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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二章 裂痕(下) ...


  •   胤禛回府已是傍晚。他径直去了书房,该办的事都办完了,他抽了本书慢慢翻读,可是却发觉无法集中心思在书上。他扔下书,踱起步来。
      ……
      “胤禛哥哥,你干嘛不说话?”
      ……
      “胤禛哥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我刚学的呢,从没人听过哦。”
      ……
      “胤禛哥哥,别忘了约定啊……”
      ……
      胤禛猛地站住,手抚着额头,似想将这一切严严实实按回脑子里。
      他将它埋得那么深,深到连自己都以为永远不会去挖掘。可是它却突然冒了出来,清晰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他不愿去回忆。他不喜欢那种无法撑握自己命运的无力感。
      他手托着额头,坐回椅中。
      ——可是,她怎么会唱这曲子?……中秋,月圆之夜,万春亭……幽幽夜色里忽然听到了自己以为再也听不到的歌声,胤禛永远忘不了那一瞬间失而复得的狂喜。于是,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决定再也不放手!可是……十四弟终究抢先了一步!

      胤禛又起身踱起步来。

      接下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件件都是石兰挑起,却件件都牵涉到她!他真不明白,为何所有事情一沾上她们,就都会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可是她俩却突然要好了,好到可以为对方奋不顾身!
      只是,他的府邸,几时变成了任她胡闹的场地?偷溜出府、爬墙、拿了弹弓打鸟、揣掇皇父给自己下手谕……
      ——胤禛蓦然立住,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他不是在想关于“她”的一切么?而她,与他的回忆无关!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想将这无关的一切甩开,他就可以理清这千头万绪。

      胤禛抬头怔怔地望着屋顶,那深埋多年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曲子似还在那夜色里回荡。上元节,他在宜兰园外竟又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听见了整首曲子!他感到惊诧、愤怒甚至于失落!——谁能忍受深藏心中、原以为独一无二的曲子竟然人人会唱呢!不过他忽然想到她俩这么要好,肯定是缡宁教了她的。只是,他不该脱口说出来。
      胤禛心头刹时掠过石兰当时望他的眼神……

      胤禛眉头骤然紧蹙,脚下飞快地踱起步来——怎么又想起了她!她与他的记忆无关!
      胤禛竭力想有关“她”的事。
      既然“她”在他深埋了这么多年之后突然冒了出来,他就该好好看清。只要是有关“她”的任何痕迹,他都不愿错过。“她”与他只相处了短短三天,却给他留下了一个难解的谜……

      她比“她”美得多,却又与“她”那么相同,都是突然出现在月光下的万春亭,都有着精灵般的气质,而且,会唱同样的曲子……但,就因为她太美,且隐隐流露着与众不同,早已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就算没有十四弟,他的那些兄弟里肯定也有人来作梗!

      胤禛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书画,心里疑惑:从何时起,他想到她终于可以不再心痛了?……是呀,她并不是“她”。事实上,除了那个月光下万春亭里的巧合,她与“她”全无相像之处。幸好还有蕙儿……否则让他到哪里填补这空落落的回忆?
      蕙儿的确像“她”,不只外貌像,笑起来也像。而且,他后来悄悄打听过,十多年前死去的那个小宫女,与蕙儿是同一家族。

      她又针对起蕙儿,就像以前针对缡宁一样。打人巴掌……真不知她哪来的习惯……石兰举起手打自己的一幕在胤禛眼前一闪,他蓦然感到呼吸紧迫。
      ——不!她与他的记忆无关!
      胤禛似想证明什么,猛然转向身出了书房,举步朝蕙格格的院子行去。他脚步匆匆,斜刺里跑出一人更显慌张,竟撞在一起。
      胤禛后退一步站稳,来人已跌在地上,却是紫璎。
      “奴、奴婢该死!”紫璎慌忙请罪。
      胤禛沉了脸喝斥:“是你?本来看你倒还算稳重,怎么,你也跟着学你主子的样了?走路横冲直撞!”
      “四、四爷,奴婢是、是……”
      紫璎结巴着想分辩,胤禛已喝道:“滚回去好好守着本份,再让我听到宜兰园里有什么吵嘴打人、不分尊卑之事,就赏你们这干奴才一人一顿板子!”发了一通脾气,他提脚就走,根本未看吓白了脸的紫璎一眼。

