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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七章不做有趣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 ...

  •   青儿与小墨两个丫头不知跑哪里去了,只得先回隆福寺里,从前殿找至后殿,终于在寺庙夹道的鸟市找到了。那两个丫头脸上却气忿忿的,问起,原来是又与那个张若需的表妹碰见,被她奚落了几句。石兰无明火起,当即就想找回场子。但天色太晚,郑平苦劝,缡宁也不欲多事,石兰只得同意回府。
      她们上了马车,到了宽阔的直道,迎面过来几骑,仆从甚多,前呼后拥,刹时从马车旁驰过。石兰从车窗外看见,连忙叫道:“十三阿哥!”缡宁也探出头去。那边几骑已回过头来,领头的正是十三阿哥胤祥。
      郑平及侍卫们下马请安,胤祥笑道:“可真巧!嫂子今儿来逛庙会?”石兰瞧瞧胤祥身后几骑,居然是十六、十七、十八三个小阿哥,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禁笑道:“十三阿哥这是打哪里来?怎么带了这么多小孩,就像是……”忽想起下面的话说出来他们也不懂,便不说了,却笑个不停。
      “小孩?我是小孩?”胤禄胤礼心中恼火,脸色大为不悦。只有胤祄没为“小孩”这个词生气,因为他的确还是个小孩,而不像胤禄胤礼一样自以为长成了大人。
      胤祥被石兰笑得莫名其妙,说道:“刚带了他们到京郊皇庄里骑马呢,离宫门下钥还早,路经隆福寺,想着适逢庙会,便来瞧瞧。”石兰转头对郑平说:“听见没有?十三爷都说还早呢,我们干嘛急着回去?也随着逛逛去罢。”
      “呃?”胤祥不由瞧向郑平,郑平也恰巧看向十三阿哥。郑平心里直嘀咕,胤祥却有上了贼船的感觉。石兰眼珠一转,说道:“有点饿了,我们先去太白居坐坐。”胤祥一怔,几个小阿哥也瞪大了眼——她不是说随着逛逛吗?怎么反客为主了?去酒楼坐着?那他们不是没得逛了?
      “扑哧!”那是青儿在笑,她其实也并不想回府,看自家小姐将十三爷与郑平捉弄得哭笑不得,她既得意又开心。缡宁虽有心事,此时也不禁莞尔——瞧瞧石兰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她肯定又在动脑筋了。缡宁知道石兰是因为对伴箫的事不肯放弃,她也不说破,只是今晚又将不太平。
      石兰已命马车已向太白居行去。她虽有点儿蛮横外加自行其是,但瞧她神采飞扬,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却让人不忍拒绝。其实胤祥更怕的是,若扫了她的兴,那张脸便会由晴转阴,将怒气一股脑儿发泄在自己头上。胤祥无可奈何,既摊到了如此好玩好动的小四嫂,他只能跟在后面当个随从。
      石兰领头,一行人走进太白居,见楼下热闹不堪,打算往楼上去。忙得脚不沾地的店伴瞧见,赶紧过来赔笑道:“这位爷们包涵,楼上客满了,请楼下坐罢。”石兰蹙眉不悦,径自上了楼梯,青儿连忙跟上。店伴在她身后叫道:“哎!你……”胤祥微微抬了抬下巴,他的侍卫上前扔给店伴一锭银子,说道:“你让人挪挪。”那店伴见那是五两一锭的纹银,顿时两眼发光,眯眼笑道:“座儿是真满了,客人都是店里的财神不好得罪,不过——”侍卫斥道:“啰嗦!”店伴见他们人多势众,气派过人,忙不迭躬腰点头:“是,是!小的尽力让爷们满意!”心想座儿虽没有,但有几桌客人来得早,差不多吃好了,挑个人少的免了他们的酒菜钱总有人会同意离开,自己还可尽赚好多呢!
