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伊甸园》叶漫之

17、流言蜚语与光风霁月

　　开学不久，据说程鸿儒程教授看到杨霁清在电脑实验里完成一个电脑编程，说了一句“思维与动手能力俱佳”，随后指名要他陪同参加一个国外数学交流会，又在会上把他的论文推荐给一个美国数学权威人士。
　　我打过越洋电话给杨霁清，他只说了一句“压力是有的，尽力做好就可以，希望不会辜负程教授的期望”。那个透着不为人知的自卑的少年渐渐远去，现在这个洋溢着自信的男孩让我欣然。
　　这次学校陪同参加交流会的名额只有三个，原先定的人选分别是程书洛、郑少红、叶伟。程教授涮掉了叶伟，不仅让一个大一新生参加，还在会上刻意提拔杨霁清，全校异议不绝于耳。
　　那个叶伟怨恨不已，匿名在校内网发了很多骂帖，校方很快删除，但学校还是到处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却贴子发到校外网去。一激石成千层浪，那些隔着重重网络，什么也不知情的人，凭着自己的臆想在网上大放厥词，大肆批评当代教育界的腐败，认为这次事件的内幕是学生贿赂教授。

　　我把那些热血愤青的回帖完全当笑话看，可我怎么也没弄明白，我陪程伯伯在校园散步竟然能和杨霁清参加交流会搭上关系，妈呀，蝴蝶效应都没这么厉害的！
　　校园林荫道，两个男人正在低声议论，但还是“低声”得可以一旁的我听清楚。
　　“看，那是程教授的侄女，杨霁清就是对她拍马溜须，阿谀奉承，才找到程教授这棵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我们就没这个命了，不会装矮人服侍某某教授的亲戚。”
　　“这世道啊！”
　　两男感叹着走远。
　　我心里叹气：“谣言止于智者。”

　　显然，世上智者不并多，站在走廊外，教室里几个人正在肆无忌惮地八卦.
　　“这事是真的么？”
　　“听说最近杨霁清老躲在图书馆，如果事情不是真的，为什么不敢露个脸出来辟谣。”
　　“那个沈恬音怎么和杨霁清搅在一起？”
　　“谁晓得，姓杨的卑躬屈膝，服侍得人家跟女王似的，两人就这样勾搭上了。“
　　“总之女的水性杨花，男的恬不知耻。”众人总结。
　　“程教授这次怎么会……“
　　“你不知吧？有人说沈恬音是他的私生女。“
　　门霍然打开，我走出去，他们说得太过分了。
　　“不知道事情真相，就不要胡说八道，程教授律已甚严，对他的学生更严格，莫说这些有的没的玷污他的名声。”
　　“我们还不能有言论自由么？”有人不服气地低哼着。
　　“你们敢和我到校长面前，到程教授面前，到学校公共场所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再重复一遍么？”我大声地问，哼，要是理直气壮他们用得着把门关起来说话么？
　　众人讪讪地想作鸟兽散，我叫住她们：“程教授是我父亲挚友，我和程教授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大家别再泼污水了。”

　　我终于知道阮玲玉为何会死于“人言可畏“四字，只是如果我听到的已经如此不堪，那么杨霁清听的……
　　这些日子杨霁清为了写论文，吃住睡差不多都在图书馆了，我也不好打扰他。上次两人发短信，他叮嘱我要多穿衣，小心感冒，再无其它，感觉他越来越“大人”。

　　走到图书馆门前，那个最近对我死缠不休的叶伟，向我走过来了。对同学要礼貌友爱，小学老师说过的，我停住脚步僵笑着和他打招呼。
　　“恬音，我想你帮我交一篇论文给程教授。“
　　又来了，我皱眉。
　　“你可以拿去他办公室给他，他的办公室直走再转左。“
　　“咳，程教授不喜欢别人去办公室打扰他，有一个倒是例外，听说杨霁清刚来学校的时候，就让你引荐一篇论文给程教授……“
　　“程教授是他的导师，还用得着我引荐，他的论文是直接发到程教授的邮箱里，我可以告诉程教授的邮箱地址。”
　　“不是这样说的，这篇论文关系到我的保研，嗯哼，如果杨霁清给了什么好处，我可以……更多……“接到我冷到极点的目光，叶伟硬起头皮继续，”其实，我主要是怕程教授识人不清……“
　　“放心，程教授看人看事眼光一向很准，特别是鉴赏古董，例如你上次送他的明朝青花瓷，他一眼就看出是赝品。”身后走过来的杨霁清说。
　　叶伟骤地一口气上不来，脸红得如同猪肝一样，抱头鼠窜。

