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远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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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及马膝的草漫漫的一直铺到天边，绿得野性难驯，黄白紫红的小花淹没在这仿佛无边无际的率性绿草中，几乎失却了所有形迹。车中的盛装女子撩开车帘，疲惫不胜的样子。算这路程，今日该是到了，可这一眼望去，哪有城池的影子，只是草原，莽莽苍苍的奔向看不见的尽头。
“停一下。”她轻轻地说。骑马护在车边的护卫立刻大吼一声：
“停——”声音嘹亮，在这草原里却显得异常微弱，听得她耸然一惊。车队停了下来，队列最前的将领策马过来，俯身行礼：“公主。”
“我坐车倦了。让我下来走走。你们也都休息一会吧。”她漠然道。那将领的浓眉微微一挑，目光中有了三分可惜的意思，忙低下头说是。他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长相平常，也不见得如何英气勃发，只如在山林中巡视自己领土的虎豹般从慵懒漠然里透出警惕敏锐来，皮肤在长年风雨烈日的历练中锻造出赤褐的颜色，和他身着的轻铠一样透出不甚新鲜的金属光泽。如果广玉早些年来到温泉宫，也许就会认识他：当年前来报急被宁念之挡在宫门的赵奇。这几年，他驻守边关，也不见得有特别出色的谋略或者武艺，却因了胆大心细四个字屡立奇功，渐渐晋升。这次护送广玉出嫁，说起来，倒是大材小用了。
“公主，草原的日头晒得厉害，戴上面纱罢。”陪侍的侍女低声问道。
她点头默许，使女便取过宽沿素丝的面纱为她戴好。雾气一般的薄纱后面，眼睛也有些迷蒙。有内侍过来趴在地下，用脊背给她做踏脚下车。本是习惯了的事，此时却不知怎么，广玉只觉得十分厌恶。硬生生别转了头，勉强探出一只脚去踩在人的背上，恰恰那缎鞋在他衣服上一滑，眼见得整个人就要直接栽下去。
腰间忽然一股大力帮她稳定了身形。赵奇从马上伸开手臂揽着她的腰肢，轻轻引导她安然落地，然后行礼道：“公主，某将失礼了。”
“多谢将军。”广玉只说的四个字，薄纱后的脸颊烫了起来。因为那强健温暖的手臂，却更因为在这许多人面起有了失礼的行为。她被封为公主，进入温泉宫以来，时时小心处处谨慎，生怕被人说了什么去，可这时候，堂堂的潞陵公主，连下车都站不稳，实在小家子气。
脚踩在地面上，透过丝缎的软鞋，依然能感受到土地的柔软和温暖，带着些许潮湿，土壤中不安的生命。那些似乎一刻不停疯长着的野草，是不是正在脚下的土壤里抽出新芽。这样想着，觉得脚心隐隐有些酥痒。多久没有感受过土地了呢，似乎自小就惜步如金，到什么地方去，不是坐车就是肩舆，总不用自己走路。她俯下身摘了一朵紫色小花，平平举到眼前看着，心里空空的。“什么时候才到呢？”
一阵风过去，拨弄着她的面纱。草原的尽头呼啦啦的，出现了似乎足有几千面白色的大旗，如一片耀眼的云彩，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卷来。澄亮的声音在天空里旋转：“若梁国息野王子殿下亲迎洛国潞陵公主——”难为那个人一口气念的这么长的句子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居然嗓音如号角一般浑厚绵绵不绝，丝毫听不出有力竭的迹象。
“公主还是到车上去吧。”
她毫不犹豫：“不。”循规蹈矩近二十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要摆脱那些繁文缛节装腔作势，偏要出格一次。莫非这草原炽热率意的水土，让刚刚踏进它的领域的人都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想法和胆量？
那支骑兵转眼就到了面前。清一色黑色骏马，腿长体健，即使在骑手的严格控制之下仍不安的甩尾动蹄，显出浑然融合的狂野、热烈和冷静。而那些骑手，赤袍上镶着金色和蓝色的滚边，头戴烈焰似的红缨，每一个都如这些马儿。这些壮美旗帜的出现，仿佛也带来了草原深处空气流动的方式，刚才明明只有微风拂面，顿时就卷起大幅得令人惊叹的旗帜在空中猎猎作响。眼前的方阵，正是一片雪白明亮的流云，一带金红灿烂的霞光，和一层浓黑如夜的深沉土壤的组合。
好容易等到两国照会的例行公事进行的差不多。她偷眼看那带头的青年，想必定是息野。没想到他竟淡淡然地回望着她，眼神里颇有一股玩赏的兴味。她知道自己应该回到车上去，然后护送的将领会带领车队与若梁骑兵一起前往若梁王城，直到自己坐在他们的王帐里，才算送到。但是她没有动，等待着什么。唯一让她疑惑的是息野，他看上去明朗而温煦，丝毫不像传说中的样子。
风从面前徐徐吹来，玩笑似的猛一用力，顿时面纱飘拂如同云朵。阳光灼热刺眼，她本能的举起右手在额前挡了一下。所有她没有看见息野的表情。只觉得腰间一紧，身体腾空而起。
她稳稳地落在马鞍上、息野的身前。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掩住了她尚来不及惊叫的唇，息野竖起左手食指按在嘴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好似一个恶作剧的孩童。
他向对面目瞪口呆的人群点点头，一边嘴角上扬。喝一声“驾”，马鞭一响，便向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马蹄轻捷，如在云中。他的笑容清醇，声音澈亮，歌声带来了骑兵们的同声应和：
青云衣，白霓裳。
挽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
援北斗兮酌桂浆！
广玉看着自己衣裙在风中飞扬如蝶，仰头望见那张神采飞扬的脸，无由地担心起来：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要嫁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远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