      侍卫见那店伴颠颠地去了,便束手退到一侧,候胤祥、缡宁经过。他们上了楼,见到石兰四下张望。胤祥刚要问她找什么,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你个不长眼的,本姑娘会要你付茶钱?竟要让我挪座儿?告诉你,本姑娘要要坐多久便坐多久!”
      那声音听来很熟悉。店伴估计也着恼了,虽不敢怎样,却语带挖苦:“你老爱坐便坐,就算坐到打烊也随你,就只怕这一壶清茶喝不到那时候儿!”敢情是那店伴见人家点的吃食少,打心里瞧不起。缡宁还未分清自己是笑是恼,只听“啪”的一声,然后一声嚎叫,那个店伴从屏风里跌了出来,一手捂着脸,看样子是挨了巴掌。他大怒下嘴里污言秽语。胤祥皱起眉头,嘴里骂了一句:“不晓事的猴崽儿!”胤祥的侍卫连忙上前喝斥店伴,命他另找座位。那店伴还在大声嘀咕,引得那个女子也走出隔间,双手叉腰,刚要继续怒骂,忽与石兰的目光一对,真是冤家路窄,原来又是那个张若需的表妹。只见她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嚷道:“好啊!又是你们!”石兰扬起了眉。青儿与小墨正气呼呼地瞪着她。
      胤祥诧异:“你们认识?”
      缡宁微笑道:“一面之缘。”
      那小姑娘起初张嘴瞪眼打算怒骂,却似又改变了主意,从鼻子里嗤嗤嘲笑。青儿忍不住道:“你笑什么?”那小姑娘脸上是鄙夷之极的神情,嘴里拖腔拖调地说:“我笑你们男不男、女不女的让人笑掉大牙!”
      青儿红了脸恼道:“你——你胡说什么?”
      那小姑娘得意地道:“我说你们明明是女的,却要装成男的,却又装不像,难道不好笑?”
      胤祥闻言,不由仔细瞧了瞧石兰、缡宁并青儿、小墨的模样,除了缡宁过分秀美,小墨偶而露出女子的动作外,青儿其实还蛮像个小书僮的,而石兰活脱脱就是个俊秀少年。只是此刻青儿正气红了脸,露出少女的娇媚,便不怎么像了。胤祥的目光在青儿脸上打了几个转,对那小姑娘道:“你眼光倒不错!”那小姑娘从鼻孔里哼了声,不屑回答的样子。
      石兰瞥了眼空空的隔间,哼了一声道:“你的那位护花使者呢?这是他告诉你的吧。”
      那小姑娘一呆:“什么护花使者?”
      石兰不答,目光却往那小姑娘身上转个不停,直看得那小姑娘心里发毛,因失去了仆从的前呼后拥,此时显得有点孤立无援。她心里虽有了一丝怯意,却又不甘心退缩。这时,店伴过来说腾出了一个靠窗的雅座,倒为她解了围。胤祥笑了笑,领着几个小阿哥过去了。
      忽有人叫道:“表妹!”
      石兰走在最后,清晰地听到那小姑娘朝来人发火:“你怎去了这么久?”只听张若需的声音又急又无奈:“你不知道,做那种小狗熊的作坊只有一家,我打听了整整……”
      “住嘴!”那小姑娘急急喝道。
      石兰转头看去,那小姑娘正往她这边看来,目光一对,她涨红了脸,扭头进了隔间。
      青儿听得清楚,忍不住鄙夷:“装什么装!明明喜欢得要命,还硬说送给乞丐也不要!哼,这下她就是拿了钱也没地方买!”
      胤祥隐约听见她们对话,随口问:“什么东西拿了钱也没地方买?”青儿一呆,望望石兰,支吾道:“没,没有啊……”胤祥诧异。“这也要保密?”打量着青儿,“你这丫头真是少见。难怪——呵呵!”
