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拥江山梦》醉吟浮生

1、第1章

　　**** 以前惊鸿写了很多爱欲纠缠的故事，而《长安古意》除了纠缠的爱欲，还有纠缠了太多血浓于水的骨肉之情，骨肉之爱。我先要坦白，《古意》里面凤奴与花奴的分分合合，不是触痛我的重点，皇室中父子，母子，夫妻，兄弟那些镶嵌在历史里，溜上金粉的悲欢爱憎，反而更能打动我。所以，有爱的人去读我曾爱读的爱，现如今老如我者而无爱的人，就去读那点欲爱而不能爱的爱，写点无爱的感想。
****当然宫闱秘史那些金锁加身的亲情爱情，其实也快要被小说家嚼干，被电视剧演尽了，潘迎紫的《一代皇后大玉儿》应该算是其中一个，片头在美人马上英姿的回眸一笑中，响起了高胜美甜净的快歌：“笑拥江山同筑梦，醉看清风入帘栊……”
****为了维系爱情，维系亲情的经营也许是每个人本能的需求：一枝玫瑰，一天的柴米油盐是普通人细心的经营，而一个堂堂盛世的天潢贵胄们，走马江山的热血还没有平静，丹青锦绣的墨迹还没有干透，又怎么会不愿意和最爱的人，笑拥江山，醉享南熏呢？
****其实梦只是梦就好了，又何必去筑? 又或许人生渺小，都希望借助能够触摸到的辉煌来让人记得，比如中天高起的画阁，云外巍峨的金柱，四弦琵琶的歌咏，五彩锦屏的纹章。而人世最可悲的，莫过于当这样的红尘仙境筑成时，你本愿与之共享的人，却都被集权支撑起的殿宇高阁埋葬：亲人的血漆成了高高红墙，爱人的骨构架起了画栋雕梁。四围的凄清之中，你只能在被实现的梦里，再做一个南辕北辙的梦。这是梦的围城。
****宫斗的小说里，总免不了要写写各色裙钗，围绕着姿容，地位，和血缘，多是些极尽妖娆而又有几分阴气的画面。不过就我读过有限的历史，没有哪一段历史里的后宫佳丽，有自贞观至开元年间那样接近权力的中心，带着一股在一般环境下只有男性才有的决断和热切，不同于一般宫廷秘史里那种迷蒙的脂粉气。女人总是被描述成温润的，维系情感血缘的柔带，而一旦被置于往往只有男性才会下场角逐的中心，人性在皇宫里的矛盾，也就更见张力，因为故事的主角，都是为人女儿，为人妻妾，为人母亲。自卫，保护，和牺牲在这个无生人之乐的地方陷入了全盘的错乱。
****世上只有一个武则天，从豆蔻年华到红颜枯槁，她的一生是独有的，《古意》从她的老年时代写起，沧桑过后，难得能够触碰到她的尘封的柔情。但是这个故事里，她又有很多的投影，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到韦后，安乐。你可以说，她的手段，智慧，和天时地利人和，让欲步她后尘的皇室女子都望尘莫及，最后都一一落马。不过历史提供了很多偶然，对于体会人物的内心而言，也许不重要。上官，太平，韦后，和安乐公主，在这个故事里面，与武后的故事是互补为一个完整的人格。《古意》里没有写到的武后，在其他女子身上都一一点到。也许就像有人点评的一样，这一纵女子的阅历，智慧，和机遇，注定了让她们只是女皇的衬托。但是剥离开阅历，智慧，和际遇，其实她们都承受了和武后一样的苦痛，做人的残缺，和畸形的反抗。武后也好，上官也好，太平也好，看似权力大到可以想夺取任何人的所爱，所恋，甚至生命，看起来无上至尊，可惜我总觉得，能去保护的权力，应该大于能去剥夺的权力，在她们寂寞的内心里，也许，常常去祈祷能够拥有保护所爱所恋的权力。
****站在历史之外去看人生，不过一夜间翻过的一堆纸张。