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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壶纵染冰心在 ...

  •   “头两天的泅水大赛你去看没有,潜水时赛那场,有个哥哥,听到不知哪里的哨声以为比赛结束,急忙忙探出头来,头发里还绊着水草,大家都笑话他……”
      “那公孙府上祎焱公子前日好不容易以十斛明珠抱得章台头牌玉怡归,而后却疾病缠身,传闻都说这桃花债里多加上一笔,只怕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索命来了……”
      小衣叼着一根稻草,倒在垛草里,说的是闾巷流言市井八卦,调子里是悲天悯人情怀。
      昴流知他想到两月前祎焱公子抢了徐家未过门的小妾,又诬人家进了大狱的事儿,徐家本由戏台起家,把这一出编了本子,唱得巷陌尽知。只不知那苏氏姑娘后来怎样。也心下明白那哨声不是平白响起的,只幽幽道,“世人皆不得已,你不要太挂心罢。”
      “恰好想到罢了,本是想说我前天打柳花台过,听到的一首曲儿。难得没有丝毫媚骨,你要是想听,我吹给你?”小衣笑了笑,把竹笛从袖中抽出来。”
      “好。”
      两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一个吹,一个听,不知什么时候一曲终了。

      “我那旧友,本是没落的世家子弟,虽过的不是钟鸣鼎食的日子,倒也丰衣足食了。我们一起那几年,过得快活自在,不想那一日上他家里,发现已经人去楼空,我担心的紧,日日来这里等他,每回看见有人受了委屈,遇到不平,我就会想到他……
      “我小时候生的弱,可是有他护着我,替我打架,我什么都不怕。可是我才知道,怎样都有你护不住的人,救不了的事……你说这汴京都城,天子脚下,叫我看见那么多不平事,他们一家势单力薄,离了这里,莫不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失了什么依傍?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侮?
      “我只恨,那些达官贵人,他们为什么任意妄为,为什么,不想着自己有一天成了落水狗,也有人要像他们今天这样,一棒子打下去?”

      “小衣,你……你想不想读书?”
      小衣抬起尖尖的下颌看他。
      “我知道你当真念着他……知道你无心功名。可是若你想找到他,护着他,只有站在更高的地方。
      “如果你想的话,明天起我教你吧。我家里有多余的几本书,明天一并给了你。”
      “当真?”明澈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一言为定。”昴流站起来,把小衣也从地上拽起来,又拿出一个蓝布包着的原色小木盒,“时候不早了,姐姐等我吃饭呢,喏,这是她昨天亲手做的苕饼,托我带给你的。”
      “替我谢谢姐姐罢!”
      “你喜欢就好。”
      昴流走着回去,着实有些头疼,方才好像做了一件大事,也不知是对是错。宦海浮沉,不是一句话,而是执一生信念为烛,以忍辱负重之身,行天下苍生之谋。行至哪里,还要看天定命数,个人造化。至于在蝇利浮名中失了天地仁心,更是常事。
      他心中有爱,由小爱具大爱,多半我没有看错人。这么想着,又念及初遇时听他唱的那一首出尘曲,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一时进了内城,直接南柳笑吟吟地候在那里,“回来啦,怕你迷路,牵你回去好了,皇上的明诏到了呢。”

      绕过北山,到了毓明殿前,南柳忽道:“我前日描的样子丢在瑾玉姐姐那儿了,现下要去取,你直走不会错吧?”
      “姐姐放心,绝不会的!”看她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又加一句,“去罢,要是真错了啊,我替你抄这一年的功课!”
      “噗,你不是已预订到后年的功课了么。”嘴上这么说着,已走远了。

