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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贴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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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渐渐降临,从人将花俏的衣物收起,准备冬衣。按照碧柯的要求,尽量挑选紫蓝青红色等素色,减少花纹的使用。那日无聊,随着女侍于房中玩花牌游戏,突然烨青翩然而至,传旨碧柯即时入宫应诏。
“托宋大小姐的福,婢子现在已经于贵妃娘娘身边伺候了。”
“今日娘娘宣召,不知所谓何事?”
既然是贵妃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有资格与碧柯共乘一车毫不拘礼。只是先前的热络劲头,因为这随意一问,陡然变得古怪。
烨青在来的路上思忖再三,终究决定据实以告。都是宫廷沉浮许久的人精,碧柯如何收纳心思,终有一星半点不寻常落在他人眼中。
“前几日小厨房进燕窝糕给娘娘,不想没吃两口就吐了。原本以为有人下毒迫害,可联想这月葵水未来,贵妃娘娘便请太医诊脉。当时确定是喜脉不错。只是……”想来这其中大有古怪,连平素沉稳的烨青居然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说好。
“只是如何?”碧柯寻思不对劲,连忙趋身向前,细细查问。
“只是替娘娘请脉的院正终究觉得不对劲儿吧。隔几日不曾担职,后又疏通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替娘娘问诊,这,喜脉居然消失不见。他不敢直说,吾辈也不敢,只是这娘娘这几日小腹微凸,不思饮食而耽于睡眠,十足十妇人有孕的模样,好生奇怪。”
“那太医院正是否问过,娘娘可曾身患其他恶疾?”
“不曾。”这点烨青倒答得十分爽快,“院正籍怀孕的名目细细验过,娘娘她一切安好,除了这个。”
“可曾是饮食不当,冲撞过什么?”
“也不是。”
“那会不会被小人暗算?”碧柯突然想起霹雳木下降头,或是生魂离体作祟,就怕贵妃深宫之中,被妖物附体。
“可娘娘所居住的淑景舍风水再好没有了。”烨青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木片小人,递给碧柯看。那上面写着贵妃沈明玉的名字,是作为替身,消灾挡难之用,如今也是完好无损。
听闻这些,碧柯并没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轻松表情,反而皱紧眉头十分苦恼的模样,“哎,这可如何是好?”
“宋大小姐难道有了眉目?”
“我也只是曾经在书上读过,不知真假。怕只怕贵妃她耗神过度,得了癔症。”
进得淑景舍内,华丽殿堂一如往昔,只是碧柯心中有事,觉得它比平素更为阴沉可怖。室内不曾焚烧上等香料,隐隐浮动风雪气味。
小宫女上前行礼道:“娘娘在偏殿等姑娘很久了,快请吧。”于是引导着碧柯前往。烨青不好陪同,只是一脸担忧神色,望着碧柯纤弱背影。
偏殿之中又是一派热闹景象。虽然只是深秋,可大殿四角已经燃起火炉。去年的银丝炭尚不曾预备,内库只得用黑炭代替,烟道不通,因为有淡淡白雾同呛人味道。
贵妃一头长发松松挽就,也不施脂粉。穿着一身轻薄衣物,有意地凸出肚子,不知是炫耀的胜利者姿态,还是保护的母亲。
“碧柯,你来。”贵妃招手唤她过去,“瞧瞧我,终究得偿所愿。”
“恭喜娘娘。”为今之计,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方才烨青不曾说,朝堂上也未曾听得消息,想来贵妃“怀孕”一事,只是淑景舍一众人知晓的秘密,还不曾正式告禀天听。如此,就有的挽回。
碧柯坐在绣墩上,一旁是奉上的精美糕点,可她视若无睹。勉强笑了笑,她突然伸出手去,紧紧握住贵妃的,问道:“娘娘还记得当初同碧柯说过的话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记得,不过好好地说这为何?如今我有龙裔护身,自然是烈火喷油鲜花着锦的势头。”
“可娘娘还要记得,万事切勿强出头,弦满则断月盈则亏。怕只怕这‘龙裔’,一旦宣扬出去,所带来的只能说祸事。”
“碧柯,本宫不懂你的意思。”这已是雷滚九天的前兆。
但碧柯怕死,于是她不怕贵妃,见她这样执迷不悟,干脆挑明了说:“碧柯的意思娘娘明白,其实娘娘根本就没有怀上龙裔,一切的一切,只是你的错觉!”
