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奇缘》天爱

13、十三 我到底是谁

　　徐倩一的话犹如惊风掠过海面，一石激起千层浪。
　　神兽，对于魔法界而言，是如同传说一般的存在。
　　所有同学都不敢相信，这个转学而来还没多久的女同学，竟然是神兽的饲养者。
　　程小诗刚才差点死于如意之手，惊吓还没过去，片刻之间竟然迎来了更恐怖的惊吓。
　　被学校除名？
　　被迫交出雷欧？
　　带着雷欧逃之夭夭？
　　几乎在一秒钟内，这些想法冲击了程小诗的脑海，而她唯一庆幸的是，被发现的只有自己，她的朋友们都还是平平安安的。
　　茶校长看了看程小诗，又看看徐倩一，肃然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这样的话，如果被证实不是真的，你将会受到处分的。”
　　徐倩一见校长神情严肃，顿了顿，说道：“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前两天晚上，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她和如意被黑衣人攻击，当时就是程小诗脖子里的狮子救了她们。”
　　茶校长看向如意，“是这样吗？”
　　如意点点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没错，我也可以证明。”
　　一时间，程小诗觉得自己的心都冷了下来。
　　茶校长再次看向徐倩一，道：“你当时也在场，看到她们遇到危险，却不出手相救？”
　　徐倩一脸色突然涨得通红，“这……这是因为……”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因为我刚要出手的时候，那个狮子就出现了！”
　　程小诗心道：原来是这样，难道那天如意是故意的？不……不会的，她怎么可能会和那个黑衣人一伙呢？
　　其实按照她们的说辞，程小诗大可全盘否认，一来没有人能把雷欧召唤出来，根本找不到的东西、凭什么说它存在？而来刚才如意对她下手极狠，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她完全可以推说如意她们故意和她过不去。
　　——但是程小诗不愿意撒谎。
　　她觉得，如果自己那么做的话，雷欧会不高兴的。雷欧是她的伙伴，是光明正大的存在，凭什么让它遮遮掩掩的？
　　程小诗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是的，我驯养了神兽，它叫雷欧，它是我终生的伙伴。”
　　她的话语坚定，充斥着不容质疑和侵犯的味道。
　　人群之中，苏却猛的抬起头来，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小锁儿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茶校长不动声色，但眉宇间可以明显看到充斥着激动的情绪，“程小诗，你跟我来！”

　　这不是程小诗第一次和校长单独谈话，却是最紧张的一次。
　　她没有想到的是，苏却老师竟然也在。
　　虽说站着三个人，但整个办公室安安静静的，程小诗怯生生站在那里，都不敢抬头去看他们。
　　虽说雷欧是她的好朋友，承认它的存在也是她自己愿意的，但毕竟是魔法学院的学生，站在校长和老师面前，还是免不了战战兢兢的。
　　许久，还是没有动静，程小诗不禁微微侧抬起头，“校长……”
　　话未说完，只见刚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忽然向她跪了下来，单膝在地，头部朝地，齐声道：“吾王归来。”
　　程小诗骇然后退，这个动作她记得，是女巫族人对女巫族王的礼节，她曾经在镜子中看到过，苏却也曾在她面前做过这样的动作，但当时是因为他见到了冰晶。
　　而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校长和苏却就是在朝自己行礼。
　　她一步步退到门边，直到再也不能往后退，颤声道：“校长，苏却老师，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快起来！”
　　茶校长和苏却缓缓站起，程小诗发现他们的眼圈竟然红了，苏却老师的眼中甚至带着晶莹透亮的泪水。
　　茶校长看着程小诗，“这一日终于到来，我也是时候，去见见你的父母了。”
　　“我的父母？”程小诗重复了一遍，完全不明所以，“这和我的父母有什么关系？”
　　茶校长看着他，斟酌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我也不瞒你了，确切地说，他们是你的养父养母。”
　　“不！”程小诗听到这里就受不了了，她的父母怎么可能会变成养父母？她不是爸爸妈妈生的吗？这怎么可能！
　　“你骗我！”
　　茶校长道：“是不是骗你，你回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程小诗几乎要哭了，“我不就是违反了校规吗？你们处罚我好了！甚至开除我也行！为什么要拉上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吓唬我？”
　　“小诗……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你雷洛，你是雷诺唯一的女儿雷洛公主，现在，是我们新任的王。”