      “难怪什么?”石兰瞪眼。
      “没什么,没什么。”
      缡宁忍住笑,装作打量四周摆设。这酒楼竟不是一般的大。从这里望去,可见一道走廊连接着东西两座楼层,底下是一个花园,透过假山梅树,露出几处飞檐,看样子像是个戏台——这边的吵闹惊动了许多人,缡宁看到那边走廊里过来一人,小厮打扮,探头张望了一下又回去了。
      几人进了雅坐,胤祥脱下玄色大氅挂在屏风上,与缡宁石兰一同坐下。几位小阿哥也各自解下狐裘斗蓬,他们的小厮接过小心包起。一名侍卫向胤祥禀报:“十三爷,外面有人求见,说是九爷的人。”
      胤祥脸露诧色:“九哥的人?”
      帘子掀起,走进一个长随,却是刘三。他低眉顺目,一进门便打了个千,说道:“奴才刘三给十三爷请安!奴才给十六爷请安!给十七爷请安!给十八爷请安!给四侧福晋请安!给十四侧福晋请安!”他不歇气地请安,石兰与缡宁忍不住要笑。
      胤祥道:“起来吧。嗯,我记起来了,这酒楼似乎是九哥的。你是这儿管事的?有什么事?”
      “回十三爷,九爷与十爷在那边喝酒,命奴才请各位爷和两位侧福晋过去。”
      “九哥十哥都在?这么巧?”胤祥大为诧异,瞧了一眼石兰,不禁心中起疑。
      石兰与缡宁交换了一下目光。石兰有些踌躇——她本打算与胤祥计议打听伴箫的事,却不料胤禟先会来请人。
      匆促间石兰难以照原计划行事,只得先跟着胤祥过去再说。
      经酒楼东侧的一道门,穿过走廊往左,是一处院落式的建筑,有花厅,有厢房,花木掩映,竹石错落,便似江南园林的一角。正是腊月,几株梅花吐着幽幽寒香,沁人心脾。花厅对面果然是一个戏台,不过此时空荡荡的并无伶角一展歌艺,却闻琵琶声声,如珠走玉盘,从幽静的院落里传来。
      胤祥眼里光芒闪了闪,跨进厅里,大声笑道:“九哥十哥好会享福!”
      胤禟胤誐站起身迎接。厅里一名歌妓、两个随从跪地请安。胤禟扶住欲行礼的胤祥,胤禄、胤礼、胤祄却已打下千去,恭恭敬敬问了好。胤禟目光闪动,欲笑不笑,说道:“比不上十三弟你好兴致,带着弟弟们逛庙市!还与……”瞥向刚迈进门来的石兰与缡宁,此时,青儿、小墨、郑平等一众侍卫纷纷俯身行礼,她俩站在那儿犹显突兀,他嘴角漾开含义不明的笑容,“两位这样打扮,倒让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缡宁眉心微蹙,心想胤禟一再讽刺她们的穿着不知有何意图,这可不像他平日言行。以他阴沉傲慢的性情,应该是冷淡地扫视一眼,不屑置评才对。石兰却没想那么多,昂然在低俯的众人间穿过,大喇喇往桌边一坐,冷笑道:“九阿哥请我们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吧?”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吃惊,不识她的人都暗自猜测她的身份。
      胤禟虽早知她的无礼,但脸色还是沉了下来。他挥挥手,随从、歌妓都退了出去,厅里只余六位阿哥和石兰、缡宁。胤禟阴沉沉注视着石兰,脸上那抹笑意不论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此时都消失不见。石兰毫不示弱地回视着胤禟。
      气氛紧张而沉闷。胤祥来回瞧他俩的脸色,打岔道:“九哥的这酒楼我还是第一次来,前面看着也普通,想不到别有天地。九哥该早告诉我才是,也免了刚才的一场闹。”
      胤誐斜睨着石兰道:“本来嘛,九哥见你们为了个雅座跟人吵架,才特特命人去请的。可惜啊,看来是好心没好报!”
