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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浮云一遇 ...

  •   接下来的大学生活,我过得如鱼得水,大一课程极少,大学里数不尽的社团活动和联谊会是年轻人交朋结友的最佳方式,被高考压抑住的那个爽朗爱笑的我又活过来。我交了许多朋友,日子过得散漫开心。

      我加入了文青社和书墨社,前一个是专业与兴趣的双重需要,至于后者是因为我想送一幅亲手写的书法送给程伯伯,不过现在我还不敢把自己的“蚯蚓字”挂到程教授满是名家古迹的办公室。唉,我要染黑多少池水才能拥有王羲之的一点风范,让喜欢收藏书法的程伯伯高兴。

      最高兴的是因为参加文青社,我会时不时跑出去做采访,当时的我喜欢背着相机到处跑,记录下周遭发生的点点滴滴。
      又是星期三,这天只有金老头两节课,每次我都会翘星期三的课。金老头是一个教我们古汉语姓金的教授,不管我们前一天的睡眠多充足,上他的课总要打瞌睡。我的室友夏初蕾说,现代城市压力大,要是金老头转行做催眠师,兴许成就比现在高。

      我决定到离校较远的郊外拍一些照片,为学校下个月的摄影比赛做准备。
      就这样,我第一次遇见杨霁清。

      我是一定程度上的路痴,会来到这个小乡村是这样的 。
      坐在计程车上,我颠来倒去地研究着手中的地图,司机被我弄得不耐烦了。
      “小姐,你哪里下车啊?”
      “司机,你熟悉这附近的地方么?”
      “当然,我在这附近开车三年了。”
      “噢,那附近有没有比较有特色适合拍照的地方,麻烦司机在那里停车。”我决定信任三年的识途老马。
      最后,司机绕了一个多小时,将我放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走了一圈,抱头哀叫,难道司机叔叔认为肮脏拥挤的小巷,破旧倒塌的房屋很有特色?问题是这次摄影比赛的主题是清灵,这么一个水不清,地不灵的小乡村,我如何找“清灵”,看来这次白跑一趟了。
      夏初蕾打来电话:“金老头点名了,我冒着被当掉的危险帮你应到,回来的时候你要帮我买……”她列出长长的单子,这个女强盗!
      这时看到路边有一个写着“近日搬迁,全面大降价”的百货店,我便走进去。
      各式的商品写着九折、六五折、八折、七五折……一下子买了许多,我拿着堆得满满的购物篮走到收银台。
      “一共208.23元。”收银台的男孩很快报过价格。
      这种百货店当然没有条形码扫描器和电脑,可是就连计算器也没一个,那个收银员对陈列在桌上的物品扫一眼,就报出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两位数的数字,怎么可能?
      “这些东西‘七折八折’的,你随便就报出一个数,唬人的吧?”
      “嗯……“他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递给我。
      “有计算器干嘛不拿出来?”真是的。
      “……比较快。”
      我买的东西十分杂,像是八根不同种类的香肠,五种不同类型的方便面,这些东西类型不同价格也不尽相同,打折也不同,我一样一样地输入,弄了好一会儿。
      计算器最后出现的“208.231“刺激到我,如果不是不可思议的巧合,就是这个人有不可思议的口算能力。
      我抬头准备看他讥讽嘲笑的目光,却意外接触到一双温文沉静的眼眸。
      他仔细将东西放入购物袋,忽然停住。
      “你买的巧克力快过期了。”他轻声地提醒。
      我拿起来一看,果然还有半个月就过期了,包装里的巧克力有点受潮。
      “谢谢。”我重新换了。
      “欢迎下次光临,祝你购物愉快。”他双手把购物袋递给我。
      这种话在大商场也常听到,可在这么一个小乡村的百货店……我惊异于他的温文有礼,用辞文雅。
      这个男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五官清秀,气质沉静,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衣服并不新,袖口甚至有点破损,但是洗得十分洁净,这在卫生习惯令人担忧的乡村显得十分难能可贵。
      看他的年纪这个时候应该是上课时间,怎么还会在这里打工?我想到这个乡村的落后贫穷,不禁有点心酸,这应该是一个辍学的孩子。九年义务教育,希望工程……还是有帮不到的人。
      我在这家百货店门口的石椅坐下,向路人问了这边的地址,打了一个计程车司机的号码,让他过来接我。
      路边几个光着屁股,脸上污脏的小男孩正在玩着泥沙,一会儿好奇地对我走过来,我把身上的糖果饼干分给他们。更多的小孩很快围过来,我摆摆手表示再无糖果可分,他们才一哄而散。
      一个分不到糖果的小女孩矮着身子跑进店里,半蹲在柜台伸手摸走一包糖果,收银台的男孩看得清楚,却故作不知地转过头,轻咳一声,等偷糖果的小女孩蹓出去,他从口袋里拿出硬币丢进钱柜里,硬币发出一声“叮”声。这样的事应该不是第一次,我有些震动地看着他。
      这间百货店估计生意不好,我在这里坐了好一会都没看到有人走进店里,男孩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仔细翻阅,食指在纸上轻划着,嘴唇翕动,神态专注认真。我伸头一看,他手里拿的竟是高中英语单词。
      一个辍学又自学的苦孩子,一时之间我对他充满怜惜之情,却丝毫不带怜悯,这个男孩眉目间隐隐有一种让人敬重的神色。我脑海翻滚着助学贷款,政府资助,企业赞助之类的名词,唉,这些太漂渺了,帮不到他……而且我对他完全不了解。世界上有多少他这样的人,他们在困境中自学成才,无须别人的同情,小小的沈恬音是帮不上忙的。
      不远处有一个小男孩在田里放牛,我走过去,把买给初蕾的巧克力塞到他手中。
      “认识那边店里的哥哥么?”我指了指前面的百货店。
      “认识,叫杨……清,中间那个字我不会读……他是个野孩子,阿姆叫我不要和他说话。”
      “什么?”
      “他是野女人生的,就是野孩子。”孩子的声音有些轻鄙。
      “什么野女人?”才八、九岁的孩子,怎么老是说野女人,野孩子的。
      “他妈,没嫁人,就生了他,这就是野女人。”黑黑的脸有些红。
      父母为什么会给小孩子灌输这些观念?一些迂腐无理的观念在现今很多地方还是根深蒂固,深入人心。我想起那个男孩温文沉静的气质,他不该生长在这样的地方。
      “他现在没读书?”
      “现在他妈病了,他就没去学校……”
      “哦……”
      静默一会,我再问:“你几岁了,怎么也没去上学?”
      “快九岁了,阿爸让我多放一年的牛,再去学堂,我不喜欢上学。”
      我从包里掏出一只钢笔送给他,他仰起头看着我笑:“我不要这个,你还有没有巧克力?”
      “这个比巧克力更珍贵。”我把笔放到他手里。
      “还有,以后不可以叫人家野女人野孩子,这是非常不好,很坏的孩子才有的行为。”走了几步,我回头对他说,他裂着嘴傻傻地看着我。
      计程车司机已经在百货店前等我,我走到店门口。
      “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的话很唐突,他也怔了一下。
      “杨、霁、清。”他的声音低醇好听,温玉流泉般的嗓音,音色柔沉温和,低着头用手指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嗯,我叫沈恬音,你推荐的巧克力很好吃。”那个放牛的小男孩吃得很高兴。
      “请你……”他拿出一块巧克力,看我。
      车后的风景迅速倒退,我回望了一眼,仔细地看百货店的名字,杨霁清站在店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尘土飞扬起来,后面的风景笼罩在灰暗朦胧中……