      胤禛走到蕙格格住处,气才渐渐平下来。等他气一消,就意识到刚才的火发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蹙着眉疑惑,蕙格格的侍女已打起帘子,屋里的人都请下安去。
      胤禛抬了抬手,压下突如其来的烦燥,转身坐在楠木靠背椅上。
      蕙儿喜出望外,接过侍女手中的茶,亲自捧了奉给胤禛。
      胤禛看着她笑容璨然,心里的烦燥总算少了些。
      “你坐着罢,有了身子该注意些,这事让下人做就行了。”胤禛啜着茶,又看了她一眼,说:“那一掌有没有打重?”
      蕙儿一怔,垂了头说:“没……说起来,是我不好,没约束好丫头们,才得罪了青儿,我又一时没认出她是兰福晋的人,才……兰福晋教训我也是对的……”她低着头幽幽说着,委屈求全的语气惹人心疼。
      胤禛没有出声。蕙儿抬头偷偷看了眼,又说:“四爷,蕙儿想求爷一件事……”
      胤禛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半晌才问:“什么?”
      “蕙儿想求爷别再追究这事了,也别罚青儿。”
      “为什么?”
      蕙儿轻声道:“奴婢出身低微,能进府服侍四爷、福晋,那是蕙儿的福份,可是无意中竟得罪了兰福晋。蕙儿心里不安,兰福晋身份尊贵,别说是兰福晋,就是青儿,进府比我早,又是兰福晋亲信侍女,就算她说了不好听的话,我也不该——都怪蕙儿眼拙又莽撞!所以……求四爷别追究了,若一定要罚,就将蕙儿一并罚了罢!”说完,她脸现幽怨,默默等着胤禛发话。
      胤禛蹙紧了眉,眼里冷冷的。蕙儿心里暗惊,畏惧地说:“爷……蕙儿说错话了么?”
      胤禛依然沉默地盯着她,那目光似能直透人心。蕙儿更加惊惶,揣测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终于,胤禛淡淡说:“这事你别管了,该怎样就怎样,自有福晋处理。”
      蕙儿忙应了声:“是。”心里虽极其委屈,却再不敢吱声。
      胤禛凝视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心中一阵空虚——终究不是“她”啊……“她”可从来不会怕他,一惹“她”不高兴,反倒是要自己先去赔小心……
      胤禛忽觉索然无味,自己这样算什么呢?明知逝去的已找不回来,明知世上再无人能像“她”那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寻找“她”的痕迹……将一切深埋了不是更好,省得一遍遍提醒那带血色的惨白的记忆……
      蕙儿怯怯唤道:“四爷!”
      胤禛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蕙儿,她正一脸不安。他叹了一口气,温和地说:“早些安置吧。”
      蕙儿见他竟有留下来的意思,不禁又喜又不安。喜的是他没为刚才她的话生气,不安的是自己怀了孕不能服侍他……她一阵害羞,胤禛已在丫环们的侍候下净了脸,她连忙上前给他宽衣。
      胤禛瞥了眼蕙儿,她含羞带喜,神色动人,不由说:“以后别想那么多,你笑的时候最好。”
      蕙儿一阵欢喜,叫道:“爷……”嘴边梨涡微现,极其动人。胤禛在她脸上撩了一下,蕙儿 “咯”的一声轻笑,低头说:“可是现在蕙儿不能服侍爷……”
      “我知道。”
      他只是想安静一会,看看她灿烂的笑颜,他就不会背叛记忆。
      “咦?这伤疤——”床帐还未放下,就着灯光,蕙儿瞥见他肩上的疤挺像牙印,一时惊异,冲口便说:“怎么像是被人咬的?”
      胤禛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沉着脸说:“睡吧。”
      蕙儿心里再怎么疑惑,脸上也不敢露出来。她岔开话题,想跟他软语温存,无奈胤禛却已失却了兴致。她开始后悔,心里更加疑惑——她一直以为那只是练武时得的瘀伤,但瞧着情形显然不是。难道真是被人咬的?