      ——什么叫为了个雅座跟人吵架?将她们说得这么不堪!石兰站起来怒视胤誐。缡宁走到她身边将她手一握,淡淡道:“是吗?不久前九阿哥还在酒楼外指责了我们一通,那时可没有请我们入酒楼的意思啊。”
      闻言,胤禟将目光移到了缡宁身上,神情变得不可捉摸。不是怒,当然也不是喜,与平时常带一丝讥讽笑意的冷漠样子绝不相同。缡宁竟被他看得有些不安。
      “也许九阿哥改变了主意,打算告诉我伴箫的下落了?”石兰出声解除了缡宁的压力,胤禟的目光又恢复阴沉。
      “伴箫?什么伴箫?”胤祥不明事情缘由,心里奇怪,因见气氛越来越不对,只得按下疑惑,转移话题,“呃,刚刚听得有人弹奏《梅花三弄》,厅外又见梅花怒放,此情此景应该令人俗念顿消才是,怎么大伙儿反倒吵起来了?九哥,方才那首曲子还没完呢,怎么就让人走了?难道是想藏起来不舍得让大家看看?”
      胤禟收回目光,吩咐歌妓进来。众人纷纷入座。胤誐不住拿眼瞟着石兰——当他瞧见她与胤祥一道,早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嘲笑她一番,不料她说话不按常理,一句话就把胤禟的开场白堵了回去,这对话还怎么继续?
      但闻叮咚几声,那歌妓轻拢慢撚,开始曼声而唱:
      “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
      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
      ……
      雪纷华,舞梨华。再不见烟村四五家,密洒堪图画。看疏林噪晚鸦,黄芦掩映清江下,斜缆着钓鱼艖……
      歌声柔媚,缡宁不由想起那名眉心有颗朱砂痣的女孩来。眼前这女子大约十八九岁,身段玲珑,神态妩媚,比之尚是孩子的倚琴自然动人得多。但那日短短数瞥,倚琴虽身量未足,却已觉得她长得极美。况且倚琴的音色要好得多。而这女子的琴艺,肯定远远不如伴箫在箫上的造诣。想起天香楼上的往事,缡宁不由瞧向石兰。
      石兰正一杯一杯地喝着茶,眉宇间全是不耐。她忽然将茶杯往几上一放,“呯”的一声。缡宁微微一惊。众人的目光已转了过来。石兰站起身,缡宁低声问:“你做什么去?”石兰说句:“去更衣。”便径自出了厅。胤禟只作未见。
      石兰走在弯曲的鹅卵石铺旧的小径上,梅花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她长长吁了口气。刚才那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已将她憋坏了。不合口味的曲子,不合口味的人——真是奇怪,离离怎么忍受得了?自己能忍到现在已够难得了!明明各怀心思,偏偏装作凝神欣赏琵琶曲的样子!还有那三个小鬼,坐得端端正正,仿佛听得入了迷——听得懂才怪!不知哪个酸儒编出来的词儿,整个吃饱了撑着的无病呻吟!还不如让自己高唱几句“狼烟起江山北望”呢。想到这里,眼前不由浮现伴箫将改得乱七八糟的流行歌曲谱成箫声的情景。伴箫真是个天才,这岂是此刻那厅里矫糅造作的腔调能比的?
      石兰停住脚步。“难道是我猜错了?伴箫不是九阿哥的人买去的?”她摇摇头,继续慢慢向前走。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既然找不出头绪,呆在这里也没意思。石兰沿着走廊回花厅,打算叫上缡宁一道回府——再不回去,又该被他怪责了。他现在应该已回府,肯定在书房里看书吧。自己还没回去,不知他有没有生气?
