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修罗场 ...
-
苗疆正北,修罗殿残败不堪的帮派议事大厅里,紫修罗正若有所思的扫视着昔日熟悉的每一个角落——斑斑驳驳的墙壁、凹凸不平的地面、坍塌的祭坛、布满灰尘的桌椅、锈渍侵蚀的烛台、还有那位于大厅最显眼的位置、早已被蛛网覆盖的帮主宝座。昔日何等的辉煌鼎盛,如今,却只留下断璧残垣……
然而,他看起来并不痛苦,微微眯着双眼,带着三分陶然、三分醉意,用雪白的指尖一寸、一寸拂过视线中出现的每一件物品。
果然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就会比较放松么?
这样想着的时候,紫修罗的唇边勾出自嘲的浅笑。伸手轻轻拂去椅子上厚厚的蛛网,他享受般缓缓坐下。略微调整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他很惬意的合上了双眼,任凭那渐渐变得朦胧的意识在睡眠与清醒交界的海平面上浮浮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好像有个人出现在眼前,飘飘荡荡、若即若离,似乎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却又在开口前全都无奈的放弃。紫修罗很努力的试图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却始终抓不到那个飘摇的影子。听着那人幽幽的叹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终于让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叹气?”
那人没有回答,依旧忽远忽近的飘荡在他的周围,隔了好久才好像附在他耳边一般低声说道:
“风,对不起。”
恍惚间听到那个久远到连自己都快忘记了的名字,仿佛内心深处一根隐藏多年的细弦也被不经意的拨动,这让紫修罗有一瞬间的失神:
“为什么要道歉?”
“风,对不起……”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这似乎让紫修罗想起了什么,他不无讽刺的牵起了嘴角:
“你果然从来就只会说这个。”
“风……要怨恨的话,就对着我吧,放过他们、也放过你自己。”
紫修罗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说这种话么?”
“风……忘了我吧。”
“我的事情,轮不到一个死人来管。”
这样说着的时候,紫修罗已经从睡梦中拉回了神智,墙壁上猛然暴涨的火把投映在他没有一丝温度的双眸中,好像在那里点燃了熊熊烈火。他站起身,望向眼前不知名的虚空:
“你就在这里看着,好好的看着,看我怎么样让那些人一个、一个倒在我脚下,为他们所犯的罪付出代价!”
“风……对不起……”
那个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之前心痛的感觉却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紫修罗重新坐回帮主的位置上,眼中再没有之前的痛楚。这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叩击着大厅冰冷坚硬的石质地面,紫修罗顺着声音望过去,嘴角弯过微妙的弧度,他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你来了?”
走出阴影的是一名穿着雪羽霜衣的峨嵋,他腰间的含光弄影剑冷冷的反射着墙壁上火把的光亮,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走近了,他单膝跪地,垂头回道:
“帮主,叫属下来,有何吩咐?”
“他怎么样了?”紫修罗交叠起双腿,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对方抬起头微微一笑:
“属下不知,帮主说的何人?”
紫修罗大概心情还不错,并没有计较这种有些无礼的明知故问,撑着侧脸笑咪咪的看向他:
“当然是那个笨蛋武当喽。”
“他呀……”峨嵋的笑容分外妖媚,“按照您的吩咐,这几天我安排底下的人好好的‘招待’他呢。”
紫修罗深深的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兰溪,我发现被你盯上的人很可怜。”
“哎呀~帮主,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跟他可是无怨无仇啊。而且……我觉得被帮主您盯上,那才叫可怜吧。”
并没有半点要否认的意思,紫修罗一边笑一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他悠然的走下台阶:
“你也别太过分了,留着他还有用呢,何况那样一个人,呵呵~你不觉得留着看看也不错么?”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想杀了他。”
被叫做兰溪的男子完全不介意展示自己露骨的厌恶,也跟着站了起来。尾随在紫修罗的身后一同走出大厅。他脸上虽然保持着笑容,但还是什么不祥的东西在他的眼中翻腾着,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毒。
“我的话……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紫修罗边走边低声笑起来:“不过,算了~反正冷无言那帮人也快到了,你吩咐底下的人准备好,我们可要开门迎接‘贵客’了。”
“贵客么?不知道刚才那只算不算?”兰溪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细长的双眼弯过一丝暧昧的弧度:“刚有只‘大猫’想闯进来,被我发现了呢~”
“哦?那他人呢?”紫修罗饶有兴致的问道,他原以为第一时间赶来这里的会是冷无言,却没想到来者非他。
兰溪耸了耸肩:“不知道啊,我派人直接送他去见婆婆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城了吧~还真是非常可爱的一只大猫啊~~”
兰溪说的正是湮灭千城。当然了,如果你指望这个人真的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安安静静的潜伏在草垛上查查情况,那是连过年都要错过的~
…………………………………………………………………………………………
湮灭千城很郁闷,非常的……
孤身一人单枪匹马的赶来苗疆这片毒瘴之地,原本他打算趁着没人防守的时候偷偷潜入修罗殿如今破败荒芜的帮城,却没想到看似空无一人的大门前其实早有埋伏,以至于他连门都没摸着,就被潜伏的几个天山数轮定身加几番暴击凶残的撂倒了……
……不是他实力不济,真的!
