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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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错觉么？我在想。
昨天打扫干净的画室如今一片狼藉。宣纸或成团或成张散落在木质的地板和画桌上，几支沾着墨的画笔四散搁着，有些墨已在纸上一片写意地晕开。上午十点的阳光很是毒辣，斜斜地横过屋檐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光线下可以看见老屋的尘埃在静静地飞舞。
地上还躺着个人，四仰八叉地。
那人可笑地把头伸到画桌底下，留着躯干四肢在外头晒太阳，右手还颇为小孩子气地握着支毛笔，似乎是熟睡了，胸脯正有规律地起伏着。
画面十分地，恩，艺术。
倒是我，拖着老沉的琴盒站在门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昨天爷爷才说没有开班的时候可以在这练琴，现在却有人捷足先登了。
“怎么了？怎么不进去？”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走廊尽头想起。
“爷爷……里面好乱，而且有人……”我无语地看着那人。啊，还翻了个身，背朝着我继续睡。
爷爷走了过来朝里看了一眼，平静地说，“把她踹醒。”
我当然没有这么做。
我拖着琴盒，从一边捡了把椅子坐在屋子的另一头开始给弓毛打上松香。阳光正好落在我的脚边，泛起一阵令人酥|痒的热浪。
空气里有令人安心的味道，在我鼻尖跳着欢快的圆舞曲。
我知道爷爷在隔壁自己的画室里作画，他喜欢喝大骨瓷杯泡着的乌龙茶。老屋幽静，我甚至可以听见杯盖盖上的清脆声响。
我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人，开始练琴。*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林浩，表嫂陈添菁，还有这个小淘气，”秦把怀里的小姑娘托了托，笑着接下她撒娇打下的小粉拳，“就是我的外甥女桃子了。”
我站在覆着厚厚青苔的瓦檐下。一家子和秦站在走廊边，一片属于家庭的和睦。
不理会秦那一副怪蜀黍的表情，我只顾直直地盯着陈添菁看。
她在我的视线下，客气生分的表情开始微微松动。
终于想起我了么，我有些凄凉地想。
“添菁姐，好久不见了。”
“……冉冉？”她迟疑了一下，用一种不确定的语调问道。
只是这样的叫唤，就只是这样。轻轻地，怕自己错了一般的试探。
却让我一直绷着的情绪，决堤了。
仿若是命运让我生拖硬拽到这个让我朝思暮想多年的人儿面前，说实话这样的相逢多多少少带了点讽刺喜剧的味道。而除去我满身的尴尬和震惊，等待多年的人已与我相见又不相识，还为人|妻为人母……
她却一脸开心的表情，“真是很久不见了，有十年了吧？都长成大姑娘了！老师，哦……”她似乎才想起爷爷故去的事情，脸色由晴转阴，眼角甚至有点温润，“老师就这么去了……”
我打断她，“先进来说吧，外面热。”
本是安安静静的吃饭时间，因为这家子来而变得格外热闹。
小姑娘看着乖巧，却是个令人颇为头疼的主。不爱吃米饭，不爱吃蔬菜，小肉手将长木筷挥得虎虎生风，就只向着那盘略微油腻的红烧肉冲了过去。当妈的一边布菜一边督促小姑娘吃饭，当爸的跟当叔的聊得开怀，就差啤酒，喝个不醉不归。
我突然觉得我的存在很尴尬。但不参演家庭温馨戏的好处是，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那个人。
当年古灵精怪的气质已经随着逝去的十年从陈添菁的身上褪去，成熟的同时也让我觉得分外陌生。一身俏丽的少妇打扮与记忆中当年青涩的牛仔装大相径庭，却让我想起她确实有着优异的艺术嗅觉，眼光自然独到。
变的还有眼睛。平时应该保养得宜但眼角有了点生活俗事带来的细纹，眼底不再有那种绘画时会有的精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和和宁静。
以前她的眼睛里像随时酝酿着暴风雨，现在则像藏着一汪沉静的春水。
现在她应该是一个成功的贤妻良母了吧，是否还是个成功的画家呢？
*突然有声物体相撞的响声，还有吃痛的呻吟。
我从自己的琴声中回过神，发现桌子下的人醒了，可能是起身的时候动作太猛了没注意上面的桌沿，磕到额头了。
看到她滑稽地扶额喊“疼”的样子，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我还是觉得好好笑，事实上我也笑出声了。
她抬头看越笑越开心的我，手放下露出红肿的额头。头发有些凌乱地翘着，衬着大眼睛显得她的表情十分地可爱。
用现在的表达，应该就是萌了吧。