      天色漆黑,酒楼里燃起了灯,昏黄的灯光从糊着窗纸的窗格里透出来,夹杂着梅花的寒香,隐隐弥漫着一缕温馨。笑语模糊,风声清泠,处处透露冬夜的宁静。许多个这样的夜晚,她总是拥着炉火,不住说些有的没的打扰他看书,使他频频皱眉。
      他干嘛老爱朝自己皱眉呢?他笑起来多好啊!石兰叹了口气,却微笑着,心里似有一簇温暖的火苗慢慢蔓延,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令她整个人如处于和煦的阳光里。
      石兰匆匆往回走,几个人提了灯笼,捧着黑乎乎的什么东西迎面走来。那几人看见石兰,都俯身请安。原来是胤祥及三位小阿哥的随从。
      石兰随口问:“你们去做什么?”
      “回石福晋,十三爷与九爷十爷一处吃酒,那边的雅座肯定不去了。奴才就将几位爷的外衣送到这里。”
      石兰“哦”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走了。忽想起一事,又叫住他们:“十三爷在那边呢,你们走错方向了。”
      为首之人恭敬地道:“回石福晋,十三爷尚要过一会才回府,一时半会穿不着,奴才是将大氅送到衣帽间去。”
      “哦。”石兰有些讪讪的转身。这些阿哥们也真会摆气派,不过吃会子酒,还有专用的衣帽间——忽然灵光一闪,石兰叫道:“等等!”不顾眼前几道愕然的目光,石兰匆促地问:“九阿——呃,那个不是,呃,是不是所有的衣服都放在衣帽间?”
      “所……所有衣服?”
      “唉,我的意思是说九爷十爷或是任何哪位爷暂时不穿的衣服都放在那里?”
      “是、是吧!”
      “嗯,你可以走了!”石兰努力以平常语气说,嘴角却忍不住泄露一丝坏笑。——若换作郑平等见识过石兰手段的人,见了那丝笑容,肯定会立即警觉,只可惜那名随从却只是一脸茫然地离开。
      嘿嘿!不做有趣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现成一个捉弄人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放弃了是暴殄天物。石兰早把回府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可是,该怎样着手呢?放青蛙?跳蚤?老鼠?蛇?——不行不行,容易被发现,况且大冬天的也没地方找。最好是有蝎子粉、痒痒粉什么的——唉,小说看多了,哪里真有这东西呢?要不,画几张肖像粘在他们衣服里?太小儿科了!——不管了,先把衣服弄到手再说!”
      石兰悄悄跟到衣帽间,门口有三个人闲闲聊天,一个是十三府里的,一个是刘三,还有一个不认识。她想了想,又悄悄往回走。至花厅外,琵琶声还在继续,郑平、青儿、小墨等人都站在廊沿上。她避开别人的注意,招手让郑平、青儿过来,先命郑平:“找人去将马车里我与十四福晋的外衣拿来,再去问这酒楼掌柜要些纸张笔墨,都送到衣帽间去。”然后对青儿说:“跟我来。”
      及到了衣帽间外,守门的少了一个刘三。石兰问:“就你们两个?”十三府里的回道:“刘三被九爷叫去了。”石兰心想天助我也。她道:“你们也太小心了,守在这里,难道还怕衣服被偷不成?”两个守卫不知如何置答,只得应了个“是”。
      一时,郑平已将她们的衣物及石兰要的笔墨拿来。石兰说:“瞧这两位干站在这儿——郑平,你带跟我出来的侍卫们去喝些热酒,邀这两位一道去。再给青儿、小墨带些吃的来。我们待会就走,别饿着肚子回府。”
      两名守卫不疑有他,只说:“竟要石福晋费心!”郑平心下疑惑,犹豫着不动。
      石兰只装不见,从容说:“青儿,你就别回厅外立规矩了,就暂时帮这两位看看衣物罢。嗯,你先把笔墨拿来给我,我刚想起一个样子打算描下来。”青儿意领神会,答应着去翻包裹,动作却慢腾腾的。郑平方走了。
      他们身影一消失,青儿立马放下包裹,眼睛发亮:“小姐想做什么?”