      胤禛好容易平静的心情又烦燥起来。
      ——石兰这一口咬得极狠,他敷了几天药,好久才愈合,任府里有那么多生肌去腐的珍贵药材,但那疤却是消不去了。

      ……
      小宫女扯着少年的袖子,缠道:“你陪我说说话嘛!陪我说说话嘛!”
      ……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
      “胤禛哥哥,我埋下了一个心愿,等梦醒了,我们一起去寻找,找到了,我们就可以真的见面了。”
      ……
      “胤禛哥哥,好痛!救我!救我!”
      ……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了,我要醒了……”小宫女缓缓合上眼,却还努力地看着他,竭力说:“胤禛哥哥,别忘了约定啊……”
      “兰兰!”少年悲恸万分,无望地伸出手,却抓不住她……

      “爷,爷!”蕙儿被惊醒了。
      胤禛坐起,手抚额头。自他成年分府,已很多年没做这个噩梦了,今天是怎么了?
      蕙儿惊疑不定,她刚才隐约听清他喊的名字,似是“兰兰”——兰兰,那,那不是……
      外间忽有人声,蕙儿扬声问:“什么事?”
      “格格,宜兰园似乎出了什么事,灯火通明,好多人赶过去了。”
      胤禛的手从额头放下,刚说了句:“她又闹什么事了?”便有个丫头慌慌张张,似打听消息回来,嚷道:“不好了!不好了!”
      胤禛皱眉。
      蕙儿斥责道:“什么事不好了?大呼小叫的,没见四爷在这里!”
      那丫头还是慌张,说道:“四、四爷,格格,是兰福晋不好了!”胤禛胸口陡然一闷。
      蕙儿吃了一惊,道:“什么?”
      “是兰福晋不好了!福晋、侧福晋们都过去看了。听说已传了太医!”
      胤禛起身披衣下床,也不等别人服侍,自己匆匆扣上衣钮,片刻间便掀帘出去。
      惠儿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发怔。
      “格格!格格!”
      “什么事?”
      “福晋们都去探望了,格格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我能不去么?”——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格格啊!

      “……果然了不起,几个月前还只是内务府包衣奴才,如今连奴才的奴才都这么有头有脸了!只可惜,任凭怎么往上爬,也脱不了奴籍出身!——给我家小姐提鞋都不配!”
      蕙格格耳边忽回响起青儿那轻蔑尖酸的声音,她忍不住苍白了脸浑身颤抖。

