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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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凉了，无衣师尹将酒壶放在炉上热了。黄昏时分，屋外夕阳瑰丽，微风习习，好一番宁静景致。
“你说他爱的是即鹿，但据我所知，那时你的小妹早已云游四境去了，殢无伤与即鹿在一起的时间绝没有与你一起的时间长。”
无衣师尹苦笑，“大抵爱情是无法用时间来衡量的罢。”
他停了停，又道：“最初遇见他，即鹿曾常常去找他，但后来她便离开了慈光之塔，不知所踪。我因即鹿恳求而去找他，照顾了他三年，之后七年便由得他自己修炼，只偶尔去看看。”说到此他从炉上提了酒，为两人斟了。酒香飘满小屋，缱绻得醉人。“他全不似羽儿撒儿般乖巧体贴，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疏情得可以了。他话不多，说出口的十句有八句要提到即鹿——眉目，眼神，行事，等等，除却这些，便是讽刺我之面目虚假。那时我与他之间……我对他尚不曾有别的心思，听他这么说话，除了被触及心事的刺痛倒也没什么，只觉得他是孩子的任性反叛心性罢了。只是他既对即鹿如此推崇，我也是明白的。”
“所以你觉得他爱即鹿。”枫岫主人看着无衣师尹，“你可曾想过这也许不过是你的想当然？”
无衣师尹听得此话，眼神黯淡下来，轻轻说道：“我当时虽重视他，却也不曾多费心思去猜他的心思，左右不过一个少年罢了。他日后若认这重生之恩，便无妨帮我一帮，若不认，便由得他去追逐他心中的白蝶，只要他不拦着我的路，怎样都无妨。”
“但以你识人之能，如何不知他是嘴硬心软？不管他口中怎么不赞同你，你真去找他，他又如何会拒绝？如果他是个疏情寡义的，你早不会对他花如此多的心思。”
无衣师尹听了，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所以他注定与我纠缠。依我当时心性，有如此王牌在手，怎不会用？只是因后来之事，我始终对他愧疚，因此除非必要，也不愿去找他帮忙。”
枫岫主人尽饮一杯，缓缓道：“索恩一事，便如杯中水，取得多了，水便没了。”
无衣师尹听得这话，眉间显出一股薄怒，最后却是深深叹气。“人情的相互赋与，本来就是为着自己以后方便，你亦是出自慈光，这道理想必不难懂。只是我对他之真心从来不假，我请他帮忙，心中只想着我与他之间总是有着朋友之谊的，可无论我是怎么想的，事实如此，总逃不脱索恩二字……”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抱歉抱歉。”枫岫主人为两人满上，说道，“也许你如何想，他人如何想，也没有他如何想重要。”
无衣师尹却冷冷一笑，道：“他总说要还我人情，他这话说得无情，可我怎么能让他就此解脱。”
枫岫主人听罢，微微叹了叹，低声道：“小孩儿般的针锋相对，局中迷眼，心网困人哪。”说罢又问道：“你与他是何时开始的？是他出了渎生暗地之后？”
无衣师尹摇头，他目光望向渐渐升起的夜幕，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后来的几年我忙着慈光事务，去得越发少了，直至有一次，我进入渎生暗地，看到的却并非是满地枯骨的荒凉，而是……一幅画。”
“一幅画？”
“墨色流转，大气苍茫，恍如天地之终末。”
“剑气凝结的幻境？”枫岫主人不禁赞叹，“这般境界，果真不愧是出自慈光剑族。”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心中只余叹服。正是这时，一柄墨色的剑贴上了我的喉咙，剑气磅礴，却没有杀意。”无衣师尹缓缓说着，不经意间神情中竟流露出一丝眷恋，“下一刻终末之境消散，殢无伤站在我面前。便是那一个照面让我恍然惊觉，眼前这个人已非是旧日暗地枯井下那个倔强防备而又伤痕累累的孩子了。”
“一瞥惊鸿么？”枫岫主人笑道。
无衣师尹看了对方一眼，笑道：“不知好友可曾有这体会？”
枫岫主人摇了摇扇子，“枫岫是对此中玄妙无缘了，唯羡好友你呀。”
