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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下那女人 ...

  •   阮梅,再过几天就要进入高校校园了。她说高中那会儿因为功课繁重,晚上都睡得很晚,所以她要讲的事情,就是从那一段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
      我有点不厚道,听见阮梅的名字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了。
      “软妹?”
      “才不是!是阮梅!”
      阮梅要说的事情,从那半夜三更开始,莫不是遇见女鬼?

      不玩笑了,话说正题。
      阮梅高三的时候,除了周末,几乎每天都是十二点之后才会睡觉。她的房间有一个很小的外阳台,但是说是外阳台,却也不是那么标准,因为阳台两边都有一堵墙,从底楼一直到顶楼。
      偶尔看书累了,却没法睡觉的时候,阮梅都习惯到阳台去扭扭脖子扭扭腰,稍微运动清醒一下之后再回去继续看书做题。
      阮梅的楼下住着一个女人,阮梅最开始一点都不喜欢她,因为她总喜欢在阮梅扭屁股的时候跑到阳台来抽烟。烟雾往上飘,很直接地影响了阮梅,可是阮梅又不好意思去说人家,每次都只能自己带着怨念滚回屋去看书。
      那个女人抽烟的习惯从未停过,所以只要她在楼下阳台上,阮梅都很少过去。可是某天,阮梅闻到楼下飘来的一阵烟味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是停留在那里,有些舍不得走了。
      为什么?
      因为楼下那个女人幽幽地唱起了一段歌。
      那一天,阮梅很小心地倾身朝楼下看了看。楼下的屋子根本没开灯,外面的那些路灯光线或许能映照出那个女人的一些姿态,阮梅所在的角度却只能看见那一个存在在阳台护栏外面的一星火光。而她从那一星火光中,大概可以想象一些那个女人的动作。
      那个女人趴在栏杆上,一只手举着烟,发着光的烟圈成了昏暗环境下的唯一亮点。看见那一星火光偶尔的移动,阮梅想着那女人应该正缓缓地将香烟送到嘴边,幽幽吸了一口,然后又慢慢呼出来。虽然阮梅极讨厌吸烟的人,可她一厢情愿想象的动作是十分优雅的,多少能抵消一些自己对那个女人的负面印象。
      那些混合在这种光线下,几乎可说看不见的烟雾都远离了那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便会偶尔哼唱出一些词句,总是断断续续,总是幽幽懒散。

      阮梅说,自己多少算个动漫迷,所以对日语的东西比较有好感。那个女人当时正是唱着一段日文歌,大概因为她的声音很轻,所以听着比原版更要伤感一些。阮梅强调说,那种轻,并非是说她声音很小。
      那个女人总爱唱的那几首日文歌,阮梅虽然看了不少动漫,却仍旧听不懂几句日文,便不可能知道她那些断断续续、从未有过一遍完整的歌叫什么。
      阮梅是觉得那个女人唱的歌蛮好听,所以当她发现那个女人最近时常在夜里点着一支烟,偶尔唱上几段、几句的时候,她便找了个机会,用手机录了两段,然后叫朋友帮她听,最后找出了其中一首歌。

      阮梅晚上看书,一直都是开小台灯,那光线不足以照射到阳台那边,所以楼下那女人应该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歌声一直被人听着。

      那个女人唱出的情绪,总带着那份浓烈的思念,即便她的歌声从来都那么轻,那么淡。凭着这一支烟的时间,她在诉说自己的相思。可是,她在思念着谁?
      那个女人每天都来阳台上抽烟,可是偶尔她就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在那里吞云吐雾,然后回到屋子里去。
      其实,即便是听着这样的歌,阮梅也并没有特别将那个女人放在心上。因为比起那个女人,高考对阮梅来说更加重要。
      周日,阮梅下午出去补课的时候,在电梯里竟然遇到了那个女人。她本来一点都没注意周围,是那个女人突然接到个电话,是那个最近开始熟悉的声音让阮梅确定了她就是自己楼下的那个女人。
      电梯到了十二楼停下,有不少人进来了。那个女人讲着电话,下意识向后退,却不小心踩到了阮梅的脚。阮梅被那女人的细跟踩了个欲哭无泪。发现自己踩到别人,那女人特别不好意思地回头来跟阮梅道歉。阮梅与她示意没事,她才笑了笑,继续讲电话。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平凡,她即便有一张不错的脸蛋,却因为懒于过多打扮,所以并不出众——这是阮梅对她真人的第一印象。
      要说这样平淡的印象,它完全不值得阮梅专门来讲这个故事,所以阮梅说,她想说的重点是这之后。