      胤禛赶到宜兰园,一进垂花门,便见满院子的人。院内院外都点满了灯。他径直入了里间,太医正在施针,见了他忙要行礼。胤禛急促道:“免了!……她怎么了?”瞧着石兰紧闭的双眼,说话间连声音也颤了。
      “回四爷,瞧情形似是晚间扑了风,正在发热,应无大碍。”
      胤禛揪着的心刹时放松下来,他忽觉全身虚软,双脚无力,坐倒在床沿。他握起石兰露在被外的手。她的手滚烫。
      “不过……”太医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胤禛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虽是因受了风寒,但瞧这脉像又似急痛壅塞痰迷之症。石福晋一向有这病根子,这次高热又是来势凶猛,恐怕……奴才先开些发汗的药,最好是清静调养,千万别让石福晋劳心费神。”
      这太医正是王太医,去年石兰死而复生的情形他是记忆犹新。胤禛回想起去年上元节的事,石兰落水后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现在眼前,他不由闭了闭眼,手紧紧托着额头。
      太医至外间开方子去了,那拉氏等人从屏风后出来,向胤禛请安。他摆了摆手,示意免礼。那拉氏刚想说什么,石兰的呼吸忽尔急促,似要嘶喊一般。胤禛便回过头唤道:“兰兰?醒了?”石兰并无动静。胤禛摸了摸她的额头,依旧烫得吓人。
      青儿见状,不顾一屋子的主子,也不管胤禛就坐在床沿,草草行了礼便扑到床边,守着石兰,一脸惊惧担忧。
      胤禛瞥了她一眼,还是消不了恶感。他转头问紫璎:“怎么突然病了?昨天不还好好的?”
      紫璎道:“回四爷,昨儿晌午,兰福晋回来时一句话也不说,就将自己锁在房里。奴婢们不敢打扰。到了傍晚奴婢觉得不对,就让人撞了门进去,才发现窗户开着,房间里冷嗖嗖的,兰福晋昏睡在床上,已是浑身冰凉,后来就开始发热说胡话,到了半夜却突然、突然厥过去了……”
      那拉氏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不早些回禀?”
      紫璎低了头说:“是奴婢大意了。”
      那拉氏还想责怪,胤禛却想起昨晚紫璎撞到他时的慌张模样,大约就是打算去回禀的,却被自己训了一通。他便阻了那拉氏的话头,问紫璎:“她说些什么胡话?”
      “奴……奴婢没听清楚!”她支吾着回话,显然不会说谎。
      石兰忽在他手中抽搐了一下,接着呓语几句。胤禛便没再问,凝视着石兰烧得通红的脸,心中忧虑。
      一会,药熬好端来,胤禛看着一匙匙褐色的药汁由紫璎喂入石兰口中。王太医的方子里用了镇静安神的药物,石兰安静许多,没有再惊喊呓语。

      时交寅初,胤禛将宜兰园的事交由那拉氏,又吩咐紫璎仔细看顾,便起身上朝去了,长随、小厮、太监便跟去了一大班。
      胤禛虽离开,宜兰园里里外外还是站满了人,却一片寂静,无人敢喧哗。蕙格格站在角落里,由始到终胤禛没注意到她。那拉氏见一时无事,便让众人散去,她自己则留了稳妥的丫头媳妇在宜兰园外,以供差谴。年氏离去前,有意无意看了眼人群中的蕙格格。

      蕙格格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坐着怔怔出神。她清楚地知道,她已经输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机会赢。她意识到除了四爷的宠爱外,她其实一无所有。可是她那唯一拥有的、赖以生存的宠爱,却少得可怜。——他不是常说:“你笑的时候最好!”如果她哭、或者生气,他就会隐隐流露不悦的神色。
      她凭什么跟石兰比呢!无论那位兰福晋是哭、是笑、是胡闹也好,他哪一件不是依着她的?——这不是早已知道的事么?可是她不甘心!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跟她一较高下!
      蕙儿轻轻冷笑起来。
      那个青儿的话又在她耳边回响:“亏你还是府里的人,连我家小姐是谁都不知道!就凭这一点,就知你们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她冷笑着说出刻薄的话,脸上是满满的骄傲。她为她的主子骄傲。
      是啊,青儿的确有资格骄傲。如果换成是她蕙格格的丫环,哪敢这样说话?若有这么一次,恐怕早就被打死了!可是,那个青儿如此刻毒地咀咒了她,竟是毫发无伤……
      不要说是兰福晋,还有年氏、李氏、钮钴禄氏、宋氏,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扮猪吃虎、暗语中伤……说起来倒还是石兰明刀明枪的不那么可怕……就因她们了解这个,所以任由自己受宠,任由自己去向石兰挑衅,她们就可在一旁渔翁得利!
      她能斗得过这些人么?她无依无靠,谁能帮她?
      四爷,那四爷呢?——蕙儿想到他,心里生出许多甜蜜。可是,他宠的只是她一时的明媚鲜妍!而且,他的宠爱远远不够保她无忧!
      蕙儿突又想起了那拉氏寒冷的眼神——她浑身颤抖起来。