      石兰道:“还没想好。”朝门外左右望了望,几步跃到挂着披风斗篷的屏架前。石兰记得九阿哥十阿哥穿的都是一色纯黑貂裘,很快就找到了,命青儿拿好,再把自己的深紫斗篷挂上,黑暗里不易分辨。缡宁的是白狐披风太显眼,石兰依旧让它呆在包裹里。
      两人吹熄灯笼,鬼鬼祟祟出门。石兰反身掩门。青儿忽然“唉哟”一声。
      石兰一惊,回头看见门外影影绰绰站着几人。青儿被一人扭住,当先矮矮的小孩喝道:“是谁——”石兰怕他惊动人,忙一跃上前掩住他嘴。旁边几人大惊:“十八爷!”扑了过来。那小孩在她手里挣扎。
      石兰道:“别动了!十八阿哥,是我!”
      小孩不动了。石兰松开手,几盏灯笼照过来,胤祄睁大了眼:“四……四嫂?你怎么在这里?”
      石兰不答反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胤祄道:“等十七哥,他与我一道出来的。”
      石兰还想再问,几声女子人语飘过来:“表哥,这里还有梅花呢,这家酒楼的店伙那么恶劣,想不到布置却那么好。”
      “表妹,天都黑了,再不回去姑母会担心的!再说,这里并没开张做生意,说不定是酒楼老板私人住所,还是别乱闯的好。”那女子道:“就你啰嗦!你要回去你回去好了!”
      男子声音又急又气:“表妹!”
      从人都回头注视着梅树方向,两个人影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十八弟!你——”胤礼从走廊另一边过来叫道。
      “嘘!”石兰忙竖指唇上,示意噤声。胤礼瞧见石兰,张大了嘴。但见她目光闪动,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那边两人也隐约听到动静,往这边张望。只是假山花木掩映,石兰她们又隐在走廊阴影里,他们并不能瞧见什么。
      那边两人没看见人,也没在意。男子又劝女子回去,那女子说:“唉,知道了!有些冷,你帮我把外衣拿来,我等在这儿。瞧那边有条走廊,与我们进来的游廊相通,待会我们就从这出去。”那男子似乎拗不过,离开了。
      青儿眨巴着眼:“那……那不是那个……”
      石兰道:“青儿,把衣服给我!”
      “哦。”青儿匆匆递过,石兰挑了一件穿上,看看青儿,说道:“你太矮了,那个小丫头认识你,就躲着看热闹罢。”
      “小……小姐,你要做什么?”
      石兰不答,转头打量胤礼和胤祄和随从们,指着一人道:“你!过来,将这件穿上。”那名被指中的随从接过貂裘,糊里糊涂地穿上。
      胤礼和胤祄不知她想干什么,都呆呆地望着。
      石兰命人熄掉灯笼,叫上那名穿貂裘的随从,出了走廊,步下石阶,往小姑娘站立的方向走去。两位小阿哥下意识跟上。
      石兰却从假山后边绕过去,出现在小姑娘身后,忽出声哈哈一笑,将众人都吓了一跳。那小姑娘正东张西望,乍见这么一大群人,惊道:“你、你们是谁?”
      石兰“唰”地打开扇子,遮住一大半脸,捏着嗓子说道:“哟,这是哪家的标致小姑娘,怎跑到我家院子里来了啊?”
      胤礼胤祄闻言,都呆怔了。
      石兰从头到脚裹在一件大氅里,瞧不清面目。小姑娘后退几步,听“他”语气轻薄,慌乱地问:“你……你是谁?别,别过来!”石兰步步紧逼,“他”旁边还有影影绰绰七八个人影,高高矮矮,站在那儿拦住了去路。小姑娘更加害怕,又后退几步。
      “你你,别对我无礼!你知我是谁么?我告诉你,我父亲是员外郎,我堂姐夫——啊!”她色厉内茬地说道,突觉胸前被抓了一把,不由大声尖叫着往后缩去。
      石兰笑道:“我就无礼了,怎么样啊?”
