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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墨色青痕 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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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引言
月色皎洁,汐暖阁后面的溪涧水流潺潺,隐略可以听见。银色的光芒柔和地倾泻下来,照进房间里。榻上两个身影浅浅的睡着。
夏青禹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缓缓流下来。他在做梦,那是一个并不算美好的梦境。
在梦里,有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人,那个女人的脸看不真切,很模糊。夏青禹想要走近看清她的相貌,但是她身边好像有很多雾气,无法触碰。
他只能远远的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就像看一出戏。似乎是上个世纪,一开始,梦里的场景是一个漆黑的小巷,那里非常的脏乱和贫穷,好像还流行着疫病,巷子里到处都横躺着饥饿的人或是死去已久的尸体。女人站在那里,黑色的阴影挡住了视线,但是女人手里捧着的一个花瓶却格外清晰,看起来好像和陈滟梅祖母的那个梅瓶一模一样。
没等夏青禹看清楚,突然间场景一换,贫民窟变成了豪华的大宅子,女人身上的那件粗布衣裳也换成了精致的服饰。她的身边站了一个男人,男人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虽然看不清脸庞和表情,但夏青禹能够感觉到他们笑得很幸福。
最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人倒在一片血泊中,血泊里还有着颜色各异的污垢,男人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很显然,他还没有死,他在地上扭动着身躯,但他一动,皮肤就像干枯的石灰墙一样一块块剥落,还带着细碎的肉末,深以见骨。
各种各样的虫子从他的体内爬出来,源源不断,那些虫子接触到空气以后就化作一滩绿色的粘稠液,还冒着气泡和刺鼻的气味,血肉模糊。女人的肚子很鼓,好像是怀孕了,女人在他的身边痛哭,泪如泉涌。她哭得撕心裂肺,直到眼泪哭干了流出了鲜血,那血液溅到地面上,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夏青禹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
这个梦并不恐怖,也不诡异,但是他却感到恐惧。梦里面那种旧电影回放式的无声画面死死掐着他的喉咙,很痛苦。
“怎么了?”林墨言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递上一条丝帕,温柔的声音让他慢慢安定了下来。夏青禹接过帕子,抹掉了头上的汗珠。
“没事,做梦了。”夏青禹平复了情绪,淡淡的回答,“你睡吧。”
夏青禹的脸庞浸在月光里,是说不出的苍白。
“墨言。”夏青禹喊道,“那个陈滟梅的魂魄还没动静么?”
林墨言一愣,没想到夏青禹还挂记着这件事,“没有,绯嫣一早便去看了,没有松动的迹象。”
林墨言看夏青禹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便问道,“要去看看么?”
夏青禹摇了摇头,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做了那个梦有些在意而已。她的魂魄愿不愿意从梅瓶上离开,想不想轮回那是她的事,与他无关。
第二天,下了雨,雨下得不算大,但足以湿透了人们的心。
除了汐暖阁以外的世界,川流的人群,拥挤的地铁,枯燥的学校,他原本已经适应了的一切,此刻都变得那么陌生。这里有环绕的竹林,荷塘小庭,反而像是从很久之前便驻扎在他心里的场景。
没有人知道那是为什么。
“青禹。”
一声轻柔的呼喊。
夏青禹回头望去,林墨言打着一把油纸伞,还是一袭青色的衣衫和一支碧玉簪,墨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夏青禹看着他,然后钻进了他的伞里。油纸伞的伞面上画着两只相思鸟,立在枝头婉转轻啼。
林墨言笑着道,“终日无事可做,只能写写画画。”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你不寂寞么?”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林墨言看向远方,雨幕重重,朦胧一片,“曾经是觉得寂寞的。那时候我似乎很痛苦,可是到了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一百年,一千年,似乎我该过的就是应该是这样的生活。”
侧过头看着林墨言的脸,“你为什么不转世?”
“呵呵。”林墨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出生那年,是唐贞观七年庚辰时,天下红雨。而我,亦是脱离往生道的人。所以做了鬼也无□□回,只能流连。” 雨滴从油纸伞上滑落,滴滴开成一路的小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夏青禹的心空落落的,仿佛被雨水洗理成一片潮湿。
入夜。
很冷,夏青禹又落入梦魇。还是那个梦,女人,花瓶,男人,死亡。
再一次的,夏青禹惊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仿佛是在向他诉说着什么,又或是单纯的让他欣赏她的故事。夏青禹已经确定那个梅瓶就是此刻留在汐暖阁中的那一个,可是梦中的年代已经很远了,女人不可能是陈滟梅,那她会是谁?
难道,那个人是陈滟梅的外婆?
可为什么梦到的不是陈滟梅,而是她的外婆?
“青禹,明天去看看那个梅瓶吧。”林墨言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中响起。
夏青禹侧身看去,月光恰巧打在林墨言的身上,他出尘入世的脸庞此刻显得更加飘渺,美如幻境。
林墨言就这么轻言浅笑着,白日里夏青禹从没仔细的看过,林墨言的眸子不是黑色,而是墨绿色,深邃的让人沉溺其中。
沉默半晌,夏青禹对林墨言说了那个梦境。
听了他的话,林墨言沉吟了一阵子,“那明天就一定要去了。我原本以为你是被她的怨魂缠了梦,没想到是引言。”
“何为引言?”
