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天长，还你地久》楚清歌

30、露出利爪的小动物

　　肖想现在也很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

　　病房里弥漫的全是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味道，隔壁床上躺着的胳膊烧伤的孩子像得了多动症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地在眼前晃荡，时不时地还跑来她身边摆个造型大吼一声“我是奥特曼，你是小怪兽！”

　　刚来时肖想还有心陪着这个和她小侄子年龄相仿的孩子玩上一小会儿，但是后来随着心情的越加烦躁而看什么都不顺眼，就像现在，他说她是小怪兽，她就呲牙咧嘴地装出小怪兽的样子把他吓走，丝毫也不顾旁边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待在她身边的江妈妈不满的眼神。

　　你有什么可不满的，我都已经被你变相软禁在这里了。肖想在心里欲哭无泪。

　　前天晚上因为和钟清卓因为回家见父母的事情闹出不愉快，她上楼之后气得要死，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后又噩梦缠身，早上被闹铃吵醒时还浑身冷汗，去上班的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心神不宁。

　　果不其然，刚到公司没多长时间她就接到江石苇妈妈的电话，说江石苇前几天让家里把肖想以前亲手给他折的一千颗幸运星和几十封信一块儿给他寄过去，江妈妈照做后没几天就接到学校的通知，江石苇因为毕业论文没通过，加上和女友分手在宿舍里服安眠药自杀，让家人尽快赶往学校处理。

　　当时肖想听到这里时心跳都几乎停止了，耳边飞来飞去的都是“自杀”两个字，浑浑噩噩地答应江妈妈立刻请假去医院，挂了电话后抖抖索索地找经理请了一星期的假，接着就赶回家里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最后带上证件直奔机场。

　　不过当时她虽然慌乱，但是也没到完全忘记钟清卓存在的地步，拎着行李走到一楼时还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但想来想去终究还是没想到一个能短时间内得到谅解的说辞，所以就狠狠心准备下了飞机之后再来个先斩后奏。

　　可惜斩已经斩了，却没有了“奏”的机会。原因无它，她被江妈妈给骗来了，江石苇哪里是自杀，纯粹是因为失眠而多吃了两粒安眠药，结果就被阴差阳错地送进了医院洗胃，现在之所以萎靡不振地躺在床上和安眠药无关，完全是洗胃的后遗症。

　　到达这里的时候才是下午，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就提起行李准备打道回府，结果谁能料到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放在椅子上的背包就已经不翼而飞，里面装着她路上携带的全部家当，包括钱包、手机和身份证等回去的必需品。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病房里进小偷了，可是眼看着面色苍白的江石苇在床上靠着的姿势明显是连窝都没动过，难道还有贼会隐身术从他眼皮底下拿走了东西？退一万步讲，贼会隐身术，她的背包总还是人间的凡品吧？简直不能想象一个无人携带的背包在病房和走廊里飘走的样子。这里虽然是医院，是灵异事件最多发的地方，但是怎么也到不了光天化日之下出现这种事情的地步吧？

　　后来的事实充分证明，肖想的联想能力实在是匪夷所思。

　　就像现在，趁着江妈妈出去买晚饭的机会，肖想开始继续她两天来对江石苇的例行询问：“你什么时候跟你妈说，让她把东西还给我，既然你没事，我还要回去上班。”

　　“等我出院了，我们一起回去。”又是这一句答非所问的听腻了的回答。

　　要是换个地方换个人，肖想早就暴跳如雷了。可就因为这里是医院，来来往往的不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她实在是没有胆子在这些人面前来一次高音练习；再说对面的人是江石苇，是她在最绝望愤怒的时候也没舍得说一句重话出来的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让她怎么能横眉冷目地去吼他呢？

　　可是不吼，她的东西就回不来；东西回不来，她就不能回家、不能见钟清卓。

　　离开他已经两天了，除了昨天瞅准机会跑到医院的小卖部那里给家里打了一次电话，花光了下了飞机坐大巴又转地铁后口袋里仅剩的三块钱，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才跟爸妈说清楚她现在的处境。

　　话说肖想同学没了手机之后才发现，除了她自己的号码和家里的电话之外，她的脑子里居然一个别的电话也记不全，不光是钟清卓的，还有许元静的，公司里的，一个个到用的时候居然全都是残缺不全的。所以，她不仅没办法兑现请假时答应经理保持手机通畅的承诺；更没办法告诉钟清卓她的所在，；甚至，她连找到许元静让她帮忙通知一声钟清卓都做不到。

　　拿起电话的那一刻，她开始万分后悔没有不计前嫌地敲开那扇进出了一个多月的一楼的房门。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最后还是给她想出了个办法。肖想在那三块钱换来的十五分钟通话时间里，用剩下的五分钟将钟清卓的基本情况来了个简短的介绍，并且央求爸妈尽早去她住的地方找到钟清卓，一来解释一下她不告而别的行为，二来也提前相看一下未来的女婿。

　　在这种情况下让钟清卓暴露在爸妈面前，特别还是在她不能到场的前提下，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可是能怎样呢？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象得到，刚刚闹过别扭之后她就一夜未归，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钟清卓连个找她的地方的都没有，估计急疯都有可能。

