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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常洪嘉听了这话,似乎大受震动,等回过神来,颤声道:“虽然先前有什么为君一言,传转九天的胡话。但事到如今才知道,自己愿意为的是哪一言……”
      魏晴岚只听了个半懂,笑着问:“哪一言?”
      常洪嘉话到嘴边,又有些吞吞吐吐,垂着头道:“叫常洪嘉的那一言……”说到这里,试探着抬头一看,正对上那人如潭双目,脸上一红,生怕魏晴岚有所误解,话也结巴起来:“我是说,这一世,只想让谷主记住……记住我的名字。”
      醒来短短数个时辰,听过谷主无数好话,然而那些温声细语,因为猜不透是说给谁的,反而让人如避蛇蝎。直到现在,他肯叫他常洪嘉……那呆子说到激动处,手足无措,连连拱手,一卷画轴竟不小心从怀中落地,轴绳散落,挂画在雪地上滚了两圈,寸寸展开,画上新添的墨迹再明显不过。
      常洪嘉手忙脚乱地想合拢画轴,塞回衣襟内,魏晴岚比他快一步,弯下腰去,静静拾起挂画,翻来覆去地看了良久,而后手指一点,蘸着积雪在画上一抹,再一抹,转眼之间,那“满纸空言,从此休提”几字就不翼而飞。常洪嘉站在一旁,窘迫交加,刚想说些什么,魏晴岚已经仔仔细细地将挂轴重新卷好,交付到他手中,用秘术道:“再把它挂回去,好吗?”
      常洪嘉喃喃接过,想从魏晴岚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那妖怪长身玉立,举止如常,一时半刻又看不出什么。两人并肩往回走了一段,才听魏晴岚淡淡道:“什么空言,以后不要再提了。”
      常洪嘉不敢做声,隐约猜到这人有些动怒。未想数柱香后,肩上逐渐有了落花,眼前春色迭生,魏晴岚还没有善罢甘休,一看到花树下的几栋别院,便道:“你我二人,也用不了这么多房舍。”
      说着,手一挥,就将零星点缀在春光中的屋邸硬是合为一幢。常洪嘉吃了一惊,想停下来,却发现魏晴岚手如铁箍一般,交握时不觉得紧,硬挣才发现无法挣脱。等被这妖怪一路拉着跨过门槛,看着屋中幻化的家当碗筷俱是一对,唯有石屏后,只搁了一张竹榻,一张脸烧了个通红。
      魏晴岚像是没发现常洪嘉有多羞赧窘迫,轻声道:“常洪嘉,把画挂起来,好吗?”
      那呆子连耳根都微微发红,张了张嘴,终究点了点头。待挂轴挂好,回过头来,见魏晴岚负着手,在屋中慢慢绕了一圈,走过的地方,不是瓷樽中多出数卷前人真迹,便是帐上玉钩多别了一条犹带露水的花枝,香炉雾起,架上书满,连针灸铜像、药柜也一应俱全。
      待一切布置妥当,魏晴岚低声道:“你伤势未愈,早些休息吧。”那呆子站着不动,讷讷地望着他。魏晴岚从怀中掏出几样瓶瓶罐罐,有些治冻伤、有些补元气,斟酌了半天分量,一抬头,见常洪嘉还杵在原地,蹙眉道:“快去躺着。”
      常洪嘉说不出半句忤逆之言,在那人目光注视之下,一点点挨着榻沿坐下,随后又胡乱地去除鞋袜。魏晴岚等了一阵,见他还弯着腰,不知道要脱到何年何月,露在发丝外的耳背微微泛红,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直到挪开视线,那妖怪才发现自己似乎在笑,看到挂轴时的抑郁之情,不知为何已烟消云散。
      仿佛等下一刻等得太久,魏晴岚将手中药瓶重新塞紧,指腹在炉口轻轻拂过。炉中忽然明火一现,随即像泉眼一般涌出股股白雾,顺着炉盖的镂空纹样流泻一地。
      转瞬之间,静室中就如同蓬莱仙境,四处白茫茫一片,云缠雾绕,满屋皆是催人欲睡的熏香白气。魏晴岚在白雾里候了一阵,手捏着香炉盖,在炉沿上轻轻蹭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将炉盖盖了回去。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室中雾气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半缕残香,和昏睡在竹榻上的人。
      魏晴岚走到榻旁,慢慢将他额发拨开,看到那张红晕未褪的面庞,不由自主地又笑了一下。依那人温吞的性子,你推我让,上一次药,怕是比御风行千里要慢多了。这样想着,心里却如同雪水初融。等药膏抹匀,衣衫整好,手心竟是有了些许薄汗,鼻翼之间尽是药材的香气,不知是敷药使然,还是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妖怪就这样枯站了许久,一遍遍地看着常洪嘉,有刹那光景,人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窗外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天寒地冻,万物服孝,他被打回原形,费力地从钵盂中探出头来,看见和尚卧在榻上,怀里摊开的经书被风吹得一页页往后翻去。心中似喜似悲,舍不得眨一下眼。
      三千年闭口禅,日日夜夜悔恨难眠,终于等到这样一个人,把他从那场噩梦里带出,多少奢望,都近在咫尺……
      然而一旦回想起常洪嘉在画上新添的那八个字,免不了变得坐立难安。
      满纸空言,从此休提?
      怎么能是空言?从沙池崩塌、白伞升空的那刻起,这人所梦,便是他所梦;这人所求,便是他所求;这人的魔障,便是他的魔障。眼看要两心如一,怎么能说……是满纸空言?

      不知不觉,先前所下的那粒入梦香效用已过,常洪嘉醒来时,发现自己和衣卧在竹榻上,谷主睡在相隔一拳远的地方,长发流泻一榻。常洪嘉惊坐起身时,才发现背后压住了几缕发丝,若非魏晴岚发色与自己殊然有异,几乎分不清是谁的。
      这样头发相缠,呼吸相闻的良辰,从前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一时之间,只觉得这样并肩而卧太不成体统,慌得坐直了,双手去解两人纠缠成结的发丝。忙了半天,眼看着墨绿色的长发在指缝间不断滑落,脸上烧得滚烫,视线四下打量,等解开最后一丝打结的发丝,那呆子又怅然若失起来,浮生五十载,红尘七百里,霜发三千丈,烟花一万重,要是都能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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