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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倦鸟思巢 ...

  •   赵寻芳又笑起来。苏浮其实长得很冷——他眉眼极黑,肤色却雪白,眸色仿佛被刚融的冰雪洗过,唇色浅淡,当然一点都不丑,还相当俊朗,只是这种俊,却如冬季皑皑白雪覆盖的远山,叫人瞧着忍不住从心底透出寒意,对着这样一个人,赵寻芳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很轻易就能笑。
      他随手拎过一张板凳坐下来,很随便很漫不经心地道:“我要交你这个朋友。”仿佛只要他说出这一句话,这句话便已成了事实,再理所当然不过。
      苏浮眉头微皱,许久之后,才道:“若非我手足现下都动弹不得,我绝不会留在此处。”
      若是一般旁人听了,联系京中关于苏浮的传言,必然会将他的皱眉与这句话一并理解成——若是他没有受伤,可以逃,便早就逃出京城了,不会留在这里,更不会跟你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交朋友。
      但赵寻芳却偏偏听懂了。
      若是苏浮能走,早就走了,绝不留下来连累叶家父子。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钦犯,实在没有那个福气还能交到朋友,也不想无端拖累朋友。

      他想了想,又看住赵寻芳:“坊间想必传闻我辜负皇恩,勾结前朝乱党余孽。”
      “是的。”
      “想必也传闻我忘恩负义,刺杀当朝丞相傅清。”
      “不错。”
      然后苏浮便不说话了,脸上的神色却是明明白白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交我这个朋友?”
      赵寻芳叹了口气,道:“一个能让家中贫寒的少年心甘情愿大雪天一大早出去排队买羊肉包子,为了给你养伤补身用尽家中最后一只鸡的人,再怎么样都不能坏到哪里去了。”
      “你不怕我是杀人凶手?”
      赵寻芳道:“这个……若是坏人,该死之人,还是当杀的。”
      苏浮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出神地道:“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人,必然没有亲手杀过人。手必然也是干净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倒是不觉时间之过。说话间叶老爹已端了一碗鸡汤出来,他这才发现了赵寻芳,看看赵寻芳,又看看苏浮,脸上甚是踌躇。赵寻芳摸摸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到他手里。叶老爹瞪大了眼睛,赵寻芳接过了鸡汤碗,道:“小虎还小,冬日寒冷,多买些荤腥给孩子补补身体。”
      叶老爹“哎哎”地应了回后头去,赵寻芳托着汤碗道:“我喂你喝,你得把羊肉包子匀我一半。”他跟叶小虎做交易时还只要匀两个,如今却要五个了。
      苏浮沉思一会儿,道:“张老爹的羊肉包子做得地道。羊肉是专门饲养的绵羊肉,不膻,肉质鲜嫩,肥而不腻,切得粗,一口下去汁水满溢,葱是自家种的小香葱,切得细,口感极好,又绝不盖住羊肉的鲜香。”
      赵寻芳大喜,从未见过如此懂包子的人,只这几句话他已然将苏浮引为知己,还未表达喜悦之情,苏浮已开口道:“最多匀你一个。”
      “四个。”
      “二个。”
      “三个。”
      苏浮叹气:“一个。”
      “两个!两个!就这么说定了!”赵寻芳说完,便似生怕苏浮后悔,赶紧抓了两个,将叶小虎用来裹包子的油纸分了一张出来,裹好塞进怀里。

      然后他就真的端起碗来喂苏浮喝汤。不得不说寻芳公子无论做什么都很是恰到好处,苏浮一眼就看出他是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但是喂人喝汤这种事他还是做得很好,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虽然他完全忘记鸡汤有多烫,苏浮咳嗽了一声。
      喝了一半,苏浮忽然停住,道:“有人来。”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同时,赵寻芳已经将碗搁在一旁的桌上,站起身来,看着门外。

      门外尚有风雪呼啸之声,但已然夹杂着隐隐的马蹄,而且不止一匹。
      两人听力俱是敏锐,很容易便听出马蹄声声都是冲着这里过来,愈来愈近。
      赵寻芳皱眉道:“药方是你开的,莫非他们认出了你的字迹?”
      苏浮摇头道:“我手上无力,药房是我说小虎写的。你适才说京城所有药堂都被管制,他们定然宁可杀错不肯放过,一旦发现是治外伤感染发烧之类的药方,都要追查。小虎这几日都去药堂询问,只怕已然引起注意。”
      说话间马蹄声愈来愈近,赵寻芳与苏浮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叶老爹,小虎!”
      赵寻芳话音刚落,手上无比利落地将苏浮连人带被一裹抗在肩上,未等苏浮说一句话,人便已抢到后院去。