　　我从未想过杨霁清骂人艺术这么好，还真达到鲁迅先生提倡的骂人最高境界：骂人不带脏字。以前的他对这种情况可能只是淡然处之，漠然以对，现在的他学会了适时反驳，应该是他眉目间的自信风采改变了他。

　　他可能比向泓之更适合当律师，脸有点红，我好像不管遇到什么都会自动联系到向泓之身上。

　　“有的人就是爱说是非，你别往心里去。“不知道像刚才的那样的话，杨霁清听了多少。
　　“古人先哲告诉我们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徐特立同志告诉我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古代圣贤说的明言至理，革命先烈留下的智慧，我怎能不听呢？”杨霁清淡然一笑，眉目间一片光风霁月，一双清眸透出明澈璀璨的光华。
　　我忽然觉得他现在就像一把要出鞘的宝剑,光芒渐露。

　　看到我投向他的视线，杨霁清扬扬手中的一袋饭盒，说：“多买了一份，一起吃晚餐。“
　　这是我第一次在图书馆吃晚餐，真想把那些嚼舌根的人捉来看看，人家学习得连晚餐都在图书馆吃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成功永远只眷顾勤奋的人，这是真理可有些人总不懂。

　　鲁迅只是把人家喝咖啡的时间花在写作上就成为大文学家，杨霁清连晚餐的时间都用上了，这样的金子能不发光么？

　　“为什么要这么拼搏？从国外回来不是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么？是不是程伯伯布置给你太多学习任务？”我问。
　　“在国外一趟，才真正见到数学的博大精深，知道天外有天，自己所学的太贫乏，更要加倍努力才行。”
　　“霁清，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了什么，你不要理会那些人说的……”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感受。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件事，程书洛还是程教授的亲侄子，大家为什么没有是非讲，为什么没说程教授徇私，那是因为程师兄是真才实干的，所以我要证明我的实力给大家看，这才能真正僻谣。”
　　我没想到他还能想到这一层，把事物看得如此通透，心态不骄不躁，不好高骛远，不妄自菲薄，看来他受到程伯伯中庸思想的影响。
　　“约翰逊教授怎样评价你的论文？”要知道约翰逊教授是美国的数学权威，说话举足轻重，他一句平常的评价比国内很多数学奖项都来得有用多，那怕是他对你的批评也够你一生受用不尽了。
　　“我没有将论文拿给约翰逊教授……”他静静地说，语气并没遗憾惋惜。
　　“为什么？程伯伯明明推荐了你，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别人一辈子做梦都想不来。”我替他惋惜不已。
　　“我知道，程教授很看重我，我却不能不看清我自己，那份论文我也没完全准备好，并且我的资历经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你有实力就行啊。”
　　“可我现在还不能证明我的实力给大家看，那样的话，程教授可能真有徇私的嫌疑。”这个大男孩总是先为他人着想。

　　一会儿，程书洛，郑少红也过来了，看来是程伯伯把他们编成一个组，一起完成他布置的论文专题。这间图书馆的临时的工作室是特地为他们准备，三台电脑，一堆拆开和未拆开的面包，想象要是没时间去打饭，他们可能就随便打开一个面包啃啃。工作室里绝对称不上是干净整洁，无数散落在地的书籍和稿纸，恍若垃圾堆，而三个红眼睛黑眼圈明显睡眠不足可能要被垃圾填埋的人刚吃完饭便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数据。
　　这样可能会消化不良，我心想，却不敢说出来，这时也没人理我。大家坐下来之后，杨霁清就把我晾在一旁，忙自己的事去了。那位戴着厚厚眼镜的郑少红师姐压根就没注意到我，程书洛抬头对我笑笑，视线又回到电脑屏幕的曲线和数据。

　　闲坐无事，我就帮忙把地上的充满着各种奇怪的数学符号的稿纸分门别类，有的还细心地做了记号。这里清洁工人是不敢进来的，怕不小心“处理“掉重要的稿件。程书洛看我整理的稿纸，忍不着说：”恬音师妹，可以考虑转来数学系。“
　　“谢谢，我一看到数学公式和逻辑推理就害怕。“
　　“数学并不只是枯燥的公式和数字。数学家克莱因曾对数学美作过这样的描述：‘音乐能激发或抚慰情怀，绘画使人赏心悦目，诗歌能动人心弦，哲学使人获得智慧，科技可以改善物质生活，但数学却能提供以上一切。’数学是美的，它有对称美、简洁美、统一美和奇异美。它的最美之处莫过于在无形之中就让你思维变得敏捷．考虑事情时，不在那么偏激，那么单一。”他现在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程伯伯。