　　“住口！”程小诗也不顾站在眼前的是自己的校长和老师了，她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他们说一个字，“一定是在骗我！你们都是骗子！”
　　她拉开校长室的门，冲了出去，对身后茶校长的喊声全然不顾。
　　什么雷洛，什么女巫族，她才不是！她是程小诗，从小到大都是程小诗，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程小诗几乎是哭着跑回家的，她无法再在学校待下去，一分钟也不行。她急于找到爸爸妈妈，听他们亲口说自己是他们的女儿，不然就无法安心。
　　好在，家中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安慰自己，家里既然什么变化都没有，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现在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家里静悄悄的。程小诗环视这个家，干净整洁的客厅，沙发上是她和妈妈刚选的碎花垫子、爸爸亲手种的花花草草在阳台生长、鱼缸里他们一家三口逛街时候买的小鱼在欢快地游来游去……程小诗虽说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但她对爸爸妈妈和这个家一直都很有感情。
　　她小时候一直盼着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好不容易这一天实现了，但是都没有过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会的，一定不会是真的……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程小诗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程小诗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地看着他们。
　　程妈妈担心道：“怎么了小诗？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比赛没有赢？”
　　程爸爸一看她这个样子，就料定程妈妈说准了，安慰道：“没有那么重要的小诗，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哭鼻子。去洗把脸，爸爸给你做好吃的。”
　　程小诗站起来，站得端端正正的，“爸爸，妈妈，校长说，我不是你们的孩子，他在骗我对不对？”
　　程妈妈手中提着的水果袋子突然就掉到了地上，苹果滚落了一地。
　　程爸爸紧了紧她的手，弯下腰去捡苹果。
　　他低着头的时候，沉默许久，艰难地说道：“小诗，你长大了，要勇敢面对一切，校长说的，是真的……”
　　“不……”程小诗看着脚下的苹果，泪水朦胧中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又变成了四个，她怎么也数不清楚地上有几只苹果，喉咙哽住了，又疼又酸，“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我不过就是驯养了一只神兽，你们要惩罚我，也用不着这样啊……”
　　程爸爸道：“小诗，你仔细想想，如果你真的是个和女巫族没有关系的外人，雷欧怎么会认你做主人呢？它可是最忠诚、也最有灵力的神兽，绝不会认错人的。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想一想，不就明白了吗？我们知道你一开始肯定难以接受，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认清这一切、并承担起你的责任。”
　　程妈妈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哭道：“小诗，我们也舍不得你，就是因为怕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会舍不得，所以从小就把你寄养在别处。只是没想到，还是舍不得……”
　　程爸爸拉着程妈妈的手，递了一个眼神过去，随后，二人弯下腰，单膝跪地，就如同刚才茶校长和苏却老师那样。
　　“不！你们不能这样！”程小诗大哭着冲过去拦住他们，“不准跪！不准跪！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啊！”
　　“小诗，”程爸爸摸了摸程小诗的脑袋，“这是我最后一次以父亲的身份和你说话，你住，你要勇敢、有担当、有责任心。我们所有人，都会在你身边的——只不过是，以另一种身份。”
　　程妈妈哭道：“小诗，你千万千万，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啊。”
　　他们说完，坚定地跪下，低头道：“恭贺吾王归来，吾族复兴指日可待。”
　　程小诗站起来，一步步往后退去，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要被他们逼疯了。
　　会不会明天全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所有的朋友、同学，都变成这个样子？她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无比恐惧，都没有勇气去面对第二天的太阳了。
