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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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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山峰次第落了雪。
千觞听到远山间隐约的风雪鸣响,心里盘算着,去掌门那院子后面摸只鸡来烤着吃了。青玉坛这几年风生水起,门人待遇却不见长,经费大多用在收购药材、添置丹室器皿上,像剁辣椒泡饭什么的,据说可以活血通淤,依然在这里的食谱上眷恋不去。
虽然如此,听说掌门那厮还每天吃一只金丹喂大的鸡,好像是以鸡之五脏六腑涤尽金丹烈性和毒性,吃得放心,练功安心。
千觞心想,每天还要专门炼一炉丹给鸡吃,真是十分辛苦。落雪之前,起风的时候,那人正在下层大殿主持着弟子们的晚课,好听的声音隐约可闻。永昼与永夜,承受风雪是全然不同的情形,那石板路上转眼积得厚厚一层,远远去望飘立在山峦间的会仙桥,却半点不染尘埃。
千觞有些无聊,坐在大殿顶上喝着酒。今次受人拜托,虽然不能达成也不会挂心,但不免真的很好奇经脉逆行、涤荡魂魄,如返老还童般的后悔药是否存在。
如果存在,是否逆天?
少恭仍在殿中讲经,语调平平淡淡,可见是很无聊了。从前也听他讲过经,讲得挺好,道术与长生,追寻与适可而止。修仙的地方,尤其像青玉坛,不需要宣传太过分明的三观,如同今夜所讲,不过寥寥几句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每个人有自己从心所欲的愿望,从中悟道,或可得道,或走火入魔,不免,都是机缘。所谓道法自然,执着而成桎梏,贪恋而不免一叶障目。修炼如是,为人亦如是。
可能是心不在焉,少恭就此停顿住,过了片刻,命人将大殿的窗一一关上,换了熏香,又嘱咐众人,阅读至上灯放可出门散去。
所谓上灯,也只是坛中表示时间的形式,虽然身处永昼与永夜之中,仍需奉行日月天道。
这就解决了?
解决了。
那喝酒去呗。
天寒地冻的,光喝酒也没意思。寂桐年纪大了,已经睡下,不好喊起来,千觞就拉着少恭去厨房翻吃的。
“刚才我见你几个弟子赶着牛车过的会仙桥,上面好些坛坛罐罐的,居然一个都没跌破,真是了不起。”
少恭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会仙桥只是留客的粗浅法术,懂得其中道理自然不怕。
“喔?那能不能教教我?”
不能。少恭一本正经地道,再说,也难不住千觞。
他站在厨房的一堆米面袋、油盐酱醋罐和大水缸中间,居然没有违和感,因而迂回曲折的,让人察觉出几分亲切。
捣腾间,有弟子来开厨房的门,看见他们文雅高贵的长老大人居然陪着人在这里翻吃的,顿时石化。
少恭说,时辰未到,怎么已经出门了?
弟子说,是,是掌门让我们走的,说要拉几个执事的师兄去账房帮忙算账,账房的人去山下收上一季的帐了,还没回来呢。
少恭挥手,转过身去示意我看不见你们偷吃的。
道可道,非常道。对修仙执着,和对银钱执着有多大的区别呢?不过也不能否认,自从这位掌门继位,青玉坛的气色的确比过去好了许多。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能发上簇新的道服,一些不怎么重要的研究项目,也能包给别处的道坛去做了。
须知,在少恭到来之前,这里已经穷得一天三顿吃白豆腐,几乎要靠街头看掌算命为生。雷严彼时资历尚浅,时常偷偷下山赚些杀贼领赏的外快,买些鸡鸭回来偷偷和一众师兄弟分着吃。头回遇见少恭,还当是哪家走失了孩子,算计着合该领上几两银子赏钱。
后来,少恭随意挑唆了几句,雷严座下弟子造反,送那位吃金丹吃得已经老年痴呆的前任掌门归了西。再后来,雷严面对掌门之位羞怯不已,自居武肃长老,将仅次于前任掌门的一位散居道主拉来按了上位。那位道主实则是个很精明的人,体察事情经过后,就暗暗地瞧着少恭不顺眼。
少恭并不回应,安静地在旁看着。及至乌蒙灵谷之事,他心情郁结,身上也受了伤,很长一段时间懒于讲经,也懒得带徒弟。雷严十分体谅他,该到晚课的时间,就把弟子们拉去会仙桥上站桩。如此,倒也算是拉扯平衡。
算来有好几年了。这些人间烟火,离他并不远,却离他的心很远。
妖之为妖,心绪不定,喜怒无常,以戾气凝聚功体,能化为无质,能侵人神识,亦能窥探人心。
千觞喝着酒,喝醉了,扑倒在地上。少恭默默地闭上眼睛,说,既然到此,何不出来一见。
“能化入酒中穿越结界,并不为我所觉,真是不错的修为。”
那水妖略笑着:“道长好暖的身子,好俊的脸。只是心太冷了,奴家不愿隔绝于三界之外,又有什么错?”
少恭道,在下不才,生来讨厌半途而废之人。
水妖道,你讨厌,只是因为你不在乎。像你身边这个人,明知道他酒喝得越多,神识就越多地为我所控,你却不提醒他。虚情假意,恶心至极。
少恭淡声说,你是妖身,元神之力有限,多消耗掉一分,便少废我一些力气。
心里想着,这时候来,还真是不巧。
水妖浣梦,成妖之后以水为神,若成魔,便是形神皆可化为流水。现时妖力已可与魔相媲美,只是尚缺一个魔之形而已。
魔,脱于三界之外,不必轮回,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见得是每个修行的妖所求。这,倒不重要。
借酒入侵的元神轻声媚笑着,笑声中,天地陡变,青玉坛的夜影模糊消失,转变为一片陌生的洞天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