“你是？……”她歪着头装好奇宝宝，随后又扯开嗓子喊，“老头儿你从哪里拐来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啊？！”喊罢还迅速起身扑过来捏我的脸，东扯扯西扯扯，当我的脸是面团一般地揉。
我愣住了。这人怎么这么怪啊？
结果是，那人挨了爷爷一个爆栗。
吃午饭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奇怪的女生是外地美院的学生，某次看过爷爷的美术展后惊为天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板着脸的爷爷难得微微笑了一下），遂苦寻前来拜师。爷爷经不起女生的软磨硬泡，便答应在这个暑假里指点一二。女生也住在这里，前两天出门去了，我便到今天才见着她。
她介绍完人物背景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说，“对了我叫陈添菁”。
爷爷斜了她一眼说，“叫鬼灵精才对。”
陈添菁吐了吐舌头，无所谓地夹起红烧肉咬一口，欢喜地直呼好吃。
爷爷无奈地摇头，招呼我也开吃，“晚了红烧肉就没了。”
我觉得爷爷肯定对这个陈添菁头痛万分，在心底怨恨自己当初耳根子软一失足成千古恨。就这么个看着都让人觉得古灵精怪的女生，不折腾死这位喜静的老人才怪。
13岁的夏天，我此生第一次见到陈添菁。顺带着知道她喜欢吃红烧肉。*
时间是个有魔力的东西。
它无所不能，它随心所欲，它无所顾忌。它能将一个人改造得如此彻底，如此面目全非。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比起生物的进化史不过须臾片刻，但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却是一个不小的比例。
又有多少个十年，能让我无保留地为一个人。
我不知道陈添菁是否还记得当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不晓得她在这十年过着怎样的生活。但首先，我急于想知道一件事。
“都许久没听到添菁姐的消息了，你现在还有在画画么？”我决定装作不经意提起，心里早已鼓鸣如雷。
陈添菁给小姑娘喂了一口饭，然后笑着看向我。“没有了，结婚后就没有再拿画笔，偶尔是会画个小简画什么的给桃子看着玩，但正儿八经画画就真心没办法了。”
秦在一边插嘴说，“现在嫂子都专心带孩子了哈哈。”
我好像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我应该察觉到的。
该好好掩饰一下我的表情。但我貌似没有。
我推托说我身体有些不适，摇晃着离开餐桌。
她，不记得我们的承诺了。
*我站在画室门口，伸了半个脑袋进去。
陈添菁坐在画架前，旁边的长脚凳放着颜料调盘画笔一类的用品，凳子下有个脏兮兮的小水桶。而画架右前方的画桌上有个蓝底白花的花瓶，数支开得正盛的向日葵被采来装在里头，有一只正好落在阳光里，如女子般恬静地向着窗外的光亮。
她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回过头来向我招招手。
“今儿个还练琴？”她晃着光着的脚丫子，像个幼|齿儿童。
“恩，我在这练琴不会吵到你吧？”反正吵到你了我也不会走的。
谁料她一点也不客气，“当然会！”还跳下凳子向我走来，“所以你今天别练琴了，我来教你画画儿！”
“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有两罐蓝色、黄色的颜料，棕色和白色颜料则限量供应，”她挑出两罐颜料搁在调色盘旁边，口气里有种不容拒绝的情绪，“就画桌上的东西就好，当然桌面也要画个局部的。画笔给你两支，你随意支配。”
末了还向我眨眨眼，“来吧，陈老师教你画水粉画！”
“……”谁告诉我现在应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
“绿色可以用蓝黄两色调出来，这你应该知道吧？”她还真指导起来了，“但你看，绿和绿之间也有差别。你可以先挤出几块黄色，然后慢慢地加进蓝色，黄蓝两色的比例不同就能出来不同的绿色，像这样……”
说罢抓住我的手，带着我调出各种绿色，深深浅浅，像是从向日葵的叶子里直接拿出来用的繁杂。
我的注意力不在那个调色盘上了，而在那只比我大出一圈，肤色白皙手指修长的手上。那只手有力地包着我的手，甚至捏得我觉得微疼。似乎还有些细茧摩挲着我。
连自己指尖沾上粘稠的绿色都没有察觉。
夏天的乡下的午后，开了落地窗，其实是有风吹进来的。风里面有淡淡的稻田的味道，还有向日葵的清甜。
画室里的温度似乎降了一些。
那一刻，我觉得有种被人珍视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