明教这种门派,你知道的,单打独斗什么的,能从他刀口下逃生的人实在不多,可老话也说的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群狼”,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如果他不是开始就给自己绑了个复活,这会儿他估计早该去孟婆那里领便当了~
唉~
这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最可气的是,当时那个站在后排、看起来像是头头的男峨嵋,末了还好像故意羞辱他一样,悠哉悠哉的从他被放倒的尸体上走过——虽然让他感觉奇怪的是,这个人明知道他是明教却没有守尸的意思。
但还是很丢人啊~~
沮丧的凝视着自己那堪比龟速一点一点回复的血气,在苗疆杳无人烟的丛林一角打坐的湮灭千城懊恼的垂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自从他当上沧海的副帮主以来,就没这么窝囊过!
湮灭千城这个人,平时给人的印象是“虽然暴力,但并不鲁莽”,可这次从醉舞那里听说流云被带走之后,震惊之余,他对于“紫修罗”这个原本从他的仇人名单上消失已久的名字再度燃烧起了仇恨之火。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来由的爱,更没有无来由的恨!
记忆中有关紫修罗的部分,似乎只有“鲜血、杀戮和死亡”。多年以前那一次次的浴血疆场,一次次的生死相搏,互相用神器砍在彼此身体上那种彻骨的痛感,即使在事隔了这么久之后,身上残留的伤疤依旧火烧般隐隐作痛。
“为什么不真的去死呢?”
湮灭千城甚至产生了非常想如此去问他的冲动。
死了的话就彻底清净了吧?
所有人就可以幸福了吧?
至少那两个人是如此……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紫修罗死里逃生、并且为了复仇重返大漠之后,千城就从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流云和冷无言。
他担心:那两个人会因为紫修罗的出现而发生什么——这不是凭空猜测,而是近乎于一种本能,一种在战场上用他自己的鲜血和生命锻炼出来的、对于极度危险的事物才会产生的危机感。而对于这种即将到来的危险,他能为那两个人做的实在很少……
千城不懂冷无言,也不太懂流云——正如红颜无双很多时候也看不懂他那样。
他不懂为什么这两个人在生死与共、相依相伴闯荡天涯这么久之后,到现在依旧无法修成正果。
即使是像他这样的粗人也知道“迟则生变”的道理,流云和冷无言会不懂么?
对于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能懊恼的抓乱了自己那一头傲人的红发。
“流云鹤!冷无言!你们两个蠢蛋!!”
红衣明教忽然爆发出来的吼声惊的林木间的鸟儿四散飞开,在原本寂静的丛林中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当然,吼完他就后悔了,要知道,以他现在的血气量,不要说人了,就是野地里随便窜出两条小怪没准儿就能挂了他。到时候,他堂堂一个帮的副帮主、江湖上响当当的明教高手,竟然在荒郊野岭被野怪K.O的事实恐怕会让他一辈子沦为众人的笑柄吧?他湮灭千城到不怕死,实在是丢不起那人啊!
想到这里,他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查看起周围的动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就在千城喊完不久,距离他不远处的的灌木丛里就传来一阵让他脊背发凉的、稀稀挲挲衣物摩擦树叶枝干的声音。
“不会这么巧吧?”千城哭笑不得的嘀咕了一句,跟着抓起手边被冷落多时的大夏龙雀,从此地上一跃而起。蹑手蹑脚的靠近那片此时已经变的安静下来的树丛,千城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过去,隐隐约约可见一个黑影。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他立刻屏气凝神握紧了长刀,紧接着一个血战八方就劈了过去……
“噹”!