      “格格!”
      她的丫环芸香站在那儿,脸现惊吓。
      “什么事?”蕙儿问。
      芸香拍了拍胸口,笑道:“刚才格格的脸色好可怕,惨白惨白的。”她就是与青儿吵架的丫环,不会看眼色,说话也不经大脑。蕙儿冷冷地看着芸香,若要在这府里生存下去,她这里决不能有这样的丫环。
      “格……格格,奴婢说错话了么?”
      蕙儿收回目光,平静地说:“没有。我让你去打听宜兰园里的情况,那边怎样了?”
      芸香回说:“兰福晋已经醒了,听说脾气很大,将屋里的人撵得一个不剩,看见谁就瞪谁。”
      “哦?一个不剩?那谁服侍她?”
      “啊?我说错了,兰福晋撵的是探望她的人,无论年福晋李福晋,还是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媳妇们。屋里倒留有她自己的两个丫头。对了,我去时正好长春宫里来人,本是派来跟福晋说什么事的,因福晋在宜兰园,这两位宫里的姐姐就顺便探望了兰福晋。可是兰福晋连她们的面子都不给,照样撵了她们。”
      “原来是这样。”蕙格格出了会神,忽又惊醒,“兰福晋这是病中糊涂。芸香,你去准备一下,我要亲手做些点心,给兰福晋送去。”
      芸香看着性格大变的主子,有些愣。蕙儿冷着脸道:“怎么?得罪了侧福晋不该去赔个礼?”
      芸香忙应:“是!是!”赶紧下去。
      蕙儿望着窗外早春的景色,心里一片悲凉。

      胤禛再步入宜兰园时,那拉氏刚带着年氏李氏去送宫里人。紫璎去煎药了,小丫头们各司其职,房内就只剩青儿照料。青儿看见他独自进来,吃了一惊,反射性地靠近石兰,想找到安全感。
      胤禛径直走到床边,冷冷盯她一眼。青儿虽万分不情愿,却也只得将床头的位置让给了胤禛,自己则踅在床尾。
      胤禛想问石兰醒过没,但他对青儿简直有点儿深痛恶绝,并不出声,伸手探了探石兰的额头,依然滚烫。也许是微凉的手指惊醒了石兰,她睁开眼来,将头一偏。
      胤禛一喜,侧身坐在床沿,俯身问道:“兰兰,觉得怎样了?”石兰直直瞪着他。
      “青儿姐姐,药熬好了,我——四爷!”紫璎端了药进来,见了房里情形也是一愣,忙放下药碗请安。
      胤禛问:“这半日是什么状况?”
      紫璎道:“回四爷,兰福晋醒是醒了,但受不得吵闹。”
      胤禛点点头,示意将药拿过来。紫璎不禁朝青儿望了一眼,犹豫着,欲言又止。
      “怎么?”胤禛不耐。
      紫璎只得将药端过,轻声说:“主子,吃药了。”
      石兰短促地说:“走开。”
      胤禛蹙眉: “你又打算不吃药了?”
      “走开!”她又说,鼻翼翕张着,神态狂躁不安。
      胤禛接过药碗,单手将她扶起,刚说了声:“别又闹脾气——”石兰猛的一挥手,打翻了药碗,洒了胤禛一身药汁,又竭力推开他,伏在枕上不住喘气。
      “四爷!”
      “小姐!”
      紫璎与青儿连忙上前,一个替胤禛收拾,一个扶住石兰,替她轻轻拍背。
      胤禛早站了起来,脸色极其难看。
      忽一个小丫头捧了个食盒兴兴头头进来,见了胤禛,连忙跪下。
      紫璎便问:“你有什么事?手里是什么?”
      “是,是点心!”
      “哪来的?”
      那小丫头战战兢兢地道:“是、是蕙格格……说是亲手做的,给兰福晋赔礼——”话未说完,石兰突然狂躁地喊道:“扔出去!扔出去喂……喂狗!”喊了一半,她便喘起来,满脸胀得通红。
      石兰急促地喘了一会,稍稍平息,又吐字模糊地说:“滚,滚出去。”她目肿筋浮,发丝散乱,狠狠盯着他。
      胤禛嘴角扭曲,身体却似被钉在那儿,动也不能动。
      青儿恐惧地望望胤禛,低声劝道:“小……小姐……”
      紫璎却喝小丫头:“兰福晋让你出去,你还在这做什么?”又转头劝慰石兰:“主子生气,也别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石兰瞪着她。

