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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墨色青痕 第一章 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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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遇见
火车缓缓驶入荒无人烟的远方,天空变得微蓝。山中的夏季湿润淋漓,苍翠的森林笼成了一个浓郁的梦境。
梅雨时节,雨总是下得零零落落却又极致缠绵,空气里透露着微酸的雨气。夏青禹没有任何行李,独自一人走在蜿蜒的山道上,在森林深处淹没了少年苍白的身影。
山道曲折,两旁都是不知名的树木,雨落在那些叶片上,将它们洗礼的潮湿而败褪。山林里总是有很多传说,每走一段路便能看见竖起的石碑和兽型的石像。雨丝打在身上和头发上,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夏青禹摸了摸垂下的刘海,完全遮盖住了左边的眼睛。少年很沉默,也可以说是孤僻,就像边缘人,他一个人便是一个世界。
夏青禹一直都以为,有些事情只要不说出口,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自欺欺人罢了。
山里天黑得很快,一些景色很美,美到像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幻觉,在那里,萤火满天,如同等待了几个千年,树影婆娑,雨丝微凉。在那里,夏青禹几乎以为有着最开始的信仰,所有的结局都不再是结局。
然而终究不是。
夏青禹只能坐在一棵树下,靠着树干,看着身边环绕的萤火,等着夜凉如水。
夜晚的山林里有些凉,萤火也逐渐暗淡了下去。他看见身边飘荡着许多影子,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童。它们穿着不同时期的服饰,却有着相同的眼神,寂寞,空洞。
从很小的时候起,夏青禹就能看见许多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的东西,美丽或丑陋。它们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它们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不愿离开,亦不能离开。
后来夏青禹知道,它们叫做鬼。
那些鬼大多数就和眼前的一样,漫长的游荡与等待已磨去了它们的爱或仇恨,只剩下悲哀和愈加浓烈的孤独,即使它们以另一种方式永生,心里却有着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白。
对于那些鬼魂,夏青禹视而不见,只是闭上眼,不去理会。生命存在的唯一意义于他来说只是用来消磨,他把自己隔绝在一个虚幻而苍凉的梦境里,亲人,朋友,又或是喜欢的人,他们并不处于同一个世界。他,和他们。
雨下得越来越大,大到雨丝依旧会从树叶的遮蔽中扫下来。正碰上梅雨时节,山里的梅雨猛烈而湿润,原本这山里就很少有人来,现在就更是荒无人烟。
来的时候,夏青禹经过了山下的小街,很美丽的城镇。铃铛般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寥寥树影在潮湿的地面上晃动着光阴的轨迹,那些老房子带着无尽的沧桑沉浸在回忆里。
小镇上的人仿佛固守着自己的理想,安静得生活着。
雨滴落的声音很有规律,就像是一个咒。
惹人清梦。
等到夏青禹醒来的时候,天已放晴,阳光从天宇间透射下来,在一片绿色的烟雾体中打出一条清澈的光路。夏青禹起身,肩膀有些酸痛。顺着森林深处走,越往里树木越繁密,到最后几乎找不到可以让人行走的山路了。
伸手拂开遮挡的枝丫,少年柔软的皮肤被划开了口,一条伤痕横亘在掌心,渗出了血。夏青禹并没有在意,继续向深处走着。在更深处,那些树林变成了竹林,竹林中没有了去路,宛如迷宫的死角。
夏青禹皱了皱眉,借着掌心未干的血液在一棵竹干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图形,那是一个阵。倏然间,林子里扬起了一阵轻风,还带着浅淡的幽香,纷然而落的竹叶遮蔽了视线。那阵风很快就过去了,不同的是,原本纵横交错的竹树中出现了一条小路,极窄,只容得下一人前行。拍落了肩头的叶,走了进去。等到那抹白色的身影远去得再看不见时,四周的竹仿佛有了生命般自动聚集在一起,顷刻间又和原先一样。无数竹叶纷纷洒洒,像是一片摇晃的梦境。
