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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成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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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东北有一座东灵山,东灵山的南麓有一座灵狐城,城北有一座绝情山庄。
绝情山庄的主人姓欧,家里有六个儿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五十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女儿。老来得女,自然宝贝得不行,要摘星星不给月亮,要穿绫罗不给绸缎,要什么给什么。就这么宠着惯着,欧家唯一的小姐长到了十八岁,如花似玉,靓丽迷人。然而,老庄主越看自己女儿越好,越瞧那些慕名而来的年轻侠客越不顺眼,可也不能把女儿留一辈子吧,索性办一场“比武招亲”,慢慢挑吧,总有中意的好男儿出现。
为期半年的“比武招亲”活动办得有声有色,欧家大小姐的美名更是天下皆知,一大帮慕名而来的少侠们为了得美人垂青大打出手,最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胜出,大败四方俊杰,夺得了第一。
按说比武结束了,女婿也有了,该开开心心办婚事才对,可是此时,英明一世的老庄主却发起愁来,因为这场比武的最终奖品——欧大小姐,她逃婚了,失踪了。
欧老庄主拿着女儿留下的告别书垂头不语,眉头微皱,下首的几个儿子就没那么镇定了。
“爹,这事儿该怎么办啊?这都初五了,还有三天就该成婚大礼了,现在连妹妹的影子都没有,您倒是拿个主意啊!”欧家老大急道。
“是啊,爹。要不干脆取消婚事得了,反正对方不过是个山野里的傻小子,妹妹又不喜欢,给点银子打发了就是。说不定这婚事一解除,妹妹她自己就回来了呢!哎,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从小没吃过苦头,现在还不知道在外面怎么被人欺负呢!”欧老三摇头叹气,好像真的看见自己妹妹受着苦头,眼里居然闪出两点泪花来。
“取消婚事,说得到容易!”欧家老二站起来,激动得说:“成婚的喜帖一个月前就送出去了,全天下都知道妹妹要和那个东灵山的猎户小子成亲,这一反悔,非被天下笑话不可!”
“可也不能为了名声牺牲妹妹的终身幸福啊!”欧家老六急忙说道。
“可我们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信义’二字,此时反悔不妥!”欧家老四是个稳重的人,此时依旧不慌不忙。“不过,若是由男方提出退婚,那就不同了。”
欧家老五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还是闭了口。这件事是不妥的,可是欧老五又说不出任何不妥之处,毕竟凭着绝情山庄百年威名,这点小事算什么!
大家都不是笨蛋,此时全都明白了,前路豁然开朗,愁容不再。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这里连着欧老庄主还有七个人,于是围绕如何让新郎官自愿自动自由退婚这一话题,集思广益,博采众长,商量出了一整套方案,保证婚约解除得干净利落,绝无后患,不给绝情山庄带来任何麻烦不是。
至于那个可怜的新郎官,不过是个小人物,给点好处打发了就是,欧家人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
那个糊里糊涂就被人三言两语决定了未来的新郎官此时正悠闲地在灵狐城中一座临街小酒馆里喝酒,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丢弃的棋子。
一壶烈酒,一张墙角的桌子,一个孤独的人。这个男子从出现在城中开始,每天都是这样子的,没有朋友搭讪,没有仇人寻仇,连个找茬的都没有。他就像一个影子,孤零零的缩在墙角,永远没有人注意,没人知道他来过,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走了。
一个月前,人们不理会他,因为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现在,人们不敢招惹他,因为他是城里最厉害的绝情山庄的准女婿。也不是没人想来搭话巴结的,可是这个男人总是一言不发,眼睛直愣愣的瞧着虚空,完全把周围的人当了空气,时间久了自然也没人再去自找无趣了。
“赵少侠,庄主有要事相商,请您立刻回绝情山庄一趟。”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小子噔噔噔的跑进来,对着安静的男人行礼说道。
男人面容俊朗,脸部轮廓刚毅,一对剑眉斜插入鬓,听到来人的声音,丝毫不理会,闭着眼,喝着酒,听着酒馆中央一群江湖好汉吹嘘着年初白龙堡和魔教在黄沙原的那场大战,不由微微一笑。
报信的小子是山庄二公子的跟班,见男人没反应,又不耐烦地催了一遍。游侠们的话题转到最近风头正健的江湖八大美人上,男人这才不缓不急地张开眼,放下酒碗,扔下十几个钱,站起来走了出去。
前来传话的山庄弟子虽然不满男人的冷淡,却也只敢在心里嘀咕,面上不显,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高大的背后。
男人走出阴凉的小酒馆,八月金黄的霞光映照在俊美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沉默。一件暗沉漆黑的斗篷裹着全身,脖子上看来居然是一圈雪白的狐毛围脖,头发有几丝凌乱得垂着,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不羁和落魄。
街道十分热闹,尤其是街口,一大群人围在一起,闹哄哄的不知在议论些什么。人群挡住了道路,男人只好不厌其烦的说得:“麻烦,请让一让,谢谢!”
身后的山庄弟子却耐性磨尽,大声喝道:“都挡着路做什么!没看见绝情山庄的赵少侠来了吗,一群没见识的小民!”
议论纷纷的众人都被这一声吓到了,全场一瞬间安静下来,见了男人,全都不自觉给男人让开一条道来,继而又开始兴奋起来。
“大侠,您来得正好,这里正有段公案求您给主持主持公道呢!”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子恭敬地对皱着眉头的黑衣男人请求道。
“是啊,是啊!大侠快给评评理!简直太没天理了!”周围的人全都义愤填膺。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冲了过来,拉着男人的衣袖就拜:“求大侠做主!奴家本是城中杂货店老板的独女,父亲做主嫁给店里的伙计张四,成婚九年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没有一点过错,可这个狠心的男人今天居然带了一个狐狸精回来,说是要休了奴家,竟然把奴家和两个孩子一起赶出了父亲留下的店铺,奴家实在没有活路了,只求一个公道!”
