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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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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流年才来到自家门口,便见一男一女在门口拉拉扯扯,不知道干些什么。这男的流年认的,正是他府上的纪管家。这女的流年瞅着却眼生的很,大约十岁左右,头上戴的头花样式有几分像他家的婢女,但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却明显好上不只一等,便是比之流云也不让的。这时正是清末礼教之防最重的时期,讲究个兄妹七岁不同席。特别是在青城这种西学还没传进来的地方,若是寻常女子,便只是被个陌生男子拉个手也是要忌讳的,更有不少贞洁烈女为了以示清白,把自己的手生生砍下来的例子。而且看这两人的样子,也不像是父女,流年不由得微微蹙眉,便喊了声道:“纪管家,你在我沈府外头,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桑采青这会儿正要把刚从沈渊那里得来的财务送给纪管家,听得这一声喊叫,手一抖,袖子里的银包差点掉在了地上,忙回头向后看去。只见来的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眉目清隽,萧疏轩举,眉目间和流云有几分相像,身上穿着件远山青的厚袍子,桑采青很清楚地记得,这是玉茹花了将近一个月做的,前不久才给在省城的大少爷送了过去。这人的身份必是府中人常念叨的大少爷沈流年无疑了。沈流年身后还跟着两个军装打扮的人,均是配长枪着马刺,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命于眼前这个未弱冠的少年。
沈流年这会儿也看到了桑采青的正脸,眉眼尚未长开,看得出以后必是个清秀佳人,不过也就是如此了。他是在美人堆里长大的,上一世的母亲嫂子,这一世的玉茹流云,再加上玉茹那一家子的美人亲戚,桑采青这样子,美艳不比流云,气度远逊玉茹,风采不如韩经,是怎么也没可能入了他的眼的,因此只扫了一眼,便转眼看向纪管家,等着他的解释。
纪管家被流年这一吓,本有些做贼心虚,但一想,抓贼拿脏,捉奸捉双,桑采青手里的东西还没到他手里呢,他怕什么?何况流年七岁前是在阖府上下眼皮子底下被沈渊的棒子追得满府跑的,向来无甚积威,府中下人便是对他有十分畏惧,七分也是为了他身后的玉茹,两分给了大小姐,只有一分还是为了他这个少爷的身份。现在桑采青在府中有了沈渊撑腰,一个人就把夫人小姐呛得说不出话来,他狐假虎威之下,便有几分得意:“原来是少爷来了,我这是奉老爷的命令,让桑丫头过去陪他说话呢。对了,老爷说了,让少爷回来了先去他那请个安,可别巴巴地又先跑内院去了。”
流年心思通透,哪会不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思跟这种小人纠缠,直接让身后的两人把行李递给他,吩咐道:“既传完了话就进去吧,在外面磨蹭干什么。这两位是老师府上的侍卫兵,也是有品级的,这次专门送我过来,怕是路上有些劳累,你去给他们安排一下休憩的地方。”说完,又转头对那两人吩咐道:“张大哥,李大哥,我这府中的下人向来有些不甚乖觉。你们也不用看我的面子,有谁拂了你们的意,直接教训两下就行。我这就先进去见家翁,不能奉陪了。”张、李两人忙道不敢。
也不看纪管家苍白的脸色,流年直接就往正屋去,果然在那里见到了沈渊。沈渊经过秦月香那事,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明明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鬓间竟然已有了白发。流年看他那样,不由得心下有些叹息。情深不寿,古人此话诚不欺我。桑采青的事他虽知道的不多,但沈府老爷在一个□□的法场上失声痛哭的大新闻他却是知道的,这事还曾被韩经拿来打趣过他——也不知道这人人前看着一副清高傲气的模样,人后哪来那么多的臭脾性。
向沈渊略微问了个安,又汇报了一下这些日子自己作过的事,父子两人就相对无言了。正巧这时,桑采青走了进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从门口到正屋的这段路走这么久的,沈渊脸上马上现出几分喜意,对着流年道:“这是你秦姨的女儿采青,最是温婉懂事,你脾气清冷,向来不喜与人多言,想来和采青肯定是说得上话的,不如多和她亲近亲近。”桑采青仿佛这时才看到流年,微微福了下身子。
