叩门走进偏殿。
百里云纵见她进来，稍稍听了话头，从他的脸上还不难看出少有的兴奋和意犹未尽。奈若偷偷一笑，清了清嗓子：“殿下，楼将军在正殿候着。”
“逸卿？”云纵口中的老秃驴碣安眉峰耸了耸，意味深长地叹道：“三殿下这儿还真是客似云来。”
“先生，客似云来可不是这样用的。”奈若抿着嘴，说得好像是烟花风尘之地。
“不拘小节，不拘小节。”碣安不介意的打个哈哈，又凝神半刻，“这不拘小节，可是这样用？”
奈若憋不住笑出了声，却被云纵轻轻瞟了一眼。那眼神就好似刀子一般，她一下子低下头去，似乎犯了什么大的过错。
“那老夫改日再来。”他起身。奈若赶快上前搀扶，他却不领情，拂袖之余还回首看了百里云纵一眼，这方才离去。
云纵抿唇挑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快请楼将军。”
“你怎么看？”百里宜醉掀开茶盖，轻轻吹开浮沫，浅尝了一口。
“明显已极。”陌疏禅站在殿下答道，声音不同少年的清扬，却更显得稳重和可信。
她微微一笑，倾城的容颜却带上了减淡甚至些许悲哀的神情。“他从来不曾试图做过……”
“听之任之尤佳。”他沉声道。
百里宜醉点了点头，“听之任之……”
负手而立的男子打着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鬓角的发丝与袍子上的扣儿勾缠在了一起也懒得去费神解开，就任它在胸前绕成了一团小小的絮。
她望了望他。他的侧脸安静祥和，仿佛天生就有让人心安的魔力。她低头笑了笑，自从认识他之后，她才真正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比常人看得远，看得多，肩负得多，却总是孜孜不倦的扮演着拂尘者的身份。拂去尘世间的烦恼，给别人带来宁静的光明。
月上了梢，景致都朦胧在一片青青淡淡的华雾之中。只有那暗红色的宫墙，映着墙角一枝早梅，艳得像是要滴下血来。
“奈若。你又在发什么呆？”百里云纵有些不耐地看着自己笑起来的奈若。他有些后悔，当初赌气选个面生的做女官或许是个错误，这下好了，选中了个痴傻的。
“呃？”奈若一个激灵，“对，对不起，三殿下，我这就去换一张纸给您。”
桌上正铺着一张未完成的画稿，幽兰自涧边而生，曼妙生姿，只是左下角有一团突兀的乌黑。
那是奈若研墨研错了地方。
百里云纵放下毛笔，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常常出错的女官，格外的宽容。
她不是最聪慧的。常常犯错，常常出些让人青筋暴起的纰漏。她不是最体贴的。常常神经大条，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最后只能顾此失彼。她也不是最通融的。虽然在宫里呆了这么久，也没有融到哪一个小团体里，似乎真是整个人都贴在了这里。
他也常常忍不住责骂她，在这讳莫如深的宫闱，处处暗藏危机，她这样不小心不但她危险，怕是也会累了他最后给她收拾烂摊子。她每次认错都认得极快且诚恳，弄得他一时也无话可说，虽然明知她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忍无可忍之时再怒骂一次。不过她似乎有些怕他，或许从未有人对她这么严苛。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这些时，脸色出乎意料的柔和。
奈若刚拿回纸，就逢上百里陛下召三殿下去围场狩猎。这些日子，三殿下似乎越来越忙了。
待他们来到围场时，百里陛下他们已经静候在五彩绸穹的荫盖。令奈若吃惊的是，百里陛下竟也换下迤逦曳彩的宫装，却是绛红色的骑马装，英姿飒爽，光彩耀人。
“臣弟参见陛下。”“奈若给陛下请安。”
“今日是来狩猎娱乐的，大家都不必拘礼。”百里陛下微笑着命他们起身。
奈若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遥遥站在围场四周的禁卫外，围场内却也只有十来人左右，以往听闻的庞大的狩猎阵势似乎不该是这样。奈若凭着记忆回想了一下，除了陛下、奈若和流毓之外，其余的大臣都曾在近些日子拜访过三殿下的。她也没有漏掉四姐姐朝自己亲切的一笑，便也灿烂地回笑。
“不过看样子百里陛下并不是邀请大家来狩猎的。”流毓侃侃而笑。
“熙将军确实慧明。还不是秋弥的时日，只是邀请将军和诸位卿家来围场射柳罢了。”
“射柳？”奈若小声的重复了一遍，书上说的百步穿杨便是射柳吧。
“这似乎比狩猎还难上几分，看来陛下有心考究我。”
“熙将军说笑了。”
“所谓强大处下，柔弱处上。想要以刚制柔，难道很简单么？”流毓眼睛微眯，掩着闪烁。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方为制胜之道。”百里云纵蓦地插声。
“好一个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只是人能做到上善若水般融合恐怕不易吧。”
“所谓难易相成，何为难，何为易，难易于我又何妨，重点是是否有心为之。”
“三殿下可是相信人定胜天？”
“我只相信自己。”
“看来这点我们不谋而合。”熙流毓爽朗一笑。
一旁的百里宜醉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角。
“三殿下，您刚才真是妙语如珠啊。”奈若一边帮云纵调整辔头，一边小声的称赞。
“你听明白了？”百里云纵面不改色，话音刚落便翻身上马。
“说的可是《老子》？”虽然用了疑问句，但是奈若心里满是得意，这点问题还是难不倒她。