大夏龙雀迸射出与某种金属物体激烈碰撞后产生的火花,凭借着多年在战场上搏杀的经验,千城感觉似乎是砍到了别的什么神器上。然后双手一寒,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强大寒气顺着兵器与兵器相接的地方急速蔓延他的全身。千城不得不开起纯阳无极一边苦苦抵抗着寒气的猛烈入侵,一边借着神器上雕琢过的宝石发出的光亮看向对面的人——骷髅战甲冷酷妖异的银色面具下,一张堪称完美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进入了他的视线。千城顿时手上一松,忍不住叫道:
“……是你?”
“……千城?”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同样撇下众人独自赶来这里的天宫帮主冷无言。
……………………………………………………………………………………………………………
“你说什么?他要见我?”
行走在修罗殿空荡荡的走廊上,紫修罗很惬意的享受着双脚踏过这片熟悉的地面的感觉。
虽然目前来看还相当破败,但只要他回来了,这个城市很快就会重振昔日的雄风吧?
就算对他这种人来说,从来就没有平常人那种软弱无用的、所谓“家”的概念,但是修罗殿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在紫修罗来看来,这里是“只属于他”的地方。
正如那些曾经属于、以及即将属于它的东西一样,一旦被他划分到“我的东西”这个范畴内,他向来都比较珍惜。
跟在他身后的兰溪凝视着他的背影,唇边溢出嘲讽的笑容:
“是,他说的。”
“真是……这究竟是吹的什么风啊?”
紫修罗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许惊讶、又有些许好奇,但并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其实就他来说,他并不太相信流云那种人会如此轻易的屈服——即使是在经历了这几天非人的折磨之后。
紫修罗印象中的流云是个“头脑看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其实比表面上要聪明的多”的奇特男人。退一步讲,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被征服的话,那他似乎也不值得自己花什么心思了……
所以,此刻的紫修罗到也不介意去听听他说些什么,毋宁说,去看看那个武当到底会耍什么花样,也是他等待冷无言的时间里一个不错的调剂吧~~
想到这里,黑衣星宿含着笑意,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朝那个让他有所期待的人所在的方向去的脚步。
不过,身后的兰溪对他这种反应似乎不太满意,冷哼了一声道:
“原以为他还有点骨气,没想到骨头也这么软。”
“那是因为你不懂他~”
紫修罗笑了笑,负手悠闲的走在通向帮派“演武场”的长廊中——这里曾经有很多人,如今却空荡荡的寂寥无比,但在他的手中,一定会再度兴盛起来吧?一想到未来的可能性,紫修罗就感到无比的愉悦,语调都止不住的兴奋起来
“他若是真那么容易就服输的话,冷无言当初也不会为了他跟‘那个人’翻脸了。”
兰溪似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不然他能怎样?这几天光是吼那几个人就够他受的了,他那一身装备想必都废了。”
顿了顿,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您说的‘那个人’是谁?难道是……‘他’?”
紫修罗似乎还沉溺在自己的某种想象之中,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他是因为厌倦了江湖恩怨才归隐塞外的吧!跟流云和冷无言有什么关系?”
“厌倦江湖?呵~”
紫修罗嘲讽味十足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那种糊弄普通人的说法你居然也会信。兰溪,我原以为你会更聪明点。”
“……那是为什么?”
“呵呵~有的时候,人要自己去寻找问题的答案,那样人生才比较有乐趣,不是么?”
“……”
提到“那个人”,兰溪佳人这种眼高于顶的峨眉也不免产生几许憧憬——对于所有有机会见过“他”的人来说,那个人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吧?兰溪也没能逃出这个“魔咒”。只是,一旦想到那样一个人竟然会和演武场里那个半死不活的武当扯上关系,兰溪就觉得比吞了苍蝇还要难受。
兰溪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比不过流云;相对的,他也不认为流云应该得到包括冷无言、紫修罗、甚至“那个人”在内这么多人的青睐。在他看来,流云这个人除了那张脸还能看看之外,其他方面简直一无是处。
粗野,傻气,不修边幅,不解风情,很多时候还迟钝的让人发指。
联想起流云的种种言行,兰溪几乎不用费任何脑筋就能罗列出一大堆诸如此类的形容词。
他不懂:像冷无言这种明明应该是“被人仰望”的男人究竟看上流云什么地方。事实上,兰溪发现就连紫修罗偶尔都会对那个粗野的武当流露出一些特别的兴趣。虽然按照紫修罗自己的说法:“那是因为流云是冷无言的人,而且脸还不错”。但以兰溪对他的了解程度,这种解释多半并不可信。
又或者,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在对着流云的时候,感情上到底有什么微妙的变化吧?