偌大室内突然死一般沉寂,烨青不知何时入殿,将从人内侍驱散得干干净净。贵妃沈氏脸色从红润变惨白,继而泛青。死死咬唇,半晌终于说道,“你方才说的,本宫就当没听到。冬宴就快到了。那时候武亲王会保荐何学士的女儿云珩入宫,虽然还不清楚会是什么份位。可想来宫中趋之若鹜者不在少数,那以后,就不是本宫的一人天下。”
“所以娘娘急于怀有皇嗣,是为了在宴会当日和盘托出,作为日后邀宠的手段吗?”
贵妃怅然,仿佛不曾听见碧柯所说,只是漫无目的地眺望远方,清凌凌一池碧水,湖心一点红亭,都仿佛诉说昔年恩爱。
“当日那男人枕边发尽千般愿,我也是三千世界鸦杀尽。真以为他不是人间帝王,凭我肉体凡胎就能驾驭,何曾想过宫廷就是宫廷,不是宋元明清,架空的残酷性也一样。瞧他登基多少年呢,已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并无可以依靠的娘家,筹码什么着实太少。”
“可娘娘还有我们。”这句话,碧柯想了想没有说出口,因为嘉叶,因为父亲和自己的态度,让他一时间也开始同情这位四面楚歌的深宫怨妇。
“就是因为知道宫廷斗争险恶,在后裔这种事上越发不能含糊。娘娘!武亲王那里,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你若传出一点点丑闻,怕就没有翻身仗的机会了!”
“混账!连你都帮着他们来侮辱本宫吗?”没预警,贵妃突然直起身子,一巴掌狠狠地落在碧柯脸颊,嵌宝戒指那冷硬的线条,毫不留情地刮花碧柯的脸颊,“是哪个大胆的婢子在你面前乱咬舌根的?是太医院正这个老匹夫吗?本宫的脉象,身子,哪里不是怀孕模样,不出九个月,就能够为陛下剩下白白壮壮的小皇子,叫那些看我笑话的,都再也笑不出来,我发誓!”
碧柯抚摸烧灼般疼痛的脸颊,能感受到粘稠的血同指缝缠绵,嘴角也尝咸腥滋味,但她不想放弃,力劝贵妃回头是岸。
“你是要陛下请来整个太医院会诊才肯承认,还是当九个月后无法生出孩子才要输得一败涂地呢?我虽然不是学医,但这种假怀孕的癔症也曾听闻过!不错,你会有怀孕的一切症状,你的肚子也会越来越大,可没有孩子就是没有孩子的。娘娘,现在这样的情况和以往不同,我们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让弄假可以成真。你就当可怜这满殿忠心耿耿追随你的仆从也好,当还记得碧柯同你有情谊也好,三思这事情要怎么做!”
“滚!滚!滚!”贵妃状若疯狂,突然起身,摸过一旁熬药的银吊子砸了过来,“我在深宫苦熬,对着一个渐渐变心的男人。而你们个个,却可以肆意追逐所爱,这公平么?好不容易我怀有身孕,这大概是我最后灯皇后位的筹码了,为何连这份希望都不给我!
“宋碧柯,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我就什么都要听你的吗?告诉你,事情不是这样的!事实是,你所谓的聪明,也要依仗我才能活下去。只要我动动一个小手指,明日就可能就在康坪坊,本不知名的猪猡一样的男人压在身上,肆意侮辱!滚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和我说话,最近我都不愿意再见到你!”
见贵妃歇斯底里,碧柯无奈只得退到门边。烨青机灵,早就请来太医,此刻入内,为贵妃扎针。
“方才我们在殿内说话,你不准外传。”
“臣省得。”
“好好安抚贵妃,暂时就说她玉体违和,见不得风,需要静卧养病。”
“臣会重新拟定安胎方子,在里面加入些宁神草药,让贵妃服用。”
“婢子等也一定会看好贵妃,若有什么事,还请宋大小姐定夺。”都是伶俐的人物,碧柯也稍稍放松些。
“但也要掌握好分寸,眼看冬宴就快了,切莫叫陛下他们看出不对劲的地方。这几日我就不入宫了。”众人都吓得瑟缩,只听碧柯心平气和地吩咐。这少女究竟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为何会顶着娇嫩容颜如此憔悴。
烨青送碧柯上车,临别之际将青瓷小瓶放入她手心,点点划划,写明为伤药。
“比不得大内金贵货色,但效果是极好的,宋大小姐用后,千万别留下疤痕。”
“怎么,淑景舍侍女常常被责打吗?”
