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天长，还你地久》楚清歌

3、现实的呼唤

　　从咖啡店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一下午的时间，他们这一群五个人就陷在诡异的沉默里，没在沉默中爆发，也没在沉默中灭亡，都活着走了出来。

　　虽然外面的太阳还没有落山，光线却已经不像她上午刚来时那样刺目，空气中的热浪也褪去了一些，站在这样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环境中，望着面前马路上的车流往返、人群熙攘，肖想不由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一分每一秒，地球上都是快乐比忧伤更多，不管发生过什么，至少他们都还好好活着，而只要活着，就有明天，就有希望。

　　肖想看得出来，袁星宇虽然一直没说什么话，但是每次瞟过来的眼神中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心事，她知道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也知道他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可是又能怎样呢？别说今天的情形如此尴尬，即便是遇到一个合适的谈话时机，肖想也不认为自己愿意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他深谈，无论是九年前的履约还是今日的重逢，很显然他都没有解释一下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原因，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推心置腹的必要呢？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可以无话不说的亲密状态，横亘在彼此之间的不仅是十二年的时间，还有空等三年的伤害，不如，就这样擦肩而过，留下一些回忆，给彼此一条生路。

　　真是无比混乱的一天，真想立刻拔腿飞奔回自己的窝里休养生息去！

　　可是身处四面包围之中该怎么飞奔？出来的时候都没注意，此刻她左边是推着轮椅的袁星宇，右边是阴着张脸的凌原，后面是虎视眈眈的凌珑，而真正阻止她逃跑的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个一下午都面色从容仿佛没感到气氛诡异的钟清卓，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得住气了？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机，她觉得自己的身上都快被那位凌珑妹妹盯出了一个洞，赶紧闪身离袁星宇远点。

　　“想想，”正在肖想苦思冥想怎么告别的时候，看到她不动声色拉开距离的钟清卓适时开了口，“你在哪里住？方不方便收留三哥一晚？”

　　“啊？”这下连想都不用想了，她整个人都被这个问题吓傻了。这该怎么回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旁边扮演了一下午路人的凌原突然笑了出来：“那我们就谢谢清卓的好意了，上次凌珑和星宇去你那里住过之后回家，一直都跟我吹嘘你的浴缸是多么多么舒服，我还真是想去见识一下。再说晚上我也得和星宇、凌珑小两口好好谈谈，在家里也方便些。”

　　小、小两口？又一个重磅炸弹掉了下来，肖想更懵了。

　　“我们还没结婚！”袁星宇攥紧了轮椅的把手黑了脸。

　　结不结婚有什么重要吗？现代社会谈恋爱的人不都“老公”“老婆”地称呼，再说你们都一起住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肖想腹诽。

　　显然有人也是这样想的，后面的凌珑一步跨上来抱紧袁星宇的胳膊，“哎呀！还不就是一张纸的事嘛，星宇哥你要是不忙我们明天就可以去领。这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早晚不都得让清卓哥和想想知道。”

　　想想？天哪，原来自己的名字从一个比自己小得多的美女口中说出来是这种感觉，好像在发音的同时有什么东西被咬碎了一样，她今天这样规规矩矩连话都不多说，究竟是怎么惹到这尊大佛了啊！

　　还有还有，她比钟清卓还要大，为什么叫他“清卓哥”就不叫她“想想姐”呢？差别待遇啊！

　　被美人敌视的感觉虽然很有成就感，但是肖想怕晚上有人诅咒她睡不着，所以还是赶紧撇清关系于装好人吧：“二哥二嫂你们放心回家，清卓我来照顾就好了。”

　　“那是我的家。”被承诺照顾的人居然很不满。

　　“那你回家吧！让二嫂和我一起住！”

　　“我就不去打扰想想了，还是清卓哥你去吧，我们不会把你家卖了的。”

　　有人会因为被称呼了一句“二嫂”就高兴地仿佛上了天吗？凌珑就是，从出现在咖啡店里她就像一个随时备战的小狮子，这会儿就突然收起了利爪露出了笑容，连望着肖想的眼神都变得不那么扎人了。

　　喜怒形于色，还真像当年的自己，肖想笑着摇了摇头，旁边的凌原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

　　可是也有人，因为这那一声“二嫂”而郁结于胸，袁星宇抽出自己的胳膊，望着一下午都没正眼看过他的肖想，她笑过之后正鼓着腮帮瞪着钟清卓，被瞪的人却笑吟吟地好像没感觉到。

　　“你们不愿意住酒店我去住，凭什么让清卓有家不能回？”

　　看着一脸别扭的袁星宇，钟清卓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他对肖想的了解，有些心结怕不是几句解释就能打开的。当初的袁星宇在肖想心里是特殊的，所以才会有比他更多的机会和自信，所以才敢一再地不告而别，可是时过境迁，谁能肯定十二年过去一个人想给的就还是另一个人想要的。