　　一阵键盘急促的敲动，郑少红沮丧地把厚厚的眼镜拿下来，食指和拇指捏了捏眉心：“模型结果与实际数据相差很大，我们还得修改假设，重新建模。“
　　“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程书洛说。
　　一直沉默的杨霁清走过来，看着屏幕上的结果，低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还差几个关键变量因素没有加入进去，所以结果总与实际不符。“他把桌面切换一下，远程连接到他的电脑上，“这是我重新做结果。”
　　“你做的很好，想法大胆。“很少赞人的郑少红说，我听说，她性子高傲，刚一开始很不喜欢杨霁清，平时总指使他打饭整理资料的，但相处时间长，发现杨霁清虽然基础不如她和程书洛好，但学东西上手极快，并且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十分刻苦，用了两个星期自学了泛函分析，测度论，和数学建模应当掌握的十类算法，早先他并不熟悉一些数学软件和电脑操作，于是电脑室的灯通宵为他开着，图书馆里的相关资料被他借光。杨霁清的自学能力是一流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不骄不躁，性格冷清但绝不冷漠，总是全心协助她和程书洛所做的工作，这与外界所说的完全不符。
　　“没想到我们做了那么久没成功，你一下就想通了。“程书洛笑得有些苦涩。
　　“这是我们三人做出来，我也是从郑师姐的文稿和你之前所做的评估，得到启发。“杨霁清眼中有喜悦的光芒，脸上却还是平静无波。
　　三个人一起兴致勃勃看着电脑的曲线图。
　　“霁清，我们再做一些修改……” 郑少红握着鼠标。
　　“等一下，论文里有一份很重要的资料需要霁清帮忙查阅，很重要的，明天就要用到……霁清对八楼档案室很熟悉。”程书洛突然说。
　　“说得也要，要找八楼那个大书库找什么一定要先找杨霁清，说出书名，他闭着眼都能给你摸出来。可这份新的结果是霁清做出来的……”
　　“没关系，我做了文档说明……”杨霁清一点也不藏私。
　　我看到他顺手拿走一块面包，搭电梯上八楼。
　　“我多买了一份晚餐……我已经在外面吃好了……”我想起他说的话。
　　看来他没买多嘛！
　　我出去帮他打了一份夜宵，拿到八楼。

　　八楼图书馆是全开放空间，整个楼层高度达九米，墙壁内嵌做成天然的书架，旁边甚至配置了楼梯，可以方便的爬上书架取书。那些砖头厚的书籍一列又一列，一排又一排地陈列着，给人一种排山倒海文化气息的压迫。
　　杨霁清徜徉于书籍的海洋中，用眼光膜拜地仰视着那些书本，高耸的书本如一位博学多才的老者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英国戏剧院的著名导师曾说过，教马兰白龙度（教父的主角）演戏就像把老虎放进丛林，而将杨霁清“放到“图书馆也是同样的，我发现杨霁清在这里简直是如鱼得水。他身处其中，就像国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刚才看他一边看电脑屏幕一边揉眼睛，我帮他打夜宵的时候随便买了一瓶眼药水。

　　看他还在翻阅着资料细心地做着笔记，我拿出一张粉红色便利贴贴上，写着：每天看书，看电脑，小心变瞎子，要注意保护眼睛！

　　时间还算早，我决定等他吃完夜宵再走。晚上这里寂静得听到心跳声，我打了个哈欠，伸手拿过一本砖头厚的书做枕头，假寐一下吧，我想。
　　朦胧中，觉得自己睡得很沉，风吹来有点冷，我缩了缩肩膀，一股带着海洋清新洁净的温暖气息对我包围过来。后来还是杨霁清发信息叫初蕾接我回宿舍，我醒过来，把身上的大衣还给杨霁清。

　　后来他对我说：“你知道最开始你是怎么走入我的心扉么？我开了那么多年的摩托车，谁会关心我的安全，也只有你会想送我安全帽。我拼命地看书学习，教授同学只会关心我的成绩，也只有你会想到注意到我眼睛疲劳。这样的你，我如何不爱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