      苏浮睁开眼睛,自己居然躺在马背上。
      仰头就是灰蒙蒙的天,雪已经停了,他全身上下都被棉被裹得像一只妙不可言的粽子。
      一瞬间要以为过去种种都不过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动动手脚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经脉仍是断着毫无力气,原来并不是梦。
      扭头看到和自己并驾齐驱的一匹马,上面坐着的自然是寻芳公子,还有窝在赵寻芳怀里的叶小虎。
      他想了想,自己忽然睡过去,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困了。
      “叶老爹呢?”
      赵寻芳很理所当然地道:“叶老爹年纪也大了,咱们这次逃亡,就不带上他了。”说得无比自然,仿佛就等着苏浮问这一句话。

      苏浮叹了口气。他不想去拆穿赵寻芳满是破绽的谎言,却也不能装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许久,才道:“小虎。”他睁着眼看灰沉沉的天空和浅灰色堆积起来不肯散开的云,道,“小虎,我如今虽手脚皆废,但一身医术尚在。我会配制忘忧散,也会在脑后下针。你是想忘却过去,让寻芳公子给你找一户普通人家从此过平静日子,还是牢记血海深仇,日后自己去报。”
      叶小虎在赵寻芳怀里抬起头来,双目通红,道:“我不要忘记。”
      苏浮转过眼来,略有些吃力地望着他,道:“我们从此逃亡,该给你另取个名字才是。”
      想了一想,语声中却带了一些疲倦:“倦鸟思巢,日后,小虎便叫做叶巢罢。”
      他自始至终,没有对赵寻芳说过一声谢。
      有人白首如新,便有人倾盖如故。赵寻芳,苏浮在心中默默念这个名字。
      苏浮二字沾不得,一沾便意味着逃亡,漂泊,居无定所,朝不保夕。
      然而这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家公子,许多少女提及便要脸红的如意郎君,偌大家产,京城根基,说丢也就丢了。

      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口,赵寻芳让叶巢坐稳,一个起落便轻巧落在苏浮躺着的马上,随手将苏浮抱起来,搂在怀里,将他的头死死按在自己胸口。
      他们在叶家小屋被人搜查,赵寻芳抢了这两匹马出来,那群官兵除了杀死叶老爹的被赵寻芳捏断手脚扔在雪地里之外,其余人都点了穴绑了起来——赵寻芳确实还没杀过人,因为时间过得不久,赵寻芳与钦犯苏浮勾结的消息便还没有传开,城门守卫倒也认得大名鼎鼎的寻芳公子,赵寻芳名声在外,如今怀里抱着个人,那守卫便露出一种了然的笑容,嘿嘿笑了两声。
      赵寻芳也笑,随手弹了一锭碎银子给他,道:“舍妹生了点怪病,思念蜀中老家,守卫大哥行个方便。”
      那守卫又嘿嘿笑了两声,道:“寻芳公子大家都认得的,自然不会为难,不过如今风声紧得很,我等还是想一睹令妹芳容。”

      苏浮被他按在怀里又被称为“舍妹”,早就忍笑忍得快晕过去,一听守卫要看自己的脸,不由得神情一肃。赵寻芳感觉到怀中人身体一僵,抱着他轻巧跳下马来,凑到守卫耳边道:
      “这并不是舍妹,是……嘿嘿,守卫大哥懂的。早年赵某有个有婚约尚未过门的母老虎,如今小苏被母老虎打了一顿,脸上都……哎,实在不愿见外人。行个方便。”说话之间,又是一锭碎银悄悄塞了过去。
      便是这等紧张时刻,苏浮还是憋笑憋得浑身抖了一下。赵寻芳感觉到他动,心下一急,也没仔细思考便伸手在他臀上拍了一下,朝着守卫道:“你瞧,这婆娘又撒娇了。”浑不知埋在他胸口的,向来沉静文雅的苏状元的脸百年难遇地红了一红。
      守卫收好银锭,又看了眼被裹得棉包一般的苏浮,咳嗽一声,道:“下不为例。”

      一般这句话一出,便一定是放行了,赵寻芳向他拱了拱手,抱着苏浮上马,他抱着一个成年男子,上马仍毫不吃力,姿势好看得很。
      “且慢。”一个犹如金属一般冷硬的男子声音忽地传了来,赵寻芳神色不动,笑道:“子闻兄,许久不见。”
      苏浮微微皱眉,听这样子,莫不是傅清的长子傅子闻?
      “确实许久不见,寻芳兄莫非最近生意有些不好,怎的带着美娇娘出城,竟然吝啬到连一辆马车都不为佳人备?”傅子闻走上前来,冷冷道,俯下身来,却是在看马蹄。
      赵寻芳心念一动,这两匹马都是从官兵手中抢来的,他已仔细检查过,马身上并没有什么记认,但马蹄铁……
      不及细想,以一鞭抽在叶巢所骑之马的臀上,那马受惊,带着叶巢便狂奔出去。赵寻芳一夹马肚便要强冲,此时守卫却都已回过神来,手中长矛向着赵寻芳招呼过来。
      傅子闻在马蹄之下险些被踏中,闪身避过,却眼见赵寻芳一路狂奔,回头发了几点暗器将守卫个个放倒,仔细看时,却都是散碎银锭,最后一个守卫运气想来不好,寻芳公子已然没了银子,打他用的是一颗白面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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