沿着那条路走进去,夏青禹有一种进入世外桃源的错觉。那条小路由窄渐宽,视野重新变得开阔。两旁都是竹,但和入口处的那些不同,这里的竹高而细长,多了几分飘逸,像是云端仙,让人望而生畏。
远远的,夏青禹便看到了那座小楼。
刚下过雨,青色的雨檐下水珠密密的滴落下来。那是座三层小楼,檐下挂着匾,上面用墨书着“汐暖阁”,笔法灵动,逸气超然。
青石板上汪着水,青苔掩映在冰冷的石阶上,像一段苍白而古老的岁月。门前一盆盆紫色的海棠妖娆的开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极浅淡的香味,和方才风中夹杂的气味一样。
夏青禹站在小楼前,那种古老不是刻意的仿制,而是立于漫长时光前的优雅与沉淀。白色衬衫在风中被掀起衣角,鬼使神差的,夏青禹推开了那扇门。
“咯吱—”,门与地面摩擦的很厉害,显然已是很多年了。厅堂里却格外洁净,摆着上好的红木桌椅,随处可见紫色的海棠。厅堂里的摆设古朴典雅,是些上好的古玩珍品。
入口处的结界昭示着这里并不是一般的院阁,或者说这里的主人并不是普通的古屋收藏者。
安然的打量着厅里的每一处细节,那般淡然的反倒像是主人而不是客。夏青禹正看着一件雪玉雕成的鹤出神。那鹤仰着细长圆润的颈脖,似要乘风归去,优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那雪鹤是祖传的,想来倒是这些古玩中资历最老的了。”一道空灵柔和的声音从门前传来。下意识回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门口站着的人很年轻,莫约双十上下,面如白玉,眸若寒星。让人惊奇的是他穿着古时人穿的一身青色长衫,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支碧玉簪斜斜挽了一个松髻。这样飘然出尘的打扮和样貌,让夏青禹一瞬间晃了神,时光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灵逸的竹,韵雅的堂,还有翩翩如风的少年公子。
那人看夏青禹的神色,轻言浅笑,向厅堂里走进。
“在下姓林,乃是这古董店的老板。”
夏青禹一怔,不自觉望了望着厅里的摆设,这汐暖阁竟是个古董店。目光游移到面前含笑的少年身上,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那份气韵却是比门前的翠竹更要飘渺出尘几分。
向他点点头,夏青禹没有说话,径自坐在了椅上。长发少年也不恼,不知从哪里端出来一杯茶,轻轻放到夏青禹面前。替他打开了盖,又半放在杯口上。抬手间暗香浮动,姿态更是优雅无双。
“来我这儿的人,用阵法打破结界的,你是第一个。”夏青禹抬头望向他,可那人依旧是浅笑未减。夏青禹本想说些什么,正欲张口,发丝下遮掩的左眼竟是一阵熟悉的疼痛。原本到嘴边的问话硬是生生地改了口。
“你,是鬼。”
属于少年特有的冷清和孤傲,不是疑问,话语间也未见慌乱,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那个姓林的少年神色也不像是有什么在意。只是点点头,“没错,我是鬼,在这儿守着,已近千年。”
夏青禹皱眉,“你和我见过的那些鬼都不同。”是的,平日里他见着的那些,说是鬼,不如说是一团雾气。没有任何情态,也不说话,更不要说有这种飘然的气韵。
少年笑了笑,在夏青禹旁边坐下。他没有在意夏青禹为何能识破他的身份,也不过问他为什么能看见鬼魂。少年只是轻柔的吐出一句话,轻得不知夏青禹是否听见,晕在微弱的风里。
“因为,我有着不能放下的执念。”
夏青禹并未多言。汐暖阁里总有一种令他安心的气息,准确来说是少年衣袖间的淡香,似乎和紫海棠的香味有些接近,但又终不同。那个人带着他向内堂走去。汐暖阁的风格很清爽,回廊什么的都是琥珀色玉石所雕制。廊檐挂着风铃,因风而舞,声音也是极为悦耳。夏青禹默不作声的观察着环绕的竹,眯起眼睛似乎就像是凝固在翡翠里。
“你既然无意中撞破结界来到这里,便是与汐暖阁有缘,不如去尝尝绯嫣的手艺吧。”
绯嫣?虽是疑惑,却还是脚步不停地和少年并肩而行。一阵风横斜而过,夏青禹身上的衬衣略显单薄。明明是夏季,就算山里再凉爽也不至于觉得寒冷。夏青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了少年的眼里,停下步子,向空中虚抓一下,手里便多了一件秋衣。夏青禹算是明白了在厅里那杯茶是如何得来的了。
“我倒忘了,常人是受不了这里的阴气的。”说着便把那件秋衣递过去,夏青禹一边将它披在身上,一边看着少年的侧影,想着,他是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