这种可能性,到目前为止兰溪到也并不是完全的肯定,只是偶尔的,他会从紫修罗看向流云的目光中发现一些让他感觉不正常的地方。
憎恨、厌恶、爱慕、期待、又有着深刻的惋惜……
种种复杂的情愫经常会让紫修罗对他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虽然在兰溪看来,能让那个武当难受是他非常乐意看到的,但如果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让紫修罗对他产生了特别的执着,那也是兰溪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对信奉强者为神的兰溪来说,紫修罗就是他的神。
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冷酷无情、可以嗜血残忍,甚至兰溪自己都不介意成为他实现野心和欲望的工具——只要前提是:他够强!是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自己脚步并最终立于众人之巅的那个强悍星宿,兰溪就会一直跟着他。而一旦出现了哪怕是只是稍微会让这种未来产生动摇的对像,兰溪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去抹杀的!
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兰溪绝对不会让历史重演!
至于流云……在事态明朗化之前,他就姑且先留着他,可一旦除掉了冷无言,流云也就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到时候………
暗自在心里做了某种决定,兰溪的唇边勾出一抹阴森森的笑容。而紫修罗因为走在前面的关系,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又或者,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去刻意的阻止吧。他好像散步一般踩着悠闲的脚步在“演武场”的传送口停了下来——不同于其他帮派,修罗殿的演武场以前除了个别杀手会为了执行任务的对象进去演习之外,这里平时几乎是没什么人的。修罗殿从来不会招江湖新手入帮,这里自然也就没什么用——换句话说,没实力的人也进不了这个帮!
对于自己的帮众,紫修罗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两条,那就是“实力”跟“服从”。除此之外,他可以完全不在乎。什么门派、级别、品行、过往恩怨之类的,尤其是人品这个在许多帮派都被大肆宣扬的入帮标准,在他这里简直就是无用的废话。
杀人的时候,谁会在乎你的人品?
杀“好人”和杀“坏人”又有什么区别?
哪怕你是万人敬仰的盖世大侠,帮战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只是个毫无人性的杀人机器?
神器劈在对方身上、鲜血飞溅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无论拿刀的人是所谓的“好人”、“坏人”、还是“恶人”,也不论被杀的对像究竟是“十恶不赦”、还是“无辜枉死”,不都是在杀人么?
既然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去践踏别人的生命,那就没必要打着什么“为民除害”、“惩恶锄奸”的招牌为自己开脱,
对于那种虚伪的仁慈,紫修罗向来十分不屑。
他紫修罗要做的事情,不管在别人看来是好也罢,坏也罢,对也罢,错也罢,那都是他的选择。他决定了,就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并且为了实现这个想法,他从来不介意被人冠以“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恶名。
说他是恶人,至少,他敢承认。
而在如今的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呢?
一想到这些,紫修罗就觉得心情愉悦无比。
双脚刚刚踏上演武场的地面,一股袭人的热浪就伴随着刺眼的红光迎面扑了过来。紫修罗感受着皮肤上残留的灼烧感,微微眯起了双眼——不远处烈焰的发源地那里立着三、四个不同门派的男人,为首的一个身上明教“地狱火”与“怒火连斩”的红光还未散去,淋漓的鲜血已经沿着他手中长刀的刀锋蜿蜒而下,却又像是晕染进宣纸内的水墨丹青那般立刻消失在两侧光滑的刀面之中。
那刀像是饮饱了血,赤红的刀身格外醒目。
“这家伙,还真是有精神啊~”
紫修罗颇为欣赏的看着那个人持刀而立的身影——明教“外功第一打手”的头衔果然名不虚传!这种毁天灭地的气势,不要说皮脆血薄的武当了,就算是自己,在面对石头等级差不多的明教高手时,也未必敢硬接下刚才那几招吧?吼这个人,性格虽然阴晴不定,有时候不太好控制,但是作为打手来说,他那种凶狠暴力、不计后果的打法很有点明教玉石俱焚的味道,没有比这个更合适做他紫修罗的人了。
“进你的帮,我杀人,你管么?”
“任务之外,我不会。”
“那我干了!”