“我们做下人的,都习惯了。”烨青长叹息,主动维护贵妃,“娘娘她只是心烦,并非不讲理的主子。”
再待下去也无法改变他人命运,碧柯狠心地放下帘子,阻隔自己视线。她似乎听到自己轻声说了一句:“珍重。”或者其他什么的,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车马摇晃之际,脸上的伤口变得火辣辣痛,但今日碧柯受了刺激,居然发狠地不用烨青给的药膏,由着他去。贵妃,嘉叶同武亲王,何云珩,最后才是顾朝章,一个个跃入脑海中,搞得她不胜其扰。
现代人有什么,离开高科技照旧什么都不是。还要在一个陌生的时代流浪,靠勾心斗角步步为营地过日子。碧柯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正视自己的内心,反而高贵冷艳地把自己伪装成很坚强,其实说到底,她还没有及时行乐的嘉叶坚强。
但人生观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而偶尔卸下心防,让关在小黑屋里的软弱出来透气的结果就是,不知不觉地泪盈于睫。
车子猛然晃动一下,碧柯没抓牢把手,整个人差点朝外扑出去。漫不经心地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就看见武亲王同顾朝章并排,停马勒缰,双双拥着碧柯熟悉的女伴。
情知自己此刻有伤,狼狈不堪,但也要做足气势。碧柯微微眯起眼睛,在四人眼前扫了一圈,“臣女见礼。”这么说着,却没有下车问安的举动。
顾朝章怀中的云珩已是铁定入宫奉圣的娇躯,气焰嚣张,劈手夺过马鞭,遥遥指着碧柯车驾:“大胆,见到亲王还不下车迎接,宋碧柯,你真是被娇惯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她都懒得同这位没头脑唇枪舌剑,可还是期待地望了顾朝章一眼,鼓励他能够突破重重阻碍,帮助自己。只是这种妄想,注定要以失败收场。
他淡然与她目光接触,而后转开,不留痕迹。
“不知分寸的是你不是我。武大人保荐你入宫侍奉圣驾,多少京中贵族女儿家求不来的恩典。你应规行矩步约束自身,而不是纵马驰骋宫禁,为诸位大人增添麻烦。何云珩,不要仗着别人的宠爱,连女儿家的矜持都忘记,莫不是以为言官御史台都是泥塑木雕的装饰不成?”
武亲王乃先帝钟爱幼子,只是因为娘家实力不够煊赫,思虑再三降为臣籍,赐姓“武”,象征性地统领天下兵马,武力勤王。只是这些年来多网罗朝中势力,被人僭越地称呼“亲王”也泰然受之,不知居然被小小女子打回原形。
“此地乃是丹凤门外,本来不该多生事端。且容臣女告退。”她告诉自己是看不得云珩轻狂模样,明明是躺倒在顾朝章怀中,还不住扭动躯体对武亲王献媚,要求其主持公道。而嘉叶不知轻重,居然将不虞之色挂在脸上,同她冷言冷语起来。
碧柯端坐车中,双手交握,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纷纷扰扰。可还是躲不开,马蹄声自后响起,逐渐近了,却突然消失。
如约定的信号一般,布帘被顾朝章大喇喇地撩开,他凝视碧柯,“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干卿何事?”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看来是担心错了。“顾朝章嗤笑,“宋大小姐花容月貌,如此这般如何出席冬日宴?”
“这也同顾大人你,一、分、关、系、具、无!不如多关心关心怎么安慰被我碾碎玻璃心的何家小姐比较实际啊?”
“哦,”对方露出了然神情,“原来你方才夹枪带棒的,是因为吃醋啊。”
“不,你误会且多虑了。”碧柯尚能面不改色,其实方寸大乱。若非顾朝章一骑绝尘而去,真不知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