      一会,有人说:“福晋来了。”紫璎便打起帘子。那拉氏一看胤禛也在,脚步不由顿住,笑道:“刚听高福说爷回府了,怎就在这儿?”忽看见地上的碎瓷片,及胤禛身上的药渍,那笑容便僵住了。
      屋里静了片刻,高福来禀报:“太医来了。”那拉氏先行避开,胤禛紧攥的拳头松开,吩咐道:“请进来。”他却转身出去。
      胤禛坐在外间,心里疑惑自己为何还在这里。屋里传来石兰虚弱却躁怒的声音:“出去!都给我出去!”随即“当啷”一声,不知什么砸地上了。胤禛松开的手又不知不觉攥紧。
      王太医出来,为难地说:“四爷,侧福晋不肯看脉,这……”
      胤禛说:“我明白。你先回去吧。”便命高福送王太医出府。然后那拉氏出来,斟酎着说:“爷,她不肯吃药,这怎么是好?”
      胤禛克制着,半晌才说:“随便她。”

      石兰生病的事由德妃的宫女带回,刚巧康熙往德妃那儿坐坐,竟仔细询问了病情。大约是因为宫女形容得很严重,康熙又亲自指了个太医前往四贝勒府,口谕勉力医治,还戏称万寿节后南苑骑射可不能少了她。霎时间各宫主子尽皆知晓四贝勒侧福晋病了,都派了人前去探望。
      因而第二日就有许多赏赐送到宜兰园。这样的荣宠,不要说年氏、李氏看着眼红,就连胤禛也疑惑起来。不过当胤禛想到石兰有本事揣掇皇父给自己下手谕,他也就不再奇怪。
      只是石兰既不肯吃药,又拒绝太医诊治,因此到了第三天,她的病还是毫无起色。这日,惠妃、良妃、和嫔三处都派了人来探望,然后在万福堂由那拉氏陪着说话。
      胤禛则在书房。他虽打算不闻不问,但石兰的情况还是一滴不漏传到他耳里。什么石福晋烧退了一些,不似先前那样病得糊里糊涂了,也不乱发脾气了,说明病情好转了——但他却知道,石兰依旧不肯吃药,不肯吃东西。强灌吧,她牙关紧咬,反而激得她发脾气,病情更重。到后来她没了力气,便不言不动,却又不闭眼睡觉。
      他坐在书案前出神。忽一人跨进书房,叫道:“四哥!”胤禛一呆,诧异道:“十四弟,你怎么过来了?”边说边站起来。
      胤祯朝他打了个千,笑嘻嘻道:“四哥不欢迎啊?”
      胤禛道:“什么话!”转头斥责门边的长随,“十四阿哥来了怎不来禀报?”
      胤祯道:“四哥,是我怕麻烦才不让他通禀的。”胤禛这才罢了。
      “四哥,兰嫂子怎么突然病了?”
      胤禛诧异地看着他。胤祯笑了,说道:“不是我要来的。是缡宁得知嫂子病了,非要来看看。”