“引言就是魂魄将自己的意志传递进人的梦境,也是一种梦魇。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的。接收引言的人通常被称为‘聆听者’,聆听者出现的机率非常之小。”
夏青禹不语,林墨言也不再说什么。
“你说,为什么生活和我想的,都不同呢。”,喃语。
林墨言看了他很久,又像是在思考,“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生命,境遇,爱情,未来,一切都不是按人的想法来决定的。很多事情,是缘。”
夏青禹轻笑了起来,“似乎你很喜欢‘缘’。”
看到夏青禹的笑容也微笑了起来,虽然他只是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因为我是被遗弃的,天上,地下,人间,都没有我的位置。”林墨言的语气很轻柔,似乎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缘’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美好的麻痹。”
夜色静谧。
似乎是在向人诉说着千百年来无法逃离的寂寞。
汐暖阁的三楼通常是没人去的,三楼里放着的都是从客人手里‘买’来的东西,绯嫣手里拿着一串明晃晃的钥匙,打开了第十间房。
房间比夏青禹想象的还要大很多,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台子,上面放着很多古董珍玩。
一进门九尾就摇着九只长尾跳上夏青禹的肩,“这里我闻到了很多和陈滟梅的魂魄一样的味道。”
“因为这个房间里放的都是很陈滟梅一样的情况。”绯嫣笑着引他们走到隔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架子,上面摆满了东西。
梅瓶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
夏青禹看到梅瓶上的女人周身的雾气似乎淡了很多,“你有办法让她说话么?”
“我可以将她的魂魄释放出来,如果她愿意开口就可以,但如果她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了。”
夏青禹向林墨言点头,“那就放出来吧。”
林墨言扬手在空中虚点一下,仿佛有一股气压向梅瓶,倏然间,梅瓶晃动一阵,一团雾气从瓶口里出来,飘到地上。
那团雾气渐渐凝出一个人影。那是个女人,穿着粉红色小洋裙,长得很清秀。
“我叫陈滟梅。”她开口了。没有等夏青禹他们说话,陈滟梅的魂魄接着说道,“我从小就有先天性的疾病,父亲把我关在卧房里,不让我出来,他怕我会丢了陈家的脸。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没有自由,没有生活的意义,我的存在只是一种工具。我没有哭,而是一直微笑,渐渐的,我变成了不敢哭的人。我被父亲操纵着,我嫁给了李灏,他们说这是命,命运。但我不相信,我觉得,总有一天我可以改变它。”
“于是,我想到了梅瓶。”陈滟梅的眼神飘到梅瓶上,“我的外婆曾经的东西,她用它改变了命运,她邂逅了外公,从贫民变成了富人。于是我也用那个瓶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让陈家倒闭,让父亲失去一切。”
“你认为你成功了么?”夏青禹明白了托梦的不是陈滟梅,而是她的外婆。夏青禹抬手将梦中的场景凝出一个光球,在陈滟梅面前播放着,“这是你的外婆,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命运,借助了梅瓶的力量。她与男人相爱,还怀了孩子,一切都很美好。然而改命的代价报应在了男人的身上,他惨死了。所有的美好一昔之间全部沦陷,她得痛比一开始的贫困饥饿要重上千万倍。”
陈滟梅呆愣的看着光球里的画面,不停的喃语,“不可能,不可能的...”
夏青禹接着开口,“这是你外婆的记忆,她想提醒你不要这样做,然而你只看到了一半。”
“愚蠢的人类。”九尾嗤笑,“那么她的反噬是什么?”
“她的父亲。”林墨言接了它的话,“他的父亲不是不爱她,那是他爱的方式。从小她生病,她的父亲把他关在卧房里不让她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这不是囚禁,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陈家家业很大,仇敌必然也多,若是他们知道陈家小姐身染重病,必然会下手。他的父亲牺牲了她的自由,却得到了她一生的安全保证。”
“也就是说,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推倒了自己的家业,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最开始她这样做的理由就已经不成立了。”
陈滟梅听着他们的话,泪水无声的流下来,似乎还在喃语着什么。
夏青禹无视她的表情,声音冷漠的像一把剑,散发着森然的寒气,“说到底,你和你外婆都是悲哀的人。你们都一样,不信命。”
陈滟梅原本像失了魂一般,听了他的话,却突然间笑了,就像雪中的腊梅,“就算我知道父亲是爱我的,但是,相对于安全而言,我更想要的,是自由。”她清秀的脸上还带着泪痕,“至少,我获得了自由。”
很久以前她看过一本书,书名已经忘记了,但是她隐约还记得书里的一句话,她笑着说,“我们始终都在练习微笑,终于变成不敢哭的人。”
陈滟梅的魂魄慢慢变得透明,四周渗出了白色的雾气。林墨言将她送入轮回,直到她得魂魄看不清颜色。
“我,终于改变了命运了。”
这是她最后的话。
梅花,凌寒怒放,香远益清,傲骨凛然。陈滟梅得记忆像花瓣一样一幕幕飘散,被囚禁的寂寞,被安排的人生,以及,她一直追求的,虚幻的自由。
风一吹,什么都没有了,一切,消匿于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