女人声泪俱下,还将旁边两个小腿高的花脸孩子拉过来一起跪下,围观的人俱是目露怜悯之色,对着那个叫张四的男人指指点点,十分鄙夷。
站在一边的张四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一身俗气的丝绸袍子,身边跟着一个弱柳扶风的女人,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是气,对着妇人大骂:“你这泼妇,在这胡说些什么,败坏男人的名声,这么不贤惠,我这就休了你,娶了香妹。这五十两银子算是给你的安家费,我也是仁至义尽了,赶紧滚吧!”
女人看了仍在脚边的银子,哭号得更加厉害,两个孩子也跟着哭起来。
耳边闹哄哄吵得头晕,男人一声大喝:“够了!”人群立时安静,连哭得最凶的女人也愣住了,眼看着黑衣男人一步一步走到那瑟瑟发抖的负心汉面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所有人都呆了!
狐狸精惊恐的尖叫,被凶狠的男人一瞪,立刻向后急退,捂着嘴不敢在出一口气。
妇人看见前一刻还趾高气扬的丈夫下一刻就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那位主持公道的大侠再次提起拳头,狠起心来冲过去伏在男人身上,大哭起来:“大侠,不要再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奴家不要公道了,奴家错了!”
那张四果然没有半点骨气,见那凶神停了下来,赶紧缩到了妇人怀里,不敢抬起头来。
“有这么一个为你着想的妻子你居然还敢嫌弃,可恨!当杀!”男人冷冷地斥责。
“是!是!是!我该死,我混蛋,我不是人!是我的错,我不该休妻再娶,我忘恩负义,求大侠饶命啊!不可怜我这条烂命,也看在我那一双小儿女的份上饶过小人一回吧!”张四此时垂头丧气,哪敢有半点张狂。
“你自己看着办!”男人不再看一眼,转身潇洒离去。离开街口时向后面的茶楼回头望了一眼,略带惆怅的离开了。
张四见男人离得远了,也不躺在地上装死了,拍拍屁股爬起来,恶狠狠瞪了那离自己十几步远的柔弱狐狸精,拉着妻子和孩子灰溜溜得走了。
四周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了,夸了几句赵大侠侠肝义胆,处事公道之类的也就散了。
对面三层茶楼的雅间里,一个青衣书生略带惊吓的拍拍胸口说道:“哎呀!离得这么远都差点被发现,你家这位武功可真是深不可测。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我还能跟他过几招!”
书生旁边坐着一个神色温柔的男人,他的眼睛是柔和的琥珀色,头发柔顺的披在背后,修长玲珑的十指握着白润的杯子,嘴边带着浅笑,怎么看都是一个温和可亲的人。可事实上,他确实江湖人谈之色变的冷心刀客,白龙堡堡主白妄心。
他开口说话,声音像低沉的弦音一样悦耳,使人忍不住沉醉。“小白狐狸好像比四年前胖了呢,他也一定过得很不错!”
“是啊是啊,何止是不错,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小子了。”青衣书生坐在桌子上翘着腿说道。
“人总是会变的。”温和的男人叹息道。
“话说赵小子刚刚还真有大侠风范,一拳打趴下那个负心汉,解气啊!那个女人也真是的,这样的贱男人还巴巴的舍不得,活该被欺负。”青衣书生没有感觉到身旁温和男人四周的空气都快冻成冰了,还在大放厥词。
“赵少侠的确很有大侠风范。”男人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女人也活该!”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很普通的话,青衣男人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大哥,你生气了!”
“生气!我生什么气!”男人面容不再温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青衣书生明显不是一个很会看脸色的人:“他都快成亲了,大哥你还高兴得起来。”
“是啊!他都快成亲了!”男人莹润的十指紧握,手中的白瓷茶杯化作细沙流下,“赵穿!你欺人太甚!本堡主定会送你一份大大的贺礼!”
“父亲!”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了谈话,两人神色都恢复了平静。只见一个毛茸茸的小不点从里间冲了出来,撞进男人怀里,糯糯的问道:“父亲,小鱼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爹爹长什么样子,和父亲一样好看么?爹爹会不会不喜欢小鱼?”
男人的脸又变黑了,可是在小孩子面前不能发作,只好摸摸小豆丁毛茸茸的脑袋,缓缓的问:“我们回去吧,不找爹爹了!好不好,小鱼?回白龙堡有好吃的点心,还有奶奶,管家伯伯,堡里的叔叔们,好不好?”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问道:“可是小鱼想见爹爹啊!父亲不想吗?不如我们把爹爹一起带回白龙堡,大家住在一起,好不好!”
男人被那小鹿似的眼睛看得狠不下心拒绝,无奈地点头。
小孩子高兴得拍起手来,从父亲的膝头跳下来,又冲进青衣书生的脚边,拉着他软软的说道:“龙叔叔,我们去雕大马好不好,小鱼第一次见爹爹,还没准备礼物呢!”
龙在渊,也就是小孩口里的龙叔叔,心里软绵绵的,一把把小孩抱进怀里,爽快的说道:“好,龙叔叔给小鱼做一只最好看的小马,保准爹爹看了马上喜欢!”
“叔叔真好!”小鱼“啵”的一声在龙在渊的左脸颊亲了一口。龙在渊像踩着云朵似的飘飘然地抱着小孩子进了里间。
听着房间里的欢声笑语,男人神色柔和起来,忽而又脸色一冷,咬牙切齿地对着窗口自言自语道:“赵穿,想成亲,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