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梦三十载》北皇孤远

1、家家争唱饮水词（前序）

　　“爷爷，爷爷！”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兴奋地向远处一颗大树下的小亭子跑去，亭子下一个正拿着书卷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那里。
　　“呼呼”也许是跑得太急了，小男孩一屁股坐在老人对面的小凳子上，两个小脸蛋红通通的，嘴里不停地喘着大气。
　　“呵呵，小雪芹，手里拿的是什么呀？是不是又要给爷爷背诗呀？”老人溺爱的看着对面这个只有八岁的孙子，呵呵笑道。
　　“爷爷，今天雪芹不背诗，我要给您背首词，嘿嘿！”小男孩眼中闪现兴奋之色，随即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一手将小册子放于身后，少年老成的吟道：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贪。”
　　“嘻嘻，爷爷，你看雪芹背的怎么样？爷爷？爷爷？”小男孩兴奋的叫道，却发现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爷爷神情有些哀伤，眼中隐隐有雾气笼罩，在这雾气之下仿佛隐藏了无尽的追忆与惋惜。
　　小男孩天资聪颖，而且勤奋好学，经常去爷爷的书房看书学习，手中的这本小册子便是今天早上在爷爷书房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的。书皮上是酷似褚遂良笔迹的三个大字：饮水词。只翻看了几页，小男孩立刻就被里面充满灵性的词句吸引住了，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些词组合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这才激动的跑来寻找爷爷，他怎么也想不到爷爷听完后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爷爷？您怎么了？”小男孩走到爷爷身旁轻声问道。
　　“雪芹啊！你可知道这首词是谁写的么？”许久，老人似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长叹一声，声音有些哽咽沙哑地问道。
　　“赠吾友曹寅——成德”小男孩闻言，翻看了一遍手中的小册子，最后在书皮左下方找到这几个字。
　　“啊，我知道了，这是送给爷爷您的啊！”小男孩看到这几个字，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有一个名叫成德的人写了一本词集送给自己的爷爷。”这个名叫成德的人又是谁呀，小男孩不禁心中有个疑问，自他懂事起，时常来拜访爷爷的人也不算少，他也基本上都见过，但却没听过有这么一个人，也从来没听爷爷提起过这个名字。
　　“那是爷爷早年不多的挚友之一成德送给爷爷的！”还没等小男孩开口询问，老人却是缓缓说道，眼中追忆之色一闪而过。
　　小男孩很少见过爷爷现在的神色，又被这个名叫成德的人的词所吸引，不禁好奇的问道：“爷爷，那他人呢？怎么没见过他来我们家座客呀？”
　　“他，他已经撒手人寰了！”老人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几句话的，瞬间纵横的老泪泉涌而出，仿佛诉说着那二十年前的悲哀。
　　“他，他死了？”小男孩也是一惊，心中涌现一种莫名的伤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爷爷的哀伤而感伤，还是在为这位词句充满灵性的词人惋惜。
　　“是啊，死了，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说话间，老人神情落寞，甚至有些呆滞。
　　许久，小男孩看着爷爷擦干了眼泪，心境略有平复，不禁小声问道：“爷爷，你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么？他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小男孩一问出口，马上就有些后悔了，他怕爷爷又露出那种让他看了也会心碎的神情，但他实在是特别好奇，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才可以写出这样独抒灵性的长短句，最重要的是这充满灵性的长短句却恰恰可以触动自己这样幼小的心灵。
　　尽管不忍，但小男孩还是用一双乌黑充满渴望的眼睛望着须发皆白的爷爷。
　　“也好！你这孩子和他有太多相似之处，今天爷爷就给你讲讲他的故事！”看着小雪芹满含期待目光，老人轻叹一声，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严重逐渐露出追忆之色。