我们很容易说，如果没有晋阳起兵，没有玄武之变，没有武后的二度入宫，那么就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人间喜剧，人间悲剧。而活在历史中的每一个具体的生命，却要挨过每一个更漏，数过每一轮春秋。所以现下流行的宫斗文，也喜欢用个人的无耐，命运的桎梏去为令常人齿冷的残酷开脱。冯宝宝演的《武则天》里，歌词为她写照，道是：“谁频临绝境，心中会不吃惊。谁临困苦里，身边会不冷清。无援助，没照应，哪一着敢说是会必胜。谁人到黑夜，不望能照明？谁能做我公正，静静听我心声。易地换处境，怎说应不应！人从热渐化冰，冷面是我承认。谁能再假定，知我无情有情？”天真烂漫的少年男女，也许只是一时的好奇，一时的羡慕，便欲试上高峰窥皓月，岁月催人，等有那个机缘偶开天眼觑红尘，还不可怜身是眼中人？
****话说也对，话说也俗，但我觉得话说起来，也许自己不知道，但往往令人胆颤心寒。历史小说其实和政治一样，谁是故事的主角，谁就给你一个不一样的视角。比如小时候看《唐明皇》，就为李三郎当年夹缝中的命运担心过，就为他的开元盛世赞叹过，就为他的天宝遗韵扼腕过。当然历史总是你能挖到更多的细节，接触更多真实的记录，就能换给你更冷静的眼光。不过还是抛开我们能看到他们将来的能力不谈，如果正像有人点评的那样，凤奴收起他镇日诚惶诚恐的臣子心，在花奴和太平的拥立下，与李隆基分庭抗礼，那又如何？我们基于浪漫的假设，多半还是会重入现实的覆辙，那时，2011年的《长安古意》也许也能写一个人让你恨让你怜让你哀恸的鸦奴，甚至一个让你齿冷的凤奴。（假如最后写成他们战胜李三，然后在宫廷互相谅解和睦相处，或者然后又让贤别人，再携手同往云南大理，共筑爱巢，那就真被烩成了一锅吃不得的琼瑶狗肉汤了。）李隆基为了权力镇压手足臣僚，和一对璧人为了我们臆想的“爱情”去镇压手足臣僚，我觉得也没太多差别。就好像秦王的玄武门之变，未必当时的太子如若掌政就有多糟糕，但肯定的是秦王不这样做，就有灭门之患，我们今天能赞扬他的果断并怜惜他做出的牺牲，是还好有贞观之治和大唐盛世来为之公正。当时的发难是一般的冷酷，将来的开明或者昏庸，我觉得，只是看你能不能珍惜赢来的太多，忏悔牺牲的太多。人生已多南辕北辙的梦：玉簟瓷枕里梦着负日而暄的闲情，松下箕坐却热眼紫陌红尘。花奴是一片天真，凤奴却多少有点未老先衰的疲惫，迂腐固然是迂腐，更多是急于抽身的焦灼。以前看《狐惑》，还会为小柳捏一把汗，可能我也老了，看到凤奴和凤奴的父皇的总总无奈，我也最多心里说句，不然又怎样？
****凤奴花奴的可爱在于他们总是知道他们要什么，其他的人可能多半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多一点，像李隆基可能在虎爪之下只想着怎么自保，返身逃去或者翻身骑上，任何一种选择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也许都不在乎，返身逃去自有那一样的李隆基，形势所逼骑上了虎背，又自有骑虎的李隆基。凤奴花奴只要筑他们自己的梦罢了。不过再借用那句滥俗到不堪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韦团儿，元沅之流是如此，后妃公主，王子皇孙也是如此，如果你有梦，就在白日青天时回味下那种飘渺淡远的情绪就好，动手筑成的梦，与当年工程的蓝图，在岁月砥砺，人事暗换中，也许早就相去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