      某天,阮梅正因为一道怎么都解不出来的题郁闷的时候,楼下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并非是以阮梅熟悉的方式,而是变成了一些干涩的话语。
      她说“都现在了,还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她说“你的一切真的再与我无关了。”
      她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可能有以后了。”
      她说“你不可能嫁给我,我不可能娶你。”
      最后这句话,着实是震惊了从未想过楼下那女人是同性恋的阮梅。
      紧接着周围变得寂静,寂静得似乎连桥上行驶的车辆,草间藏身的虫儿都不再发出声音了。
      她好像在用一种以为坚强的声音,在说那些自认绝情的话,她应该还是脆弱的。可是阮梅说,自己才是一个高中未毕业的人,究竟也不能明白其中的那些。

      偷听,那种事情似乎有点不道德。可是阮梅那时候真的特别好奇那一通电话。两个女人,她觉得两个女人之间会有爱情,真是有意思极了。可是楼下那个女人沉默了很久,阮梅的好奇心一点都没有得到满足。直到那个女人终于再开口,她才觉得自己没有白白浪费这些可以用来学习或者睡觉的时间。

      那个女人的开口,从说话的言语又回到了阮梅最熟悉的歌声,并且是一句一句的,很清楚地唱着一首歌。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等相遇的缘分……”
      那个女人的用情,是在词曲中述说这自己的内心。她的感情,大概就像这首歌那样,她唱着自己的回忆,也与她心中的那个人一起,听着她们的回忆。
      她唱着:“你用泥巴捏一座城,说将来要娶我进门……”可她却仿佛在抱怨着,抱怨她根本不可能娶她,她也不可能嫁给她。就像歌词那样唱的“转多少身,过几次门,虚掷青春。”

      那个女人一直这么低声唱着,她就像是那个说书的人,却是用着逐渐开始颤抖的声音在与另外一个人讲述着她们之间的故事。
      她讲着:“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阮梅听见她唱着唱着,声音的就不清楚了,歌声中的那些情绪,从以往的寂寞全然成了抑制着不敢爆发的痛苦。
      她唱着:“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可她如今只是独自一人,那个故事已经不可能完整了。

      阮梅说,长这么大她从未听见有人用那样深的感情来唱一首歌。因为没遇见过,又觉得电视里的那些太假,所以她从来都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真的发生。当然,她说的那一种真,是真的感情流露,并不包括那些擅长演戏和特别做作的人。
      那个女人到最后真的是泣不成声了,可她哪怕是咬字不清,口齿含糊都执着地将那首歌唱完了。然后她好像连呜咽都不敢有,只让阮梅听得见那偶尔发出的,因为呼吸不畅所以有些用力的换气声。

      别人的事,其实不需要对自己造成影响。可是阮梅说,那天晚上她觉得很难过。她可能有点同情楼下那女人,但她并不清楚那女人和另外那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同情什么。
      那天晚上,阮梅居然因为这件事失眠了,于是第二天上学迟到被骂。打那之后,她偶尔还是能听见那个女人唱歌,可是那女人更多的时候只是特别安静,或是颓废地趴在护栏上抽烟。渐渐地,她再也不唱了,渐渐的,她似乎都不再出现在楼下那个阳台上了。

      小小的手牵小小的人,守着小小的永恒……
      那样的永恒,她们谁都没能将它守住。它仿佛只能住在那样带着童话色彩的歌曲中。它,似乎根本无法融入她们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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