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穿心》桦木

4、成亲（三）

　　绝情山庄很大，从山庄前门走到后门可以跑断仆人的腿，可是今天，宽大的山庄却变得拥挤起来，就连负责洒扫的老仆都在抱怨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绝情山庄很富有，连绵的红绸覆盖了占有半座山的山庄，不绝的鞭炮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十里红毯铺上了每一条大路，貌美的丫头，机灵的小童穿梭在客人之间，络绎不绝。

　　绝情山庄很有权势，天下三帮、四堡、五派全都派了代表人物来恭贺庄主独女的婚事，没人敢不买这位称霸东北的刀王面子，也没人敢拒绝天下第二山庄的邀请，除了魔教和天下第一山庄以外。

　　赵穿身着大红色喜服站在大厅之上，面无表情的和欧家几兄弟一起接待着前来恭贺的客人，心里十分疑惑。为何前两天欧家一副死也不肯嫁女儿的样子，今天却高高兴兴的筹备起婚礼来，没有一点不甘不愿。

　　其实疑惑的不只是他，欧家几兄弟全都不明所以，唯有欧家老三知道，怕是和自己前几天偷听到的话有关。

　　众人全都心不在焉，只听看门管事喊道：“白龙堡堡主，副堡主，少堡主前来贺喜！”

　　每一个人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的表情，欧家老大的羡慕记恨，欧家老二的厌恶不喜，欧家老三的疑惑不解，欧家老四的欢喜兴奋，欧家老五的期盼，欧家老六的茫然不知，还有新郎官的愉悦、愧疚、不安、窘迫。

　　白妄心清楚地看见了每个人的表情，俊眉一挑，十分有大侠派头地很主人打招呼：“大喜之日来迟，见谅，见谅！”

　　欧家老大受宠若惊地回道：“吉时未到，不迟。其他几派也还没到呢。”心里却在疑惑，身为江湖四堡之一的白龙堡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白妄心似乎第一次见到赵穿似的，连连赞叹：“莫非这就是赵穿少侠，果然是一表人才，和欧小姐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啊！”天知道，他连欧青青的面都没见过。

　　一直表现得淡漠的赵穿此时竟是一脸通红，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你……你怎么来了？”

　　“欧小姐与赵少侠的大喜之日，白某自然要来！”说完也不看赵穿惨白的脸，向其他江湖人士去了。

　　一身青衣的白龙堡副堡主龙在渊带着一脸怜悯地看着那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叹息着抱着少堡主跟着自己的老大走了。

　　欧家几兄弟十分吃惊，一直以为毫无背景的野小子居然认识号称“天下第一刀”的白龙堡堡主，只是客人众多，不好盘问，只能暂时将疑惑埋在心底。

　　自从白龙堡的人来了之后，赵穿一直恍恍惚惚，心神不宁，碰倒了三次茶杯，五次椅子，欧家兄弟以为他累了，让他先回房间休息，毕竟客人实在太多，黄昏时新人还要行大礼呢，总不能把新郎累趴下吧！

　　初秋的阳光把庄子里的枫叶染上了温暖的金黄却照不暖好似坠入冰窖的白堡主的心。他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冰冷双眼看着身着大红色喜服的新郎殷勤地接待来客，没有看自己一眼，还和那几个未来的大舅子有说有笑，聊得十分投契。

　　眼看着堡主手里那只茶杯报废，副堡主龙在渊十分狗腿地把自己干净的茶杯奉上，然后抱着少堡主溜进了人群里，把自己伪装成了路人甲。

　　赵穿失魂落魄的离开客厅，走过半山的枫林，思绪随着摇曳的枫叶飞到了四年前。

　　赵穿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在河里，在竹篮里沿河漂流进了野兽满山的东灵山，一只母狼救了他，把他当做儿子一样抚养，直到母狼死去，他依旧以为自己是一头狼。

　　十五年前的春天，赵穿在森林里救了一个人，一个叫他做人、武功、写字的仙人，仙人拿着他挂在脖子上的银牌说：“这上面是个赵字，应当是你父母留下的东西，我给你取名一个穿字，希望你可以看穿红尘百态，守住一颗赤子之心。”

　　父母，这是赵穿第一次开始思考，记忆中那双温柔的双手，柔美的歌声，轻轻的呢喃，那是谁的手？谁的歌声？谁在说话？是我的母亲吗？她是怎样一个人？她现在是否在想我？

　　带着这样的思虑，四年前的秋天，赵穿离开师傅，前往人世，寻找自己的父母，并且为师傅寻找魔种。

　　那年的秋天，枫叶比这里更加灿烂，赵穿一个人走在枫林里，夕阳染红了晚霞，一个穿着白衣的人静静躺在前路上，飘零的枫叶快要把他埋住了，他安静的闭目沉睡着，美好的睡颜竟然比那满山红叶更加叫人惊心动魄。