百里云纵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又问：
“能背下来几个章节？”
奈若顿了顿。
百里云纵嘴角微翘，扯了扯缰绳。
“你留在这里就好，别惹乱子。”
奈若无奈的转头，却发现在身后不远处的熙流毓。他朝她一笑，面色生辉，如日月之耀。
“熙将军。”她上前几步，礼貌的招呼。
“怎么没跟三殿下同去？”
“殿下命我在这里候着。”奈若语气有些闷闷。
“可是担心你惹乱子？”流毓语气揶揄。
“你怎么知道？”奈若恨不得拍自己一嘴巴。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样的精华你怎么没学到？”
“什么？”奈若一头雾水。
“熙将军再不过去可要受罚了啊！”远远传来未央的声音。
“这便去了。你还真能管事。”流毓不介意的撇撇嘴，一抖缰绳往众人那边走去。
“聊什么呐。”未央牵着奈若的手往荫盖下走去。
“没什么。”奈若摇了摇头，她自己都没听懂，怎么说啊。
“是么？”未央侧头别有意味的看了看她，随即灿然一笑，“奈若开始有心事不让姐姐知道了。”
“姐姐你胡说什么啊！”奈若急急辩解，“我可什么都没瞒着姐姐。”
看着举起手来的奈若，未央更是开心，“说着玩呢。不过你和三殿下还有熙将军交情满不错。”
“欺负我时自然是有交情的。”
“若说三殿下欺负你，我倒还是有所耳闻，这熙将军又怎么招惹你了。”
“反正他们说的话我都不大明白，总是迷迷糊糊的被耍弄。”奈若双手一摊，“若是能像姐姐这样聪明伶俐就好了。”
“傻奈若。”未央拍拍她的肩，“别人的话不一定都要听懂。就算聪明人有时候也要装糊涂呢。”
“是么？姐姐你也装糊涂过？”
“我宁愿以前可以糊涂些。看得不明白，现实也不会那么锋利。”
奈若沉默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心下暗暗觉得姐姐回来后变得不大一样了。似乎一遭鸿述之行改变了一个人的心性，做人处事，思前想后的方式都不相同。
这样的姐姐，她既熟悉又陌生。
场上传来一片叫好声。
未央和奈若把注意力转回围场内。原来是百里陛下头箭便射中了。
“听说皇家弓箭都是玄铁而制，极为沉重，百里陛下真是厉害呢。”奈若啧啧赞叹。
“话虽不错，但是百里陛下毕竟是女子，据说她的弓箭是专门设计的，用的坚硬胜刚却体态轻巧的山海铁，相比之下不用那么费力。”
“不过看起来依旧是虎虎生威的气势。”
“那是自然，百里陛下可是真龙呐。”未央用手指轻戳了一下奈若的额头。
“什么时候才可以像晚棠姑姑那样穿着骑马装，陪着三殿下到围场去就好了。”奈若语气难掩羡慕。
“你是羡慕晚棠姑姑的骑马装，还是羡慕陪着三殿下啊？”未央嘴上打趣，心头也有些忐忑。
“自然是骑马装咯，向来都是绣花襦裙，那样英气的衣服还没穿过呢。”奈若撅着嘴，抬头朝未央委屈的撒娇，随即又觉得未央神色有些不自然，心念一动：“我又忘了，应该说陪着三殿下才更重要，是么？”
未央哑然失笑，奈若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已然成熟了许多。
“那倒不是，这儿只有我们姐妹二人，你也不必那样拘泥。”
“多谢姐姐教导。”奈若作势一福。
“叫你调皮！”未央轻轻推了她一下，两个人咯咯的笑成一团。
流毓似乎有意无意地转过头来，望着笑得开心的两个人，眼底微微泛起暖色。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明媚更让人心旷神怡了。
百里宜醉连中三箭，回到荫盖下休息片刻，围场上留着云纵和流毓二人竞技。
“熙将军是客，云纵便请将军先亮一箭。”
“流毓承让。”流毓也不推脱，反手弯弓，一手搭箭，弓张若圆月，“嘣”的一声箭去似流星。穿叶婆娑，稳稳地射落系在柳条上的绢帕，钉落在地上。
“好！动如雷电！”云纵不禁赞道。
流毓策马后退几步，伸手示意请云纵亮箭。
不远处，晚棠给百里宜醉奉茶。百里宜醉轻推茶盖，浅浅的抿一口。她便是要如此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看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何暗自较量。她从未打算抹去云纵的锋芒，她虽稳坐帝王宝座，可是当初那种忐忑却也新鲜的感觉早就在这些年的繁忙和费心中消磨殆尽了，她无法否认这个至尊的位子曾经对她的诱惑，但是她从未想过永远的守住这个无数人虎视眈眈的皇位。
她并不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女皇。她只是一个对未来有着绮丽幻想的皇族女子罢了。这么多年，宜醉早就学会如何隐藏甚至深埋自己作为一个皇族女子的普通幻想，她忍着，熬着，无法像沉雪那般远赴另一片大陆只为心仪之人，或许那便是她的梦，她无法实现，便要妹妹美梦成真。
不远处，她的三弟，百里云纵，云纵百里，这样磅礴的名字，自然容易揣摩父皇对他的深重期许。
她们只是宜醉，只是沉雪，只是风花雪月里的一段支离的倩影，而他才是真正翱翔九天的蛟龙。
“三殿下又中了一箭。”晚棠娓娓报来。
“好。”百里宜醉浅浅应了一声。
这是她的路，通向他人的达道。她是一段渐渐响起渐渐变强的乐音，期待一个完美的收尾，为他做一个无瑕的前章。
柔风拂面，吹皱一汪春水。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蛟龙浅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