　　她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将房门锁上。
　　程小诗躲进被子里，将自己紧紧蒙住，这个时候，她只信任这条被子，它这么温暖、没有欺骗、更不会改变……这一刻是她的被子，以后的任何时刻也都是她的被子……
　　程妈妈在外面敲门，“雷洛？雷洛？”
　　程小诗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她不停地用被子擦，但怎么也擦不干。她在心中一遍遍重复：我不是雷洛、我不是雷洛……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她的世界里仿佛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就这样吧，永远这样下去，再也不要被人看到……我不是雷洛、我不是雷洛……
　　程小诗渐渐有了睡意，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坚定地说道：“你是雷洛，我的主人，雷洛。”
　　程小诗瞬间睡意全无。
　　她还躲在被子里，此时已经是晚上，被子里更是一片漆黑。
　　“是谁？谁在说话？”
　　她只是在心中这么问了，但那个声音还是听到了，并且给出了回答。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程小诗这一次明确了，这个声音，仿佛是从她的心底里冒上来了。
　　“你是雷欧？”
　　“是啊，是与你心灵相通的雷欧。”
　　程小诗的眼泪已经干涸，脸上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她伸手抹了抹，“雷欧，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雷欧轻轻笑了，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安慰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你心里都已经有答案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程小诗被它的一句话就点醒了，却也陷入了更深的恐惧。的确，她早就承认了，承认他们说的一切了，承认她不是程小诗而是雷洛……她的眼泪再次落下来，边哭便在心里嘲笑自己，看吧程小诗，连你都已经妥协了，再挣扎都没有用了。
　　雷欧叹气道：“亲爱的雷洛，这么多年了，我很想念你。”
　　程小诗吸了吸鼻子，找到了点真实感。是啊，她不是一无所有的，至少，雷欧是她十六年前就认识的伙伴，它一直在雪山上沉睡，等了她十六年呢……
　　“雷欧，我该怎么办呢？”
　　“我认识的你，是个勇敢果断的女孩子，遇到任何麻烦，都能够顺利解决的。”
　　“但是这一次，我真的遇上了大麻烦，雷欧，我解决不了，因为这样的麻烦，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会遇到。”她在被子里蒙了太久，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把被子拉开吧，我都呼吸艰难呢。”雷欧说道。
　　程小诗拉开了被子，在黑暗中静静坐着。
　　雷欧低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有关于，你的养父养母。”
　　程小诗打起了精神。
　　“你的养父养母，原本是女巫族一对平凡的夫妻，他们经营者一个小饭馆，日子过得十分幸福，还生下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儿。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女巫族遭遇了从未有过的灾难，整个种族几乎被灭。你的养父母却又遇到了不幸之中的大幸，当年茶校长和苏却护送你离开的时候遇到了他们。为了阻拦追踪的人，他们将你交给了这对夫妇，让他们护送你离开，而他们也确实不负所托，将你安全带离了。”
　　程小诗追问道：“那后来呢？”
　　雷欧缓缓道：“后来，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当时，你的养父母也刚生下他们的女儿，与你一般大。为了保护女巫族的王族后人不受暗势力的迫害，他们将两个孩子做了交换。”
　　听到这里，程小诗只觉得周身寒冷，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那个孩子是谁？”
　　雷欧道：“你这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她是谁了。”
　　程小诗的确猜到了，但是她不敢去想……那个孩子当初肯定是代替她被校长和苏却带走了，而校长也确实有一个养女……
　　“是如意……怎么会是如意呢？她知道这件事情吗？”
　　雷欧低沉道：“她应该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吧。”