紫修罗笑吟吟的回想起当初在镜湖“捡到”他时的情形:那时的吼看起来异常的狼狈,紧紧握着手中的神器蹲在镜湖无人的一角,恶狠狠的盯着所有路过的生物,很显然是刚刚让人围过……那种凶暴又倔强的模样,让紫修罗不禁想起了“受伤的野狗”这种比喻。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当年那条“小野狗”,如今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强悍打手了,紫修罗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轻飘飘的走到他的身边。在那里,除了站着的几个打手之外,地上还趴着“一具尸体”,只是这会儿这具尸体已经全无动静。
流云大概是失去了知觉,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殷红的鲜血沿着额头流下被凌乱的黑发遮住的半张脸,伤口渗出来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也染红了他手中那把即使晕过去也没有松开的万仞龙渊剑。遍体鳞伤的样子,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虽然这些伤痕会随着他下一次的原地复活而消失,但精神方面所受的伤害却是难以估计的。紫修罗并不怀疑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流云精神方面的韧性,只是,那种死亡那毕竟是有来有往,心理上也多少能为自己找到某种平衡点。而像流云在过去的几天里所遭遇的这种单纯以施虐为目的折磨,他到底能坚持多久……紫修罗也并不十分肯定。
低头静静看了他一会,紫修罗似笑非笑的转头问道:
“你们是算好的?”
仔细一看他才发现,流云其实并没有空血,只是濒临空血的边缘而已。他晕过去,要么是因为□□上的巨大痛苦,要么,就是精神上的极度疲惫。
几个打手都没说话,彼此交换了一下视线,纷纷发出邪恶的笑声。吼的双眼闪着嗜血的暗芒,满不在乎的舔了舔唇边不知是谁的鲜血:
“弄死的话,他就有时间休息了,我那没那耐心等复活。”
“……”
因为在帮派演武场这种地方,即使空血了也无法选择出窍或是回城,所以如果本人不主动起身的话,也就只能等到复活时间结束。吼这几个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下手的时候自然就懂得控制,总能在流云剩下最后一丝血的时候停下来。然后流云就不得不一边忍受着□□上无法逃避的巨大痛苦,一边被什么人粗暴的拖去门口的复原点满血继续下一轮的施虐。
不过,吼有时候也会别出心裁,比如现在,他就故意换了吸血的神器,以缓慢到让人心焦的地步一点一点的从流云身上消耗着血量。末了似乎又觉得腻了,干脆开了怒火连斩,直接把被天龙的“八门金锁”牢牢封住的流云砍倒在地。
不得不说,在如何能让流云即饱受痛苦,又不能借着复活时间来逃避折磨这方面,这几个人显然拿捏的很好。
当然,对流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对于属下的暴行,嘴上虽然说着不要太过分之类的,但微笑的紫修罗似乎并没有要认真责备的意思。对吼,他总是很纵容,尤其是在昆仑山一役之后,这一点甚至得到了兰溪的默许。
当然,那也只是在兰溪认为吼只是个头脑简单的打手,对紫修罗构不成任何影响的前提下。
紫修罗忘不了在冰天雪地的昆仑山上,吼浑身染满鲜血、仿佛地狱重生的罗刹恶鬼般与突然冒出来的天宫精英们厮杀在一起的样子。
那时的吼就像一只被猎人重重围困的绝望孤兽,疯了似的在混战的人群中左突右冲,固执的追逐着流云的身影。而当时的流云因为一心要找紫修罗的关系根本无暇理他,见他挥刀冲过来直接一个如封似闭就制住了那时已经进入疯狂状态、完全无视旁人攻击的吼。天宫其他成员趁机一拥而上,片刻就将他砍翻在地。流云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追着紫修罗离开了。吼只能不甘心的伏在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眼睁睁的看他离去。
他们的仇,应该就是那时结下的。
如果不是吼拖延了流云的脚步,又或许,今天的历史就要改写了吧?