流年笑笑,只是用杯盖拨弄着杯里的茶叶。秦姨?能被沈渊以怀念痛苦的口吻提起的“秦姨”除了那个被法场斩首的秦月香又有哪个?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她接到了府里,还让自己和他亲近,向来流云大约也是这个意思了。想到秦月香那臭不可闻的名声,再想想母亲和秦月香的关系,流年就算用脚趾想也知道母亲会是个什么态度。再想想刚才纪管家那明目张胆的挑衅,以及玉茹在家信中微不可查的痛苦,他突然坐不住了,起身道:“既然父亲这里没什么事,我就去给母亲请安了。母亲等了这么久,大概也要急了。”
沈渊哼了一声:“去吧。”
玉茹能不急吗?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流年只是去了省城,但终究还是不在眼前,看不见摸不着。她这会儿早后悔当初没强行把儿子留下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瘦了。谁知道省城里饭菜怎么样,会不会饿着他?衣服会不会穿得太少,把他冻着了?丫鬟下人服侍得周不周到,有没有因为他不是正经主子而怠慢了?那个先生会不会刻意刁难他……
流年还没到内院的门口,就看到母亲在园子里跺着脚团团转,流云坐在一边,手里的帕子扯得紧紧的,身边的一群丫鬟全都屏声敛气,不敢出声,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笑来,叫了一声:“娘亲,姐姐,我回来了。”
玉茹正在埋怨老爷心狠,拖住儿子说了这么久的话,又怕流年少不经事,说了什么犯老爷机会,正在这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就听一声呼喊,一回头,就看到个半大小子撞进了自己怀里。
流年把头埋在玉茹怀里,使劲蹭了几下,撒娇道:“娘,我想死你们了。”
玉茹嗔道:“你现在也知道想了,早干什么去了。整天就跟个皮猴似的上蹿下跳,是有人拿着针蛰你屁股还是怎的?再说了,现在外面世道乱,你身子本就弱,还要去伺候个老先生读书,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呀?”说道这里,她和流云都不禁红了眼眶。流云恢复地快些,擦擦眼睛,安慰玉茹道:“娘,你就不用伤心了,现在弟弟就在跟前,你大可以看得够摸得够,天天好吃好喝供着,这过不了多久,肯定又是个大胖小子。”又训流年道:“你看你,叫你别淘气你偏淘,现在还要累得娘担心!还不机灵点,快扶娘回去屋里去,娘为了你都在外边站了一上午了。”
流年一听,连忙打躬作揖地把玉茹半推半劝,送回了房间。
玉茹坐在房间的软垫子上,摸着流年的脸,眼泪就流了下来:“你看看你,这才半天,脸又瘦了半圈,你这上的是什么学呢?就算那些书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能拿来当饭吃么?我听外面的人说,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外边很有些人作践自己的弟子,又让端屎又让端尿的,跟个仆役似的。就算这样,弟子都是不能埋怨的。”
流年听得好笑,攥住玉茹的手:“娘你就别听那些三姑六婆胡吹了,她们又知道些什么,不过是见儿子我得了个好先生眼红罢了。她们说的都是那些作坊工匠之间的规矩,凡是像我这种学文的,哪个不是大户人家出身,都有一大堆丫鬟仆役侍奉着,哪会去干这等腌臜事呢?何况先生自己还没有儿子,府中上下都把我当少爷一般敬着,就是和先生出去,也是有小厮跟着的,先生职位又高,那些人巴结我还来不及,谁还敢得罪我来着?”
流云在他头顶上轻拍了一记:“不让娘听那些老姑婆闲扯,就许你胡吹了。照你这么说,你这离了我们沈府的门竟就海阔天空,都能横着走了不成?”
流年拉住她的袖子,眨眨眼:“虽不中,亦不远矣。我知道,姐姐可是想我很久了,要不等会儿咱姐弟说会儿悄悄话?”
流云娇哼了一声,这才放过他。
玉茹还是有些不放心,抓住他的肩膀上看下看:“你虽说得好听,我怎么就觉得你瘦了不少呢。你看这手,瘦的都能看出骨头来了。你这孩子心思从小就重,可别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跟娘说。”
流云得了承诺,心情一好,也愿帮他辩解了,便哧了一声,道:“娘亲,流年现在是在长身体呢,这骨头正在抽长,当然要精瘦些。等他个子长得差不多了,肉也差不多能长回来了。现在要长肉,把骨子压垮了,娘你又要心疼了。”
玉茹这才信了,又拉住流年,摩挲了一阵,说了好些话,才放他们姐弟两个独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