      却说缡宁到了四贝勒府,哪也不去,直奔宜兰园,一见倚坐在床上的石兰,便扑过去叫道:“兰姐姐,好好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石兰迷瞪瞪看着缡宁。紫璎忽想起那晚的事,一颗心悬了起来。因青儿的嫂子来了,这房里就只有她一个大丫环,无人可商量。紫璎先还担心,但终日牙关紧咬的石兰,此时却开了口,颤声问:“离离?是你么?”
      “是,是我!兰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石兰朝她伸出手。
      缡宁连忙握住,惊道:“怎么这样烫!”想到这大清朝没有抗生素、没有阿司匹林,连小小的感冒都会死人,不由心中忧急。
      石兰看着缡宁,眼泪一颗颗涌了出来。
      缡宁从未想到她会哭,更是惊慌,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离离……”她指着心口,哽咽道:“离离,我这儿好痛!好痛!”
      缡宁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别哭了,告诉我为什么痛好不?”
      “我……我虽然知道的,一直知道……可是当我亲眼瞧见……离离,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这里好痛!……我当作不知道,可是我亲眼瞧见了!他就在我眼前搂着她,我……我爱他,所以自欺欺人,我以为没看见,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可是,可是他将一切都撕开了!”
      石兰说得语无伦次,缡宁起先并不明白,可是突然就明白了,刹那间胸中犹如被重锺锤了一下,热泪夺眶而出。这一刻,她与石兰一样痛楚。
      缡宁蓦地紧紧抱住石兰,颤声道:“是的!是的!我懂!我也跟你一样,也在自欺欺人!”
      “离离,我们为什么在这儿?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去……”
      “是,是,我明白的,我也不想在这儿!”
      “离离,我这里一直好痛!一直好痛……”石兰虚弱无力,伏在缡宁身上诉说着从没说过的痛楚。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只有她才能理解她。“我以为他忘了,可是他一直没忘!离离,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在这里!离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他!他又不是涵子,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从开始就知道,他不爱我,他心心念念只想着那个马佳.缡宁!”缡宁刹那间如堕冰窖,牙齿打战。石兰的痛楚却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离离,我好痛,真的好痛!我在冰冷湖水里眼睁睁等着他来救我,可是他却只抱着那个马佳——”
      缡宁猛然推开她,如被火烫了般急速后退。石兰失了倚靠,身子向前一栽,险些掉下床来。在帘外听到动静的紫璎连忙跑进来将石兰扶起。她也牙齿打战,颤声说:“兰福晋,您醒醒,醒醒啊!”
      石兰却已被这一栽栽清醒了,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张离而是马佳.缡宁,就像她其实一直是石兰一样。她抬眼怔怔地望着缡宁。
      缡宁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也望着石兰。这一瞬间,她们知道,其实那些往事一直横亘在她俩之间,没有人曾经忘记过,也无法忘记。
      缡宁望着石兰,不住寒颤,她突然转身冲出房间,又冲出宜兰园。跌跌撞撞的,迎面却走来一人。
      “不,不!我要离开这里!”她往后退去。那人却朝她伸出手,她“啊”的尖叫一声,急剧往后缩着,对那只手避如蛇蝎。
      她向后跌去,有人扶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忙紧紧抱住,说:“胤祯,胤祯,快,快,离开这里!”
      胤祯一脸惊恐:“离离,你怎么了?脸色怎这么苍白?离离!”
      缡宁只是说:“离开,我要离开这里!”
      胤祯抬头说:“四哥,你看——”
      胤禛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匆促说:“十四弟,你先带着弟妹回去吧。”瞧缡宁这个样子,胤祯也不再多说,匆匆将缡宁带回府。
      胤禛赶到宜兰园,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进房,便见石兰由紫璎扶着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他问:“出什么事了?刚才看到十四侧福晋——”石兰终于正视着他,神情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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