　　赵穿走近，拨开枫叶，躺着的人胸前是比枫叶还要刺目的鲜血，他的气息十分微弱，似乎马上就会魂归西天。

　　这是一个和师傅不一样的人，当年之所以救了师傅是因为她是一个温和没有危险的人，可是这个人不一样，他修长的手上有使用兵器留下的茧，他的四肢修长，筋骨强健，他的身边有一把沾满血的断刀，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

　　直觉告诉他应该远离这个男人，可是看着男人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一想到自己离开后他可能会就这么死去，葬身在这片美丽的枫林中，心，似乎开始绞痛起来，不忍心就这么看着他死去，赵穿鬼使神差地把师傅给的救命丹药喂给了受伤的男人，一路抱着他出了枫林。

　　一路上赵穿精心照料着受伤的男人，看着他日渐虚弱的脸，时而忧心他就这么睡了过去，时而又想着当他睁开双眼时，会是怎样的风景。

　　站在一棵巨大的枫树，赵穿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暖的体温，如今却可望而不可得。

　　连绵的枫叶飘落下来，银铃般的童音从树上传来：“大叔，有人欺负你了吗？”

　　赵穿抬头，一个雪衣小童坐在树干上，粉雕玉琢，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带着一丝好奇和怜悯。

　　“没人欺负我，为什么这样问？”赵穿担忧地看着小童晃动的小腿，怕他摔了下来。

　　“可是大叔你明明看起来像要哭了的样子啊！”小童不解的说道。

　　赵穿对着小孩一笑，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父亲的孩子，我来这里找爹爹的。”小孩子一本正经的答道。

　　父亲不就是爹爹吗？这孩子真糊涂！赵穿心里想，可是又觉得他板着脸装大人的样子可爱极了，于是问道：“你爹爹是谁？在哪里？叔叔帮你找！”

　　“爹爹就是爹爹呀！就在这里！”小孩子怕赵穿听不懂，伸出手来比划，一不小心晃悠悠地从树上掉了下来。

　　一直小心盯着的赵穿立刻伸出手把小孩稳稳接住，担忧地问道：“有没有摔到？”

　　“没有，叔叔！飞起来好好玩哦，叔叔！我还要，飞飞。”小孩子兴奋的拉着赵穿的衣服喊道。

　　“呜！”赵穿脖子上的白色围脖叫着跳起来，居然是一只只有尾巴和耳朵尖才是红色的白狐狸。它正在主人肩上做着美梦，尾巴被人大力一扯，惊醒后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小毛孩子手里，于是挣扎着要把自己的尾巴从兴奋的小男孩手里拉出来，可惜小孩子个头小力气大，只好对着主人可怜的告状。

　　小孩子瞪着圆滚滚的双眼和白狐狸对视，惊讶得呆住了。

　　小狐狸受了委屈，抬起爪子正要教训抓住自己尾巴的小鬼，却被主人一手拎住了后颈上的毛，挂在空中训斥，“不许欺负小孩子，小白！”小狐狸悲愤了，一个才认识的小鬼居然抢走了主人的宠爱，太伤狐狸心了。

　　“小白，小白。”男孩笑嘻嘻的拍着手，伸出爪子去抚摸白狐狸的软毛，高兴极了。

　　“哼！”狐狸也是有自尊的，小狐狸掉头骄傲地不搭理小孩子。

　　可惜主人有了新人忘旧狐狸，毫不客气地把小狐狸放到小男孩的手里，还凶巴巴地说：“不许调皮。”

　　小男孩欢喜地抱着小狐狸，甜甜地说：“叔叔真好！”

　　赵穿觉得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愉悦，又毫不留情地拍拍小狐狸的头，算是再次警告。

　　小狐狸不得不屈服在强权之下，任由小魔王挥舞着爪子对自己上下其手，蹂躏自己美丽的皮毛。

　　“你叫小白么？我叫小鱼。我今年三岁了，你多大了？”小孩子拉着狐狸的爪子问道。

　　哼！小子，本狐狸已经活了几百年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小白，你从哪里来的？我家里住在西北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要不要来玩？”小男孩锲而不舍。

　　去！本狐狸去过的地方多着呢，谁稀罕！

　　“小白，我家里有好多甜枣糕，桂花糖，梨香酥，到时候我们一起吃好不好？”男孩再接再厉。

　　这么多好吃的，不是骗我的吧！小狐狸抬起头，盯着小孩看。

　　男孩见狐狸终于肯搭理自己了，高兴地抱着狐狸又蹦又跳，“小白，你也喜欢吃香香软软的点心呀，我也是。”

　　谁跟你个小屁孩一样，哼！不过那些美味的点心真是好久没吃过了呀！哎，流口水了，真丢脸！

　　赵穿微笑着看着一人一狐的互动，四年来破碎悲伤的心竟然安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