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小姐》何悠悠

1、贝多芬小姐莫丽丝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7：50。艾丽丝伸个懒腰，从宽大的皮椅上挣扎着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雨势是否小了一点。
　　下了两个多小时的倾盆大雨，老天丝毫没有喘口气的意思。大点的雨滴斜斜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单调如一的啪啦啪啦响声。从28层高楼隔着划满雨痕的窗望下街区，飘渺的霓虹灯给人一种虚幻感。办公室内日光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响声，艾丽丝默默打量玻璃上自己的侧影，给自己一个微笑。
　　忽然看到玻璃映出门口有个身影在探头探脑。艾丽丝回过头去，一个脑袋慌忙缩了回去。也许是觉得这样更加唐突，探头探脑的人三秒钟之后讪讪地重新出现在门口，略带尴尬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是一个年轻的保安，艾丽丝上下班经过电梯口有时会见到他，微微一笑而过。
　　这会儿，他略显局促地站在门口，不太敢正视艾丽丝，低声说：“艾小姐，这么晚还在加班？”
　　“是的，你今晚值夜班？”
　　“嗯。您吃晚饭了么？”
　　“吃啦。叫的外卖。”
　　静默。然后小保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呵呵，本来还想请您吃呢！”
　　“哈，真可惜。谢谢啦！”艾丽丝既不是青涩的大学生，也不是刚进职场的新姑娘。对于不想应邀的约请暗示，怎么大方得体又不留后路她不可谓不擅长。
　　再次静默。“艾小姐，那我先去巡楼了。您，注意安全。”
　　这种安静的雨夜，听到这样一句真诚的嘱咐，艾丽丝心里是有感动的。她看着小保安的眼睛，诚恳地微笑，说：“谢谢你！”
　　小保安灿烂地笑了。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分钟，又重新出现：“艾小姐，您的背影真美！”说这句话仿佛用完了他全身的勇气。小保安迅速消失了，楼道上响起有几分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艾丽丝倚在办公桌前，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坐回宽大的办公椅。
　　这张椅子是搬来新办公室时就有的，洛姐还关爱有加地告诉她，我们的新办公室原本是副总的办公室呢！这张椅子，无疑，就是郑总他老人家原来坐的椅子哦！现在就给你坐了啊啊啊！
　　艾丽丝一副受宠若惊的笑容收下了这份尊贵的礼物，并且挽起袖子帮洛姐把她的新椅子搬好。
　　第一次坐上这张有意义的皮椅，她心里想的是：“难道当老总的身材都特别高大？”皮椅厚重、柔软、宽大，身高164cm的艾丽丝坐上去，双脚无法着地。一星期之后，她的坐骨神经开始扯着疼了起来。
　　身体是最大的本钱。艾丽丝一咬牙，掏出大半个月的工资，去公司附近的健身俱乐部办了张年卡。年卡是不限次数的，为了最大提高这笔钱的性价比，她情愿回家之后再通宵加班，也不惜每周二四六日奋不顾身地奔向俱乐部的瑜伽室。
　　身在华晟集团总公司企宣部，就工作量和紧张度而言，如果说星期六日像倾盆大雨，那么星期二四是狂风骤雨，星期三五是海啸。而像今天这样的星期一，则是2012。
　　一大早，还来不及在老总皮椅上坐下，就连续接了6个电话。一个是经理打来的，语气低沉，语速光速，向她扼要说明了公司最近最大的投资项目，“府前一号”楼盘工地半夜塌方事故，以及初步应对方案——对媒体统一口径：公司正在彻查事故原因、同时以最快速度抚恤死者家属，稍后会有文字通稿发给大家，并召开新闻发布会，请大家稍安勿躁，切勿听信谣言、传播不实信息。
　　发生这样的大事，企宣部身在风口浪尖。睡眠不足的艾丽丝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她专心听完经理的全部交待，并就自己的疑问和看法及时提出几点请示，一一得到答复之后挂上电话。话筒几乎是还没放下，电话就又响了。是A城都市报的记者，全城发行量最大的小报，机动新闻反应永远是最快的。从这个电话开始，艾丽丝进入了不停歇的接电话状态。
　　“您好！是的，这里是华晟企宣部。对对，这个事情我们已经听说。公司正在彻查事故原因……”同一句话说三遍就能熟得不打一个疙瘩。说上十来遍之后，艾丽丝几乎不用经过大脑地重复着这些客气有礼的辞令。她侧头夹着话筒，十指在电脑键盘飞快打着新闻通稿初稿，偶尔瞄一眼工程部送过来的材料，顺便朝余光撇到刚进办公室门的洛姐亲热地点点头。
　　得体地说完“Byebye”，艾丽丝放下话筒，在接下一个电话之前简明扼要地向洛姐汇报清楚了这个情况，并向她请教一些细节如何处理。县官不如现管，顶头上司有可能是你进步的最大原因，也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可能。学会适当地示弱才能变得更强。
　　洛姐满意地点点头，两人当即进入一级战斗状态。
　　就这样，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新闻通稿发出去，给华逸传媒专门准备的“加料”通稿发出去，明天的新闻发布会时间地点也向媒体广而告之，这个事情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艾丽丝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星期一必须完成的一周媒体报道汇编去，并且处理了4个采访函、2个专访要求。忙完已是夜幕降临，偏偏又下起了暴雨。反正走不了，她便顺手整理好了2个由业务部门发来的宣传稿素材。
　　雨停了，刚准备关电脑，电话响起，华逸传媒新闻中心主任高分贝的声音响起：“艾小姐，你确定你的‘加料’部分不是在害我？”
　　艾丽丝心里叫一声苦，把听筒拿离耳朵十公分。只听见隐约传来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叽里呱啦”鼓噪声，一会儿，貌似停歇了，她重新把听筒贴近耳朵，有礼貌地应答：“俞主任，加料部分是贝助理亲自发过来的，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商量下怎么改？”
　　电话那头沉默一秒钟，抛过来一句“不用了。”然后是嘟嘟忙音。
　　“哈！哈！哈！”反正四下无人，艾丽丝大笑三声，伸个懒腰，准备下班。站起来的时候余光瞥到，办公室门口，居然站着一个笔直修长的身影。
　　她不动声色坐直身子，优雅地侧头，站起来，微微一笑：“郑总，您好。”
　　站在门口的男子一手插在西装口袋，俊朗的五官在日光灯下闪耀着细腻的光泽，一瞬间摄人心神。他眼神深邃，表情平静，轻轻点头说：“还没下班，辛苦你了，艾小姐。”
　　艾丽丝优雅地微笑：“我应该的。”
　　男子稍稍致意，离开。
　　艾丽丝静静地从1默数到10，听到走廊尽头电梯“叮”地响，伴随着自己清晰可闻的“砰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