　　病痛和岁月只让钟清卓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事在人为。

　　“二哥，虽然今天大家都累了，但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一味拖着也拖不出个结果，你们还是去我那里好好商量一下吧。”

　　是啊，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尽管心里乱得像是一锅粥，但也实在想不出来别的解决办法的袁星宇默认了这样的安排，依依不舍地凝视了肖想一会儿，随即接过钟清卓递过来的钥匙转身就走了，后面凌氏兄妹紧跟而去。

　　就这样走了？扔下一个行动不便的大男人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肖想怒视着袁星宇的背影咬牙切齿，真是越来越不绅士了，风度和信用一样被狗吃了吗？

　　无奈地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正准备求司机帮忙把钟清卓抬进去，谁知一转头，那小子居然自己站了起来，虽然步履缓慢，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清他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钻进了出租车的后排。坐下后也不知道对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下来绕过目瞪口呆的肖想，将轮椅折叠后放进了后备箱，然后回到驾驶座，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那尊在车门前已经僵直了五分钟之久的雕像。

　　天上下红雨了还是她出现幻觉了？莫非今天事情太多她变成老年痴呆了？这年头莫非坐轮椅成流行了？她要不要以后出门也备一个？

　　纷乱的念头之后她心里生出一个想法，若是上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她被这小子给骗了！

　　于是渐渐回过神来的雕像终于动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弯下腰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把他送到最近的酒店去，谢谢！”说完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

　　只是这“扬长而去”扬得还不够长，连十步都没有就被司机给追上了：“小姑娘，你等一下。”

　　结果等前面的人真的听话地一回头，把好心的司机师傅吓了一大跳，刚才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还笑着对他说谢谢，一会儿工夫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像是几步路天就塌了下来一样。

　　狼狈地擦了一把眼泪，“怎么了？他没带钱吗？”

　　“哦，不是的，不是的。”司机有些手忙脚乱，“是那位先生让我来叫你，他说他不去住酒店，夜里他要是腿疼会晕过去，没人管他。”

　　肖想真想破口大骂，疼死了活该！

　　可如果是真的怎么办？任由他疼死去吗？肖想愣了一会儿就气呼呼地回到出租车停靠的地方，告诉了司机地址之后开始装哑巴，故意坐在前排就是不跟他说话，而他好像从袁星宇离开之后也再没跟她说过一个字。不就是比沉默吗？谁怕了谁？做错事骗人的人又不是她？

　　可是她似乎忘了，十二年前，袁星宇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她考进县城一高，林立成进了二高，钟清卓去市区读高中，一年后，遍寻袁星宇却一无所获的她一气之下再也没和其他两人联系过，她当时的行为和那个不辞而别的人并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袁星宇是失了约才让她心灰意冷，钟清卓和林立成却从没做错过任何事，三个哥哥中，虽说钟清卓最常打击她，可也最疼她，是她自己狠心掐断了这些好。不仅如此，若不是这次的重逢他的轮椅带来的震撼太大，她几乎就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进而拿对待袁星宇的态度对待他。

　　谁会为了欺骗一个根本不知道会见面的人而坐上轮椅，她看到他站起来就反应激烈，对钟清卓公平吗？

　　偷偷从倒车镜里瞄瞄后面的人，他正闭目养神，长长地睫毛覆在眼睑上，整个人显出一种安静的美。也许她不该这样草率地把他带回家，可是为什么当时面对他的要求时就没想到拒绝呢？仿佛就在那一刻，他们都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岁月，熟悉得不需要彼此设防，熟悉得答应对方什么事情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少年时的情谊最单纯也最持久，现在她终于相信了。

　　透过车窗看看外面，虽然是周六，但这个城市里还是有不少上班族需要加班，所以下午六点左右的交通高峰还是准时到来。从咖啡店通往她住的地方的路原本二十分钟就能到达，可是现在快一个小时了还在车流中缓慢前行。

　　如果只有一个人，她肯定下车走回去了，可要是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也用不着打车，这个时间点公交要比出租快，可后面的那个人的腿如果真的坏了，那么挤公交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悲哀和奢望吧！

　　两个人一个不发一语一个胡思乱想，旁边的司机师傅在车流中一边寻找着突破的机会一边感叹，这两个人从上车开始这样谁也不看谁，肯定是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侣。本来平时若是遇到这个点的堵车，他都会和车上的乘客找点话题打发时间，今天这一招显然是不能用了，但是闲坐着又很是尴尬，还是打开收音机自娱自乐好了。

　　当城市的灯火又亮起
　　有一道电波会系住我和你
　　最爱这一刻轻轻的呼唤
　　hello
　　但愿你能听得见
　　永远有多远
　　我们找寻着答案
　　…...

　　不对，这不是收音机里的声音，一直到来电的铃声响起第二遍，肖想才在司机不断的转头动作中意识到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响了，从包里掏出来一看，还真是现实的呼唤——半天前相过亲的那位硕士先生重现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