　　所以，再顾不得什么形象和礼节了，现在能托付的除了爸妈之外别无他人。另外，还有一点小小的心思是无法宣之于口的，那就是她想看看钟清卓在她无法伸出援手的时候，是不是能靠自己的能力过了爸妈的那一关，这也算是对他那天晚上表现犹犹豫豫的惩罚。

　　可想是这样想，挂电话前她还是忍不住一再地交代电话那头儿已经明白她意思的爸妈，千万千万不要为难钟清卓，千万千万不要因为他的腿就先入为主地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千万千万、千万千万……那么多的千万千万，听得肖爸爸一阵阵心里一阵阵泛酸，也说得肖想蓦然明白原来日久生情并不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心里有事居然敢不告诉我，等我回去看怎么收拾你！”靠着窗台的肖想在又一次从自己的思想世界中挣扎出来时，嘴角噙笑地看着床头柜上的一盆绿色植物嘟囔除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也惊醒了一直不露声色地打量她的江石苇。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的这首《断章》就是现在江石苇心情的写照。他望着表情丰富、目光如水的肖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肖想，你在想什么？”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肖想幻想回去后怎么折腾钟清卓的念头，脑海里那个清隽的面容猛地就被现实中声音的制造者所代替，她没好气地抬头瞪了江石苇一眼：“想我男朋友，他要是知道我被你困在这里估计会立即飞过来揍死你。”

　　以前的肖想很少会在他面前这样无所顾忌地讲话，那时候还恋着他的她像一个收起利爪的小动物一样，总是将自己最美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他看，所以他虽然有过短暂的感动，却终究差了一点心动，最后只能在彼此都无法维持暧昧的局面时放手。

　　“昨天我还以为你是骗我的，现在才算是真相信了你有男朋友了。”他的脸上挂着笑，但是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颓然。

　　肖想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我还没到需要找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在你面前炫耀的地步吧？”话刚说完她就想起来，话说她以前确实在公司同事面前制造过一个根本不知道姓甚名谁的男朋友，虽然当时的目的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而并非炫耀，可终究现在说这样的话也是底气不足。

　　江石苇抬头看看病房门口，估摸着出去买饭的江妈妈应该快回来了，然后转过来轻声对肖想说：“东西的事情你别急，我来帮你问问，最迟明天下午就给你。”

　　听到这个保证后肖想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正准备全神贯注打探详细情报时就看见江妈妈端着两个饭盒走了进来。

　　“妈，你今天买的什么？”江石苇给肖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别问，接着掀起被子就准备下床去把江妈妈手中的东西接过来。

　　端着慢慢两盒汤汤水水的江妈妈一见儿子要下床，立即健步如飞地冲过来：“你别动，你别动，坐下吃就好。我买的你最爱吃的小馄饨还有灌汤包，趁热你们俩赶紧吃。”

　　看到江石苇乖宝宝一样听话地坐回床边，肖想悄悄低头撇了撇嘴，不知道是不是她跟江妈妈八字犯冲，先是被她一通电话骗来当免费陪护，再就是连续两天买来的食物全是她深恶痛绝的，早饭也就算了，胡乱吃点就应付过去了，可是中午和晚上，从来不碰的羊肉汤，表面浮了一层黄油的鸡汤面，再加上如今的小馄饨，这老太太该有多恨她啊，藏起了她的背包不说，还变着法地整治她。

　　“我不饿，你们吃吧，我出去转转。”肖想不想坐在这里看人家母慈子孝的场面，站起来打声招呼就准备去住院部的后花园看看。

　　没钱出去逛，坐坐总还是允许的吧？

　　“我在外面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你和石苇带的，你早上就吃了那么一点怎么会不饿呢？快坐下来吃吧，我去给你们倒点水。”江妈妈一脸讨好地对着肖想笑道。

　　肖想觉得这样的笑容很刺眼，即使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母亲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儿子好，但她还是没办法接受。特别是想明白那天晚上钟清卓听到要跟她回家的时候露出为难表情的原因后，在这里耽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原来，斗转星移，时光变迁，有些曾经以为会永远不变的感情就那样成为了过去。

　　“阿姨，谢谢你的好意。其实我真不想和你吵架，可是今天我必须告诉你，不管你是从谁那里找来的我的手机号码把我骗来这里，再用这种方式让我留在这里，到现在也已经够了。江石苇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洗了一次胃也没必要长年累月待在医院里吧。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不是不知道，你想要的答案我也不妨现在就告诉你——不可能，我跟江石苇从来没在一起过，以后也不可能在一起。现在我的男朋友还在等着我回家，如果你再不把我的东西拿出来，别怪我不看江石苇的面子去报警，虽然我没钱，但是据说报警电话不收费。”

　　一大段话说完，肖想总算觉得胸中的恶气发泄出来了一些，她不想等江石苇去打探消息了，人家是母子俩，真要串通的话把她卖了说不定她还帮忙数钱呢！反正也不打算以后再来往了，索性撕破脸皮把话说清楚，都是法治社会的合法公民，谁怕谁啊！

　　她趾高气扬地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对着呆若木鸡的江石苇蹦出来一句：“我记得我七年前不止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告诉过你，我不吃鱼，不吃羊肉，不吃馄饨，你但凡有一点把我放在心上，现在都不会忘得这样一干二净。”

　　说完，肖想耸耸肩就走了出去，留下一个生怕她真去报警的江妈妈，还有一个直想拉起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再别见人的江石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