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却空》昙音

19、不知情起

　　未央越滑越快。将死的悲恸一下子袭来，逼得她闭上眼睛。
　　她不能，不想，不甘就这样死！她还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没有回去见一眼奈若。刮面的厉风让她只能闭着眼睛，黑暗让她更是无所适从。好高的山，她还没有最终跌落。这种一直在半路的心慌感紧紧地逼着她，让她几乎想快些迎来那最终与大地的死亡之吻。
　　其实也不过是转瞬的功夫，脑海里却好像联翩浮现了许多画面，匆忙地闪过，眼花缭乱。莫不是人之将死，老天才让她有功夫回看她这短暂的一生？
　　未央闭着眼睛，所以没有看到随着贴岩奔下的熙展。他一跃而下，手肘与身侧顶着崖壁飞速地下滑。他身手一如在平地上的矫健，因而接近她变得顺利了一些。他伸出手去够她。
　　一次，两次。第三次时候终于抓到她细弱的手腕，反身一使劲，把她护在自己胸前。她似乎已经晕了过去，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会有这样莽撞的女官！他暗自懊恼，探手抓到一枝横生的小树。那小树在巨大的冲力下折断了，但减缓了许多速度。峭壁千尺，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速度已经极慢，他单手终于可以挂在壁边。一手环着她未盈一握的柳腰，他一边用腿去顶悬壁，慢慢的荡起身子。直到积攒了足够的推力，他暴喝一声，一下子松开手向上一跃，同时不断的寻找支撑点，双脚交替点着壁上的岩石突起，向上窜去。离栈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护栏转眼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方。熙展纵身一翻，旋落回栈道，喘着未平的气息，把未央轻轻地平放在正中的白玉石板上。
　　百里宜醉立刻冲了上来，也不顾她君王的姿态便跪下去去拍未央的面颊，“醒醒，未央！未央！”
　　熙展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喘匀了气息便蹲下去一把将她横抱在怀中，对着也站起身来的百里欠身说道，“陛下无需太紧张，只不过是惊吓过度罢了。带回行宫去好生修养两天就没事了。”
　　百里宜醉深深皱眉，半晌点头道，“那就烦劳熙展将军了。是我教管不力，才出这种事故。”
　　熙展回头，瞥了一眼怀中昏迷的未央，她头向后仰着，雪白的颈子布了深深浅浅三道伤痕，触目惊心。“哪里。只是不能陪伴百里陛下游完郊山，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夕阳有西沉之意，他托抱着她跟在女帝身后，一路无语，风鸟亦俱静。

　　未央醒来时候是下午落日时分，房间内岑静安稳。她睁开眼觉得极渴，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却只有轻轻的呻吟声。
　　转眼便有宫女疾步进来，半跪在床边道，“您醒了？我去通报百里陛下。”
　　她摇摇头，用手指指嘴，示意她要水喝。
　　“您说什么？”那宫女却伏下身子，侧过耳来。
　　她说不出话，宫女又不明白，心里有些着急烦躁。
　　此时却从帘后传来一个淳厚沉定的男声，“她要喝水。”
　　宫女一下子站起来。托她离开她的全部视线的福，未央看到来人。她柔和了眼神，抿唇做出一个微笑。正是熙展。
　　熙展递了一个鎏金玉碗给那宫女，她坐到旁边来扶起未央，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水。
　　温水润嗓，她试着咳了咳，却发现喉咙肿痛得不行。
　　“不能说话就不要勉强了。”熙展说道，“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没有？”
　　她轻轻摇头，敛下眸子，说出话来声音粗哑的不行，“谢熙大人救命之恩。”
　　即使她没看见，也知道那冥冥中如果不是他向她伸来的手，她早已身处冥界。
　　“是熙展护卫不周。”他面露愧色，垂下头认错，“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
　　“哪里，是未央太不小心了。”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正窥探贵国详情，莫不真是本国地神护主辟敌？
　　“难得鸿述有如此美景吸引姑娘，熙展可以以此为傲么？”他见她神色闪烁，虽不知是为何倒也轻松了一些，放松了口吻笑笑的打趣。
　　未央咧了咧嘴，顾着有些嘶痛没有说话。他笑起来很好看，还有些腼腆，清淩淩的少年模样，实在不像是传说中的战神。
　　不过这话还是别说的好。未央垂下了眼。
　　他站了片刻，看她确实没有大碍了便躬身告辞。
　　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幕之后。
　　那宫女端了水盆来洗脸。她投了毛巾，为她擦脸，“您被熙展大人抱回来的时候可吓坏我们了，到处都是利石划成的伤口，上药时候您没醒，可我们看得心都疼得不行。还好查过了一遍都没什么大伤，只是皮肉之上的口子。好生养着，大概是不会留疤的。”
　　“熙将军没事吧？”她轻轻问。
　　“没事，只是好像拉伤了手，这几日都没见去射场练习。应该也无大碍的。你们都是吉人天相。”宫女恭谨地答道。
　　“几日？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了。大夫说只是惊吓过度，所以昏睡了那么长时间。还好醒过来了，不然可要用冷水去泼醒来。”
　　“冷水？”
　　“太医说再睡就难醒过来了，泼水也怕泼出病来，但是至少比昏睡不醒好些……哎，我说这个做什么。熙将军常常来看的，他中午才说的你脸色好些了，下午果然就醒。”宫女笑着说道，脸上都是真挚的宽心。
　　“是么……百里陛下呢？”
　　“我在这。”百里宜醉掀开青纱，“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吓坏我们了。”
　　“未央……真的对不起。”她伏下身子，行了一个不甚周正的礼。
　　“算了算了。你一会儿见到熙将军了一定要好好道谢，人家可是担心得很呢。”百里笑道。
　　“刚才已经见过了。也害陛下担心，未央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养着罢了，我可只带了你一个女官。”百里坐到床边，轻轻摸她的额头。
　　“诶！”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请给我纸笔，我记下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
　　“你呀……”百里看着她，摇头笑叹。

