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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路向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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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夏天,依然循迹跑去找她在密西根读书时候的学姐。横渡了整整一个太平洋,在墨尔本一个叫做Glen Waverley 的地方。她时常不知道生命对于自己有何意义所在。她终究无法活在祖父对她的期许中。她的懈怠她的无助她的软弱彻彻底底击垮了这一切。曾经她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为懒惰与软弱,但她接近江琪和夏彦的时候,她看到她们背后强大的爱与支持的时候,她明白她的生命输地如此有根有据。终究鼓起勇气,戚戚艾艾告知安默,我用尽气力靠近你,来感知这个世界,你却将我甩地远远。离了你,我和这个世界便不再有瓜葛。她以一种负能量的形式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以自残自伤对他施加压力,乞求他点点的温暖。在这个远离市区叫做Glen Waverley的地方,她见到了曾经很是美丽的学姐。她惊醒很多人大概都有他人无法获知的悲伤。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无依无靠。学姐盘腿而坐 ,闭目静默念经。沈依然试图探寻她的哀伤,来替自己疗伤,无果。她跪拜在小小的释迦摩尼的佛像前,泪流不止。学姐告诉她,你还需在人世里好好历练,拒绝让身边的小弟子帮她削发。依然到寻常的理发店剃掉了所有的头发。一个礼拜之后,她包上色彩繁复价格不菲的丝巾,穿白裙出现。大致明白学姐看透她的意图。张爱玲曾经说她小时候写一个女孩为情所苦,独自跑到西湖自杀。黄素琼告诫她一个人如果真要自杀,是断然不会跑到西湖去。浪漫唯美地不够真实。一个人在对一切都已经心如止水的时候,是不会顾念美感的。或许又是一种变相的自虐。用针扎进皮肤里,感知十指连心的痛,用明晰的痛感来告知自己看清状况。
她时常惊异于自己的记忆力。中学时从一个矮胖看似快乐的女孩口中听来一句醒世良言:记性差的人比较容易快乐。她的记忆从2岁开始,清楚明晰记的在某个冬天被姨妈抱着到外地的姑奶奶家喝喜宴。某次听族中长辈谈及姑奶奶的家事,她不经意随口问道,小时候我去的那场喜宴是姑奶奶的儿子的吗众人眉毛挑地高高,道:依依居然记的?那年你还不到两岁,还不会走路。” 她不记的自己是否会走路,却记的每天都很听话地任身边的姆妈给自己双臂带上袖套,胸前带上小小的花布围裙,在圆圆的大餐桌前用小小的勺子吃姆妈为她准备的乳糜,吮吸浅粉色水壶杯里的牛奶。少年成长,就连身边的朋友也常常惊异于她的长久记忆。可是她却常常为当下背不出古诗词和英文课文而发愁。懊恼至极,趴在沈方良怀里,像受尽了委屈一般嚎啕大哭,道:“为什么别人一下子就记住了,我一直背都记不住。”沈方良哈哈大笑,抚摸着她大大的脑袋,说:“背不出来就歇歇,总会记住的。\"他佛去她圆圆脸颊上的泪水。告诉他自己少时求学的经历。他10岁之前背全了四书五经才去上的教会学校。读过三遍,就可大致记下。大学学的是法律。有次考试需要记诵十几万字的法律条规。他整整外出一月不曾在校。通读一夜,便可任人提问,准确无误背出来。令苦读整月的同学叹为观止。十年之后,在一个旅馆偶遇当年一位何姓的同窗。少年同学天涯偶遇,一宿卧谈,对方谈及当年记诵之事,甚是不服气,坚持再与方良比拼那年的法律条规。何同学烂熟于心,方良却是一个字都记不起来了。他告诉依然,有些人的记忆就是 Soon learnt, soon forgotten. 有些人花很长的时间记,但是这样得来的记忆也更长久。无所谓聪明与否。她细细听祖父娓娓道来,烦躁的心渐渐平复许多。她偶尔为自己的突兀的长久记性而萌生虚荣之感。却时常受着磨难。
无数个无眠的暗夜里,过往的事件,如蒙太奇般无声地在脑海里回转上映,啃噬她的魂魄。
十六岁,悄悄跟着安默混入杨振宁的一堂课。为了避嫌,故意与安默隔了远远的位置坐着,静静坐在教室不显眼的角落里。幸好十五六岁的娃娃脸在清华也非稀罕之物。末了回去的时候,安默笑着问她,刚才教授讲的不涉及专业的词汇,都听懂了大概吧。依然点点头,想起儿时方良教她英语,和杨振宁的语音语调都极其相似。脑海一闪而过,就记起那句顿挫有致,些许弥留英腔的“soon learnt, soon forgotten\" 沉了片刻,转头看着安默,道:“安哥哥,是不是公公那个年代的人发音都是一个路数的?” 安默记起来沈方良和杨振宁是同一年出生的。难怪每每听教授说英语,总是有种很亲切熟悉的感觉。
依然在电话里催沈安默来美国,“安哥哥,你出来,你出来读个硕士也好嘛。公公不是一直希望我们到国外读书的吗。” 安默一直不做声。她急了,带了哭腔道:“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好可怜的。你就不管我了吗。” 她心里也明白,安默就算过去,按照他所学的物理专业,大概也是不会考虑她的学校。连是否能在同一所城市都恨难说。心底里隐隐也知晓,安默定然不会为了顾及她而改变人生规划。
沈安默总觉得放不下家里的事情。族里的长辈商讨事情,渐渐开始加了一句,安哥儿的意见是怎样的。他母亲的身体似乎也是每况愈下。他和谢一达表达了内心的困顿。谢一达说,如果你真要做学术,其实也未必要出去。可以申请跟着杨教授。听说他劝北大的乔严成留在清华跟着他,保他博士期间可发高质量的文章。出去的不确定因素太大了。我们又有几分把握可以遇上一个真正肯愿意带你的伯乐。沈安默隐隐记起沈依然跟他说一些不大入雅的话。周六的早上,她打电话来,开头的口气很是轻快。突然告诉他,“我今天在火车上碰到了几个大妈,讲一口苏南的口音的普通话。口红涂地可艳了。起初有一个在说自己先生的身体不行。后来说着说着,四人之中突然冒出一句:“人家杨振宁和翁帆听说一个月还能一次。” 不知道畏惧的是什么,他一丝隐隐有些怕杨教授年事已高,撑不到他毕业的。又或许在美国,很多家里的事情,他便有了借口置之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