紫修罗知道他并非真的那么善良为了救自己而牺牲——除了被伏击的愤怒之外,他可能就只是单纯的把流云当做战场上的猎物、固执的不许任何人抢了自己的目标而已。可事情的结果却是他在无意之中给自己制造了脱离战场的机会。所以,如果从这方面来看的话,吼其实也算的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鉴于此,这次回来紫修罗对吼就比较宽容,即使知道若是把流云交给他流云会有什么下场,紫修罗还是决定满足吼的要求。只不过……他到也没想到吼会做到这种地步……
这么一想的话,黑衣星宿忽然对地上的流云产生了几分怜惜,于是他伸手动作轻柔的从地上抱起那个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身体,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喂,醒醒,鹤?醒醒~”
怀里的武当经过了好一段的时间才终于有了微弱的反应。脸色苍白如纸的他虚弱的睁开双眼,迷茫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了半天才重新找回焦点。紫修罗对着刚刚苏醒的流云露出一个看似温柔的笑容:
“你醒了?”
“……”
流云没有说话,眼中却是风云万千,仿佛这几天以来的痛苦经历让他在记忆方面出现了什么不敢去触碰的东西。环抱着他的星宿了然的笑了笑,略微扶起他,好像很心疼似的轻轻拭去他嘴角残留的血迹:
“怎么样,这回想通了吗?”
“……”
“我跟你说过,离开他跟着我的话,就不用受这种苦了。”
紫修罗知道流云是什么人,所以就算这会儿说出这种话,他也没指望流云真的会一下子改变初衷。只是,他觉得适当刺激一下流云的自尊心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那也很有意思~毕竟,打发时间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乐趣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之前还目光流转似乎在纠结什么的流云突然伸手硬生生的勾过他的脖子、狠狠的抱住了他。由于之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向来泰山崩于前依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紫修罗也不免愣在当场。
“……鹤?”
意外来的太过突然,感受着怀里那个温暖的躯体,紫修罗一时之间也有些搞不清状况。他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以看清楚流云的眼睛,却没想到原本应该半死不活的他力道居然大的惊人,完全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脆弱。
“别动!让老子抱会儿!”
流云沙哑的咕哝了一句,紫修罗只能哭笑不得的任他抱着。而在他身后正好近距离目睹这一切的兰溪早已经因为过度的愤怒扭曲了俊脸——如果不是碍着面前的两个人贴的太近的关系,怒气冲天的他早就一剑劈过来了。吼不屑的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中看不中用”之类的;剩下那几个人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吞了吞口水,一边坏笑,一般在旁边看热闹。
被流云细碎的黑发拂过颈项时有种轻微的酥麻,紫修罗虽然看不到流云的表情,却感受的到抱住自己的人身上轻微的颤抖。
是紧张吗?
还是因为身上的伤口?
如果是前者……黑衣星宿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对怀里的人这么粗暴。
在情事方面,紫修罗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所以无聊时他也会有选择性的去抱自己看着还算顺眼的对像。比如兰溪,就是个不错的床伴。只是,和兰溪那种好像蛇一样、软滑甜腻的感觉不同,流云的拥抱显得僵硬、生涩,实在说不上舒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紫修罗产生了不是被人、而是被野熊抱住的错觉。紫修罗不由得的在心中猜测:自己那个宿敌每晚也都是这样度过的吗?
虽然如此,却意外的不会让人讨厌~
流云的身上有着一股玄门弟子特有的清新气息,被这样的人抱住,虽然欠缺温顺服从的感觉,却会催生出一种征服的快感,那种瞬间的狂喜,甚至让紫修罗开始怀疑:难道自己对流云真的动了情?
他这样问自己,但很快又下了否定的结论。
可能是期待流云放弃冷无言的时间太久了~
紫修罗为自己莫名的情绪找了个还算合理的答案。
不管怎样,自己并不讨厌流云的主动,甚至还有些高兴。于是他忍不住伸手轻抚流云乌黑的头发,一次次享受着指尖穿过那柔顺发丝时太过美好的触感。
“不爽。”
“?”
紫修罗也许还沉溺在流云终于被自己征服的欣喜中,并没有注意到眼中精光一闪的他有什么不对。就听流云咕哝了一句,然后眼前蓝光乍现,数个刺眼的光球腾空而起,包括紫修罗在内,所有人的身体立刻就陷入到了瞬间的麻痹之中。再下一秒,黑衣男子只觉怀中一空,抬眼看时,刚才还在他怀里的那个武当已经一个梯云纵闪现在演武场通往帮派主城的传送口,动作干净漂亮,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犹豫!
露出洁白的牙齿冲他们灿烂一笑,满身伤痕的流云赶在七星聚首3秒短暂的麻痹解除之前,身影已经消失在传送口的光柱之中。空气中只留下他清朗悦耳的声音刺激着几个无法动弹的人:
“老子还是比较喜欢抱峨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