　　熙展再来行宫时候她一人在花园里摆谱。黑黑白白的棋子错落着，只见她一个人绕着桌子走动，凝着两道好看的细眉思索着，不时落子，又自言自语抱怨刚才的行棋有多少漏洞。
　　他看得有趣，轻笑出声她才注意到。她慌张回头，发现站在身后数丈的熙展。
　　未央看到是他倒安心下来，只是没好气地假瞪了他一眼，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多么如水，一点也察觉不到有任何不满和怒气存在。
　　他见她看着他，就走过去坐在桌旁道，“我见你不在行宫里，就猜想只有花园里的景色要美一点。”
　　美景？她又想起前些日子他来看她时的揶揄，有些哭笑不得。
　　“为何不去护卫我百里陛下？”她问道。
　　“百里陛下唤我来寻你。”
　　“陛下找我有事？”她问道，起身就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到他怀里。他也知失礼，急忙松手。未央一下子沉默，依旧是背对着他，却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双颊烧烫。
　　“……百里陛下叫我过来陪你下棋。”他犹豫片刻，说道。
　　她低头从他身边擦过，坐到石桌旁，拂去摆满的棋子，抬头假装镇定问他，“你惯执黑子还是白子？”
　　他坐到她对面，“随意。”
　　树荫撒下的清凉笼罩着各怀心事的二人，偏偏都假装平平常常下棋。未央心思不稳，连错几子，输掉了一角城池。
　　熙展也不作声，只是不去理会近在咫尺的大片江山，等她突然发现，去修补回来。
　　她还是输了。数了活眼下来自己只少了四口。挺不错的，她安慰自己道。
　　不过输给机智神勇的熙大将军四口气，足够自豪好久了。这个时候她便承认他是机智神勇的战神了。却不知道他默默让了多少，还特意出现纰漏，等她眼中遮掩不住得意神色，去破他的地盘。
　　她摊了棋在桌上，站起身来，“熙将军果然厉害，未央输得心甘情愿。”
　　他不由哭笑不得，还要恭敬毕敬的回答道，“不过险胜。”

　　未央与熙展一起回去，日头沉下去了，寒意慢慢透过薄衫渗进来。她一些伤还未好，走动起来隐隐地疼，再要跟上熙展的步伐，就更有些吃力了。
　　她只得停住了脚步，轻叹了一口气：“熙将军，你可是指望我新伤未愈就健步如飞？”
　　熙展疑惑地侧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未央，望着她颇为辛苦的表情，恍然：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未央见熙展笑得歉疚，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摇头示意没关系。没走几步，就听熙展问：
　　“还是我扶着你走吧。”
　　“嗯？”未央一惊，“不用麻烦了……”
　　话音刚落，就觉得手肘被轻轻地托起，熙展已经站在近旁，稍稍前倾着身子，引着她朝前走。她呼吸慢了一拍，有些怔忪地随着他迈开了步子。
　　“有劳熙将军了。”未央低声道。
　　熙展点了点头，未再做声。未央身上透着一缕暗香，非兰非麝，混合着药味，竟有些好闻。
　　路不算长，却走了好久。

　　回到主殿。
　　百里宜醉高高坐在正中的长椅上，看她进来就挥手唤道，“未央。”
　　未央快步，站到百里身旁屈膝行礼。“陛下。”
　　百里宜醉抬头看了一眼熙展，含义不明的微笑，“赢了还是输了？”
　　“未央愚笨，远远不及熙将军。”她道，乖巧的端茶给百里。
　　百里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那要我怎么罚你？”
　　未央抬起头来瞪大眼睛，“陛下……？”
　　“你输去了我国的国威。连我的第一女官都如此，国民会如何？他国如何看待我配庭？”百里微微侧着脑袋看她，“要我如何罚？”
　　未央退下两步，小心翼翼的行礼，“未央……未央任陛下处置。”
　　她心中默默辩解，我可不是什么第一女官，上面还有朝槿姑姑和晚棠姑姑呢。不过她还是聪明的选了默不作声。平日总是对她友善的百里陛下，却突然严肃起来，她心里不由忐忑不安，不知哪里触怒了陛下。百里并未说话，气氛一下子冷峻。
　　“不过是熙展运气上佳罢了。”一直沉默在门口的熙展突然开口，“未央女官机智过人，不过熙展碰巧投机多取了一些。”
　　“我责罚自己的女官，熙将军难道也要干涉？”百里道，语气不祥。
　　“熙展不敢。只是……”
　　百里突然笑开，伸手让未央起来，“算了算了。有人舍不得，我怎么还敢罚？”
　　“陛下！”她低着头，轻声急道。百里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一连下来都莫名其妙的。
　　“罢了，你退去换身衣裳吧。晚宴设于皇宫内，早些做准备为好。”百里挥手示意她退下。
　　“是。”她屈膝应下，急急从他身边错过，带起一小阵熏染了香气的风。
　　他鬓角的发丝被带起一缕，在空中飘了一瞬，又落回脸侧。
　　“熙展将军。”百里唤道。
　　“在。”他微微欠身致意。
　　“未央……”她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眼神柔和的微笑，“她确实是一个迷人的好女孩。”
　　熙展未作回答，沉默的立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