      “你,你——”她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饶是一向骄蛮任性,毕竟只是个小姑娘,不禁又羞又怕,双手护胸,眼里冒出了泪花。
      石兰不依不饶,又欺近身去,嘴里说道:“要不,今晚跟本公子我回去吧。”说着又伸出魔爪。
      那小姑娘“啊”的惊叫起来,忙不迭闪避,却撞到身着貂裘的随从身上。那名随从好心扶了她一把,她却恐惧万分,叫道:“放开我!我们这些恶贼!”在那名随从手中猛力挣扎。
      石兰怕她惊动旁人,喝道:“捂住她嘴!”随从本能地听从命令,那小姑娘更加惊恐,双手乱舞,双足乱踢,忽碰到侍卫腰刀刀柄,随手握住拔了出来,一刀砍去。那名随从将手一格,小姑娘往后跌去,正好撞在石兰身上。石兰演得兴起,顺手在她脸上摸了下。那小姑娘哇”地大哭出声,手拿着刀乱挥乱劈。石兰身上的裘衣过长过大,一个不防,衬里被刀割裂了一道缝。石兰小心闪避。小姑娘挥刀就像挥舞棍棒般毫无章法,石兰觑个空子,擒住她手臂反扭至后背,小姑娘吃痛,手劲一松,刀已到了石兰手里。小姑娘听得耳边“他”得意的笑声,尖声叫起来:“救命——”却被捂住嘴,只发出“唔唔”的声音。
      小姑娘死命挣扎,混乱中“嘶”的一声,还以为自己的衣服被撕破了,忽觉抓住自己的手劲有些松,一挣之下居然挣脱了。她慌忙冲出围住自己的人群,拼尽全力奔出了这可怖的院子。
      直奔到酒楼外,迎面碰上张若需,她一下扑了上去,嚎啕大哭。张若需大惊下细问,小姑娘边哭边说,忽见自己手里还攥着一角黑色的衣料——这,这正是刚才那个恶贼穿的衣服,却被自己扯下了一块。她先是后怕得浑身发抖,然而有人撑腰,被羞辱的愤怒刹时冲淡了害怕,她满面泪痕,叫道:“表哥,快去叫家里的人来,别让那恶徒跑了!”
      酒楼后院的假山梅林边,石兰收起扇子,目送被自己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姑娘,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片刻后转身朝胤礼等人道:“好啦,好戏看了,感觉怎样?”
      没人回答。胤礼与胤祄完全是一副被吓呆的样子。石兰耸耸肩,又道:“干嘛这副表情?我可是见你们无聊得可怜才带你们过来的——这个总比听那个不知所云的琵琶有趣吧?”
      还是没人回答。石兰扬了扬眉,举起扇子大约想敲一下胤礼或胤祄,忽远远瞧见一点朦胧的光向这边移来,她暗叫糟糕,不再理会这两个小孩,解下貂裘,连带那名随从身上的,胡乱卷成一团,叫道:“青儿!”
      青儿从稍远处赶来。“小姐,刚刚——”
      石兰低声吩咐:“有话过会再说,好戏还在后头呢!你先将这衣服放回去,我稍后再来。小心别让人看见了!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往外面逛去了,让你管着我与十四福晋的衣物。”
      青儿连忙应“是”,匆匆往衣帽间赶去。她猜到这次倒楣的肯定是九爷或是十爷,既兴奋又不安,刚将衣物放回原处,便听得有脚步声往这边走近。她连忙往跑离挂衣服的屏架。她只记得石兰的吩咐,想在别人到来之前站在门外,慌乱下竟未发觉脚步声已到了门外。她这一匆匆跑出,结结实实撞在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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