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月》洛瞳

1、星辰

　　凉州月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星辰】

　　“星辰，起床了——”隔了太久的年月，我只记得这么一句。气温那几天下降得很快，满天满地都是浓重昏沉的雾气。小区楼下的灯也都不灭了，在雪地里照出暗淡的光来。这个声音，这几年总穿过白蒙蒙的浓雾，模糊的回荡在什么地方。那年我十八岁吧，或者十七岁。记不起来了。总之，我还年轻，面对着什么样的情况，都能笑着应付。

　　感恩节快到了。我上网搜索租车公司的电话，苏银楚他们七个人闹着要去加利福尼亚购物，只得我挑起大梁跟租车公司联系。谁知道找了几家，人说大雪路滑，又忙着回家过节，都推脱着不肯租。拉着陆熙去把最后一辆又旧又破的面包车开回来，回到村里已经傍晚。两辆车停在邓欣霖家的楼下。等黄妙锦他们几个到齐，我早就睡得迷迷糊糊，苏银楚接过开车的重任。这个EMINEM的大粉丝，到哪儿都带着一张碟，破旧的面包车里响彻着When I’m gone歇斯底里的悲凉。他一边用脚打着拍子，一边兴致勃勃的超速驾驶。

　　资深校花邓欣霖在不断的和什么人讲着电话，标准普通话里时不时夹点英语单词。梁羽戏谑的看着她说believe都拼不对的人在那装什么国际友人。她一拳狠狠地捣在他大腿上的同时还在对电话那边的人发出一连串热络的笑声。笑靥如花魅惑众生。我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欣赏她完美的侧脸，江墨沉从后面跳起来，无聊的拍我头。我眼疾手快狠狠抓住他的手说爷颁发给你巴黎圣母院最佳敲钟人奖了这下很满意了吧。快回家抱着你的轻音等身大抱枕欢呼吧。他估计是反应了几秒钟才问夏星辰你怎么能任凭这么猥琐的词汇从你少女的嘴里冒出来。黄妙锦刚烫了铂金色的纹理卷，放下镜子说因为她根本不是少女，是少年。哦不对，是猥琐大叔。

　　不过这些片段，我叹了口气望着四周的杨花萧萧长亭流水，都过去了，记得三岁的时候在姥姥的报社，总编辑笑着摸我的头说这孩子以后就到我们报社来当记者吧，我摆了张臭屁脸回答，我才不，我是挑着爸妈优点长大的，我可是要成就传奇的人。我倒是没说错，我没当记者，当了曹操帐下的一个谋士。确实是个传奇。

　　拂下七弦琴上的花瓣，我拨弄了一首高山流水，高音部分的走手泛音总是散漫不成调。郭嘉笑意盈盈的站过来，踩着一地的春色，青衣玉冠，帮我按下钝重的宫弦，“星辰，”他漫不经心的问，“主公征讨荆州，过两日就要出发了，你去不去？”
　　“去，”我无聊的挑了几个音，“这等好事，主公哪能不带我去呢。南下观光旅游，做个样子给袁绍看，顺便再当个免费保姆，照顾曹植那小败——”我收了声，抬头盯着他，“你是不是又吃路边卖的毛蟹糕了。”
　　“呃，这个，”他被我看穿，尴尬的抹了抹嘴角，“时近暮春，天气炎热——”
　　“元化先生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你体质寒凉，忌腥忌寒，特别是街边那些东西，不卫生。你却总偷吃的这么高兴。”我做出一脸责备的表情，却收不住眼底的笑。
　　“哈哈，这也是夏星辰说的话？”他笑容可掬的在院里转了一圈，“我记得你可是说过，那句话怎么讲来着，对，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更何况，”他折下一枝丰盈的桃花，放在鼻尖嗅了嗅，“人难免有生老病死，要学会知足常乐。”

　　对，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鸟酬杂英，知足常乐。人生难免不如意，但我们都该知足——一大票小孩子嬉笑着闯进来了。领头那个是曹植，后面是小神童曹冲，秦朗，何晏，还有金乡公主，“美人儿，”十二岁的曹植笑眯眯的凑到我跟前，“我要听故事。”
　　“休叫我美人。上次讲到哪儿了，”我发给他一串糖葫芦，趴在膝头上，平视着他，“张氏，杨氏起兵，囚蒋相国于骊山？”
　　“不对，”曹冲坐在石凳上插话，“是倭寇侵入江东一带，江东兵浴血奋战——”
　　“这段都是打打杀杀，不好听，”金乡公主挤到前面来，稚嫩的声音，“我要听宋夫人的故事。”
　　“真是妇人之见。”小帅哥何晏白了她一眼，又抬头望着我，“夫人还没有讲，上次的康公，梁任公都到哪儿去了？”
　　“胡说。”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不是告诉过你，——”

　　“哈哈哈，”中气十足的笑声，不看也知道是曹操，我侧了头，他从院门口走过来，人到壮年，仍是一身紫衣，意气风发，“听故事也不叫上为父，”又学着小孩子的样子，也蹲坐在石凳上，又将郭嘉招呼过来同坐，两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毛蟹糕的气味，“我们也要听故事。”
　　我便笑了，在这片难得的轻松愉快的气氛里清清嗓子讲道，“且说御史大夫汪兆铭早不甘于屈居人下，——”

　　春日迟迟，云净水长，左边是桃夭亭，右边种了桃树梨树柳树，还有杜鹃。再往前走二十米就能出门，左转是赏梦楼，我调教出来的一家极其一般的四川饭馆，右转是御露街，曹操和郭嘉最喜欢的毛蟹糕就在那儿卖。素阁金经，琴鼓铮鸣。我想如果是现代的话，在这种天气我会听听林宥嘉的歌。
　　“我没有说谎。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我本以为在这个年代，除了叱咤风云，除了写出一个感天动地的传奇，我是坚持不下来的。现在发现我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没有网络没有名车，没有家乡，没有恋人，甚至连自己的年轻都挥霍掉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呢，我看了一圈环绕在我身边的人，至少他们都很可爱，很有趣。
　　三十岁的生日在寒冬里刚刚过去。算起来已经在曹操的身边过了七年，小时候曾听说只要七年人身体里的细胞就会全部死掉，然后换成一个新的人，这么说来，宝贝，恭喜你，你已经重获新生了。
　　来，专心一点，看着面前这些小孩子，军师祭酒，未来的魏王，好好给他们讲一千八百年以后的故事。时间走的总是很快。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也很快就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