无衣师尹缓缓道：“那时他的终末之境尚未完全练成，我无意的闯入，显然是破坏了他的进修。想到此，我便向他道歉，但他却仍是没有收剑，那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冰凉得很。他离我极近，不声不响地盯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离得近了，他那双眼……我总觉得他那双眼像是有着不知名的魔力一般，像冬日的湖泊，冷冽，深沉，幽静，看着它你就会好奇，想要知道那幽深该是有多深，那冷冽之下是不是有着烫贴的温度，那波澜不惊的平静之下是不是有着别样的暗潮怒涌……”
枫岫主人用羽扇掩住脸，偷笑着说道：“这般动人的情话……好友你若对殢无伤说出这些，也许往后那些纷扰都不会发生了。”
无衣师尹却像是没听到对面的人在说什么，犹自沉浸在回忆里。
“过了一会儿他收了剑，转身走在我前面，只低声说了一句话。他说……我以为你跟他们一样消失了。”无衣师尹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你不会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我以为在我与他的关系里总是我付出得多，可那时我明白其实他对我除了一贯的冷漠和厌恶，总还有想着我的……我那时便觉得很满足，那么多年的关注总算不是徒然。”
“也许是你作为师尹的本性发作。教导了那么多学生，虽不是出于求报，但你自你的一羽和撒儿处得到关心与回应不也是那般安慰？”枫岫主人说道，“那时你亦是这样的心情么？”
无衣师尹一怔。“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看着他的背影，我便仿佛看见他一个人游荡在这每一寸土地都充满着死亡与昏暗的地方，在那种地方，时间是最可怕的折磨——其实从前我亦知道，只是那一刻这一切好似有了新的体会……”
“以前你虽明白他的处境，但那了解与同情却未入心，而等你感同身受了，便知那是怎样一种让你震撼与疼痛的孤单。”枫岫主人接道，“你给了他走出禁地走出这份孤单的机会，所以尽管他总认为你接近他的目的不够纯粹，也不喜你之作风，却也从不曾拒绝你的任何要求。”枫岫主人叹气，“他给你一身的刺，你给他越埋越深的心。你们之间复杂得简直让人头疼，明明是相互关心，明明不是你死我活的处境……”
无衣师尹看着枫岫主人黯淡的眉目，把酒杯推至后者面前。“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
“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枫岫主人慨然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回来吧，那日后来如何了？”
“我跟着他回到他惯常栖息的角落，说了会儿话。他那日特别沉默，只盯着我看，你知他眼神锐利，看得我心里直打鼓，我便问他怎么了，他却别过眼说许久不见，我看起来有些不同。我问他有何处不同，他便走了过来……”无衣师尹沉默一阵，“我心中极乱，但总算没一时被他那双眼睛给弄昏了头，只能不着痕迹地退开，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说以后尽量多些来看他……”
“怕不是你不同，而是他不同了，”枫岫主人笑道，“然后你便落荒而逃了。”
无衣师尹睨了对面桌的人一眼，“不然我能如何？我也不愿我这与即鹿神似的眉目困惑了他，况且我还惦记着他与我的身份，虽然没人承认也没人当真过，但我好歹算是他的半个老师，我怎能下得了这个手。”
“没关系，你下不了手，他下得了手便行了，”枫岫主人羽扇掩住面容，极力忍住笑，“再说了，你当时如此笃定，为何后来却全然乱了方寸？”
无衣师尹掩面。
“情之一字，全不由人啊。”枫岫主人停住笑，从案桌边起身，道：“酒过头了亦不好。我去煮茶，好友稍待片刻。”说罢施施然而去。
小屋内恢复寂静。无衣师尹望向窗外，月光冷冽，却也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