　　“他，原名纳兰成德，字容若，大爷爷四岁，乃满族正黄旗之士，其父纳兰明珠，在当时也算权倾朝野，甚得康熙皇帝信赖。可谓生于乌衣豪门之家，富贵膏腴之地，过着锦衣绣冠的生活，但他真正快乐的时光并不多，他总是满篇哀感顽艳，身处花柳繁华之地，心却永远游离于喧闹之外；身为八旗正统，却喜欢结交落江南拓文士；本想行走仕途，一生却为情所累。
　　容若，对，我们当时就是这样亲切地称呼他，他对我们这样称呼他甚是满意，他虽为满人，但却拥有着深厚的汉文化底蕴，他和我们在一起，甚至有时候会以成容若自称，可见他对汉文化的喜爱之深。
　　二十岁的时候，他已经名满天下，罕有人能够与其争锋，但他从来不恃才傲物，即使是他的老师，当时的大儒徐乾学也忍不住赞其旷世奇才！在他二十四岁那年，容若整编了自己的词作，印刷成集，一做《侧冒词》，一做《饮水词》，《饮水词》一出，马上风靡全国，先是京城，然后是全国各地，家家争长饮水词！直至现今，仍有许许多多的后起之秀以不知道《饮水词》为耻。”
　　“你手中这本小册子，便是当年他的词集在出版前，送与爷爷的！当时。。。。。唉，那曾想到今日。”
　　说着说着，老人满含泪水的双眼透出无尽的哀伤，一幕幕的往事，一串串的画面仿佛在自己的话语中又重现了一般，只是，只是这一切都只是停留在了那个永恒的时刻。对了，永恒，老人想着，嘴角又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虽然已事隔多年，但当年的事情就宛如昨日之事一般，那一刻，在老人心中已经成为了一个永远不会逝去的永恒。
　　岁月无情，天道无情，但人有情，心中有牵挂，这，就足够了！
　　尽管脸上还有泪痕，但，老人神色已经不再那么感伤，只是在其眼睛瞳孔深处，在内心最深处，在没有人可以到达的地方，住着一个永远年轻的偏偏浊世佳公子。
　　小男孩没想到这个名叫成德的人，这个能够独发灵性的词人，竟然是一个满族之人，也没想到他出身如此高贵，却能不染世俗之气，而且还好结汉族文士，更没想到他竟然会与爷爷有这么神的交集，让爷爷可以如此念念不忘。
　　同时，小男孩心中也升起一个疑问，这样一个优秀，又出身豪门之人，怎么会早早夭折呢？小男孩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略作沉吟，轻声问道：“那。。。。。。爷爷，他怎么会那么早就离开人世呢？”
　　“唉，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老人不禁一叹，举目望天，这一刻，浑浊的双眼竟然隐有一丝恨意，这恨意直指苍穹，他在恨天，恨天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优秀的词人早早夭折，恨天为什这样不公与那位谦谦俊逸的公子！
　　人生能有几多恨，直指苍穹问是非！
　　恨天，那需要多少的勇气与气魄，需要多深的感情与恨意！这一刻，老人竟然隐隐生出一种恨天之感，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早早逝去的好友容若，可见老人对这位好友的感情已至至深之处。
　　“爷爷！”看着老人的神情，小男孩不禁担心的轻声叫道。
　　“呵呵，爷爷没事！”听到小男孩的叫声，老人也是从那种有些恍惚中回过神来，对着小男孩勉强一笑。
　　“好了，天色不早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以后有时间你就来这红楼里，爷爷再给你细细讲他的故事！”老人指了指身后的一处楼阁说道。
　　虽名为红楼，但此楼并不是红色的，通体用不知名木材搭建，高约三丈三。其名源于一句诗词“今宵便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而这句词正是老人的好友容若所写，而这座“红楼”也正是老人为纪念这位友人所建。
　　他的红楼在哪里？他的梦又在哪里？他所思念的是一个真正的红楼，还是一个虚幻的红楼？没有人知道，老人也不知道，他只是希望自己为容若建造的这处红楼，可以让其灵魂在孤独之时，有一处栖息之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鄙夷连理当日愿。”
　　一句句词句从一个充满沧桑之人的口中传出，声音渐行渐远。
　　“家家争长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唉！”最后微弱的声音消失在小道尽头，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回荡在天地之间。
　　夕阳把最后一抹余晖留给大地，然后沉落了，西山群峰像一个个黑黝黝的巨人，影影绰绰地静默伫立，云朵失去阳光的缀染，变得灰漠黯然。湖水深不可测地泛着幽光，四周一片蛙鸣，渐渐地，一切笼罩在黑暗之中。
　　黑夜，一切都归于沉寂，把人带入了那永久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新人新书，欢迎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