　　程小诗震惊之余，也突然明白了，她好不容易才与之成为朋友的如意，为何最近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她一定很恨我，恨我抢走了她的爸爸妈妈。”程小诗这么想着，心中又是悲伤又是愧疚。她也是受害者之一，但相较之如意，又觉得她才是最可怜的，自己起码还享受过这么些年的亲情……
　　“雷欧，我要怎么办呢？”
　　程小诗这么问了，却得不到答案。
　　雷欧又沉睡过去了，这一刻她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雷欧？雷欧？”
　　过了许久，雷欧疲惫的声音低低传来：“我在，亲爱的雷洛，我一直在，只是太累了，我必须睡一会儿。”
　　房间里又只剩下一片寂静。
　　程小诗不知道雷欧为什么总是这样，它常常显得很疲惫，也会突然睡过去，不过这一次情况似乎有了好转，它睡着之前还跟她说了句话。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程爸爸和程妈妈在走动，但因为怕影响到程小诗，故意放轻了脚步。
　　程小诗听到家里大门开启后又关上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进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贴着耳朵去听外面的声音。
　　外面确实有人进来了，正在和程爸爸程妈妈说话，但他们刻意放低了声音，以至于程小诗什么也听不真切。
　　过了许久，她打开灯，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确定看不出什么痕迹后，打开了房门。
　　外面客厅里的人看到她，都停止了说话。
　　程小诗猜得没错，是茶校长和苏却老师来了。
　　看到程小诗出来，原本坐着的程妈妈站了起来，有些局促道：“小诗……”
　　程爸爸递过去一个提醒的眼神，程妈妈连忙改口，“雷洛，你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点水饺？”
　　程小诗心中极为难受，脸上却还是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不饿。”她顿了顿，又道：“你们还是叫我小诗吧，我听习惯了，名字无所谓，我知道自己是谁就可以了。”
　　她的冷静让程爸爸和程妈妈都有些吃惊，茶校长也站起来，“小诗，你已经接受自己的身份了吗？”
　　程小诗反问：“难道我能不接受吗？”
　　“接受就好。”茶校长全然不在乎她凌厉的口气，反而欣慰道：“我就知道，雷诺的女儿绝对不是个软弱无能的人。”
　　程小诗一时间无言以对，她当然从不承认自己软弱，但面对父母突然不是父母这种情况，她根本没有办法坚强起来。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做一个软弱的人。”程小诗低着头，她的眼睛酸涩，但是已经没有眼泪，“有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坚强？”
　　茶校长走到程小诗身边，“孩子，你已经选择自己站起来了。往前看，一切都会好的。”
　　程小诗抬起头，看着茶校长，重复他的话，“往前看，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你接下来应该做的，是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程小诗摇摇头，“校长，你们所谓的责任对我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
　　她真不是瞎说，在之前的认知里，女巫族一直是一个禁忌的存在，她和所有的朋友，都像是隔着层镜子雾里看花一般，将其当做一个传说来看待。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自己变成了传说中的人、甚至还要去挽救这个传说。
　　“没关系的小诗，事情总要一步步来，我们还在你身边，会告诉你要怎么做的。”茶校长看了看几个十六年来一同隐姓埋名的好友，道：“你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雷欧彻底觉醒。”
　　“彻底觉醒？”
　　“没错，现在的它，应该还在沉睡中吧？”
　　程小诗想到自从见到雷欧以来它的表现，确实大多数情况都在沉睡，“原来是这样……那要怎样才能让它彻底醒过来？”
　　“它在十六年前被施了魔法，只有遇到真正的主人，才会彻底清醒。”
　　程小诗道：“你们不都说我是它的主人？”
　　“你的确是，但也不全是。”
　　茶校长回答得模棱两可，让程小诗不得其解，“什么叫是也不是？”
　　“因为你还没有完全承认，你还在为自己新的身份感到不安。”茶校长在空中幻化出一副场景，是雷欧身姿矫健地奔跑在原野上，草原的风吹过他茶黄色的毛发，怎么看都显得威风凛凛。
　　“小诗，所有人都在等你长大，雷欧也在等你长大。当你真正从心底里承认自己的身份、并愿意承担起复兴女巫族重任的时候，它才会真正觉醒。到那时你就会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茶校长的眼睛里闪着明亮而睿智的光芒，“另外，记住，那些拥有神兽都孩子，都将会是你都同伴。”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程小诗喃喃念着，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