      待到傍晚匆匆转回毓明殿那块,却听到隔墙有人低语:“不过是个失势的皇子,倒在这里压起人来了……”
      “凭他娘的出生,不过是个进贡来的宫女,到死也不过是个少使,真可怜!”
      然后便是哈哈大笑声,夹杂谩骂戏谑,说的正是昴流。这般轻慢,直听得南柳怒从心生,勉强压着火气伫立,渐渐分辨出缘由。
      原来是两个小太监在北山下坡地的草丛里抓了一笼蟋蟀,又关在罐子里斗。这样极残忍的观看同类相残的游戏,竟然长盛不衰,幸而凭梅殿没沾染这风气,昴流并不知道。这会看见了,自然因着爱惜生灵,要上前请他们放手。两个小太监见他服饰素净,连金玉之配也不见一个,便没好气地讥骂一番,该斗的继续斗他们的。
      昴流遍急了,过去夺了笼子放生,两个小太监赶紧扑过去抢回来,笼子却已经空了,气得把他推倒草地便作势要打,昴流也不反抗。这时长生殿太子爷新宠的宫女微雨听见闹声,过来瞧见了,便冷冷笑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十三殿下。”懒懒地倚在门上,也不过去。“你们两个奴才也太没眼见,这位可是凭梅殿的主子啊。”
      初时以为闯了祸的小太监察言观色,见这位半主子只嘴上言语,心里定乐得看笑话,又想起这十三皇子茕茕一身,更像吃了定心丸。
      便一把推开他:“这儿是太子殿下的地盘,可没你的事儿,真惹人讨厌。”
      笼子经此折腾,已然空了,昴流于是放下来扑了尘土走开去。
      南柳在墙那端听着,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了。待弄清缘由,不由气血上涌,断喝一声:“大胆奴才,竟敢在此搬弄是非!”
      说罢径直走进去,竟无人阻拦。两个太监不知她的由头,都被镇住了,齐齐跪下道:“奴才该死!”
      南柳冷笑一声:“你们可知自己为何该死?”
      “奴才……奴才不该搬弄是非,奴才该打!”
      “依太宗祖制,宫中一应下人,非礼勿视,非关勿听,非令勿言,非命勿动。你们是东宫下人,更该懂得规矩。今日轻言慢语,是为不命而言;仗势欺人,是为无令而动。食君之禄,却不遵宫规,是为无德;担君之虑,却不以为忧,是为不忠。除了搬弄是非,谄上欺下,你们还会什么?要你何用?真真是有几个脑袋好掉!今儿个被我撞见事小,明儿个闹出去,给你们太子爷长脸呢?自己掌嘴罢!”
      一番话声色俱厉,说得两个小太监面无人色,连连掌嘴,南柳觉得倦得很,只觉平生寂寥,纵有慰藉,无可寄托。片刻拂袖转身而去。

      从毓明殿出去,半盏茶功夫,便到了凭梅殿。小卷小糕出来相迎。南柳道:“殿下呢?”
      “十三殿下正在书房里呢。”
      推门进去,昴流正临着一纸赵氏小楷,也不抬头。南柳于是走过去,挽了衣袖,就着松花砚研那一管松烟磨,气的直想发泄,因此用力的很。
      昴流终于从故纸堆里回过神来:“姐姐,这些杂事儿不烦你了,我自己来罢。”
      南柳不答,昴流于是伸手去捉那砚石。南柳偏不给,使劲儿捏着抢过来,墨汁溅在雪白的宣纸上,终于忍不住委屈,哭了。
      昴流停了笔,过来揽住她的肩头,他的目光注视着她涕泪纵横的脸,她感到羞愧和悲凉,无处藏身。
      “姐姐,你怎么了?”
      南柳扭过身去,边用手推他“转过去!弄脏你一帖字……我,我赔就是!”
      “你要怎么赔?”带笑意的声音,“我临的像了,可以卖钱的!”
      “呸!只不过比你自个儿的呆劲儿好些罢了!” 这句气话可不全对,昴流的字圆润工整,少时力道不足的清癯不掩意若活水的酣畅,是李太傅盛赞的。南柳常取笑他人比字呆,倒是很恰当。

      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姐姐,若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生闷气可是会长皱纹的。”
      “有谁能欺负的了我!”南柳面上一红,顿一顿,“可我问你,你为什么,让那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欺侮你?为什么,为什么也不跟我说?”
      “……原来你知道了。
      “姐姐为我好,我很高兴,真的。”他的声音不掩少年的天真圆润,可是很有安慰人心的力量。
      “那件事,是我的错。
      “姐姐,我看见它们受苦,心里难受,可是因此惹恼那几个玩兴正浓的孩子,本也不该理直气壮的。他们幼年失怙,受尽欺侮,以此寄托,并不是大恶不可赎。世人……皆不得以。姐姐一片冰心,呃,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澧泉不饮,就不要与吾等小人计较了嘛?”说罢狡黠一笑。
      昴流总是令人安心的,伶牙利嘴的南柳也忘了方才本要质问他,你娘亲为什么病了?你为什么无人问津?为什么无手足相依,唯孑然独立?
      那讥嘲的言语,只一寸寸刻进心里,一分分刨去血肉。非一朝一夕所能成。然而他不言语不反抗,不是懦弱而是不以为意。
      好。
      有你一片冰心在玉壶,我便也,无所为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玉壶纵染冰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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