      “抱歉抱歉,那个金老头老奸巨猾,下课前再点一次名,而且是堵在前门,锁了后门,让我们一个人一个人走到他面前,让他划勾点名,没有一点作弊的机会。”
      “没关系,期末被扣十五分而已,以后他的课我都要大驾光临,永不落空。”我躺在床上,决定今晚匿名上Q群骂骂这老头。
      “他读那么多死人书,怎么不近视,散光,视网膜损伤得严重些……”夏初蕾捶桌。
      “再严重也不可能把二十多人看成四十多。”我叹气。
      “我们在学校还要呆四年,我保证他四年内都不可能评到受学生欢迎最佳教授。”她死命敲着键盘,在校内BBS展开叫骂,“我弥足珍贵的十五分啊,接下来的假期计划全都要取消,把时间挪出来K书,要不然期末非挂掉不可。”
      “你不是有去上课么?”我还以为她是为我愤愤不平。
      “本来点到没去的要扣十分,点名的时候我低着头报你的名字,被他抓到,结果我们两个加扣五分。”她的头耷拉下去。
      “我们以后还是乖乖去上课,很多人想读书还读不成……”我想起了小乡村认真背单词的身影。
      我偷拍了一张杨霁清的照片,坐在门外,他低眸沉思的一瞬间,我抓拍了他的侧影。
      当时的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周遭好像缓缓地流淌着某种洗涤心尘,安详静谧的气息,他微垂的眼眸清澈能映天地,几乎不夹杂质,干净得纯粹,刹那间“清灵”两个字驻进我的心扉,他身上的气质正好诠释这两个字。
      一种作为摄影的自觉使我按下快门,心想留住那一刻的悸动,那种悸动就像一粒浮沙掉入深湖,情绪的微澜慢慢地荡漾开来……
      照片洗出来,夏初蕾翻来翻去地看:“我们的三十分就换这么一张连脸都拍不全的照片。”这个不懂摄影艺术的家伙。
      摄影比赛的结果大出意料,我竟获得第四名,学校参加比赛的大多数是来自摄影专业,评委点评:“与拍摄技术无关,只是人物一瞬间的神韵抓得极好。”
      这件事并没为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只是午夜梦回还会想起那双清眸,在此之前我邮寄过一本《朗文英汉词典》给他,当时上车之前还特意记住百货店的地址。这本词典是我托程伯伯在外国购买的。
      “为什么不在网上购买盗版的,要便宜好多哦。”夏初蕾这样问我。
      我没回答她,只是让她帮我找一些关于助学贷款的资料,一起寄过去,特意不留下我的地址。
      一段时间后,我忽然想起什么,问夏初蕾:“你高考的复习资料还留着么?”
      “高考后的一天,它们就化为灰烬了。”
      “我的也是,当时找了几个同学烧烤,把它们当柴烧,看它们灰飞烟灭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前不久还在挑灯夜战的苦涩变成嘴里的香味。”我喃喃地说,“现在觉得真不该,学习不该是这样的。”
      我在网上买了一份高考复习资料,快递给杨霁清,没想到会被退回来,被告知查无此址,亦也此人。搭车过去,原先的百货店已经拆掉了,建成一个大商场,寻了村里的人问,说是杨霁清全家早就搬走,不清楚搬去哪里。
      我和杨霁清只是浮萍偶然一聚,并无瓜葛,大学精彩纷呈的生活如同欢快的浪潮冲涮着记忆中的那双清眸,新的欢乐的记忆早就覆盖原有的。后来,那张照片弄丢了,记忆的唯一凭借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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