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落空城旧》朝禾

2、第2章

　　我叫卫瑾禾，大家都唤我小瑾。卫家村，一个农家小院，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出生那年爹爹被官府强制去添兵丁，之后便杳无音讯了。六岁那年娘说要给瑾儿买桂花糕，将我寄放在邻居阿木头他们一家，可自打那么一去，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娘留给我的，就只有小时玩耍的记忆和那小荷塘。伙伴们都嘲笑我是个硬骨头，说爹娘都不要我了便是孤儿妹一个，可我不屑那些嘲笑，娘最爱是瑾儿，最疼的也是瑾儿，她的离开一定有苦衷，我相信娘一定不会忘了瑾儿一定会回来的。之后的那几年小荷塘就是我的天地，所以我一点也不寂寞，更何况现在身旁又有很多朋友呢。
　　“小瑾？你可总算回来了，今儿的话姐姐说得严重了，还以为你一赌气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回院子将身子洗洗解解乏。老爷那边我给搪塞过去了，以后要是再耽搁了时辰啊我可担不起这个担子了，司徒府要是少了个伶俐丫头照看，这府上说不准也要乱套了。” 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如此空灵的声音不必回头看便知主人乃是何人了。果不其然，见一衣着紫色布衣，发丝绾过及腰的女子向这方向款款而来，那动作的轻柔度想必我是学不来的。若说我那眸子看似杏仁，那她这对双眸便是像极了一弯明月，清澈见底，少了一份稚气，，多了一份温柔。
　　“还有一整天了定是饿坏了吧，府上今儿来了一贵客，老爷摆了一桌子家宴，宴毕后我和翠偷偷地将剩下的几块糕点包了给你，就搁在床边，吃的时候小心点可别被刘妈发现了。”我安静的听她讲完这些碎碎念却很是温暖的话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了她一个肯定的手势。我笑着，这种关怀，又怎一个足字了得。
　　这位就是我来到司徒府第一个认识的姐妹---裳昕，她的遭遇可谓和我是如出一辙，或许从某方面讲，我算是更幸运的那一个吧。想到这里，不禁一番苦涩涌上心头……

　　=回忆=
　　十年前，天下初为平稳，正是朝代交替，百废待兴的年代。百姓更是穷不聊生，阿木头他们家也难遭厄运。那时的我还小，但也是懂事的年纪。身为他们家的局外人，实不想见到卫叔卫婶为口粮争吵，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就算养不活我也不愿要我落个露宿街头的命运。于是自己便做出了那个决定，连夜偷偷离开那个家，决心天涯海角自己生活，并要将娘找回来。
　　可能年少轻狂，七八岁的年纪，却不知这世态炎凉。
　　“小妹妹，想来个窝窝么？”走了几个时辰的路，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伫立在一个小贩摊子面前，死死盯着眼前这热气腾腾的窝窝头，咽了咽唾沫。想来也是两天没吃东西了，也难怪肚子咕噜叫了，我冲那小贩狠狠地点了点头。
　　“来几个？十个铜板一个。”他微笑着看着我，说道。
　　“我没有钱，让我想想……那我能帮你卖窝窝，你给我工钱，我就有钱买它了呀！”我也还了天真的笑容给他，心里七上八下，望他能成全。
　　“哪来的小鬼？没有钱还来吃窝窝？一看就是一小骗子，快走快走！别妨碍我做生意！”没想到他马上变了个人，一边冲我大呼小叫，一边揪着我的耳朵将我拖了出来，疼得我满地打滚。
　　这些大人也真奇怪，都是变戏法出身么？还是一个好人的来着，难道大人都是这样一根筋么？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法子却不知道变通，娘说过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难道他不明白么？我垂丧着脑袋走在街市中间，经过刚才的一番拖拽，耳边不时充斥着嗡嗡的声音。
　　”嗨，你！过来过来……“ 好像听到有人在唤我……
　　"没错，就是你！”我把眼神汇交到了一个小男孩身上，上下打量了打量，好贵气的装扮呢，从他幼白的皮肤看来一定是没有干过农活，打心眼里很不喜欢他命令我的语气。但是还是想走过去看看究竟。
　　“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回家么？我爹说不能和陌生的大人说话，会被骗的。可总算让我等到了一个小孩，你总不会骗我吧？”这个小兄弟可真逗，自己的家也不清楚如何走不说，这个理由倒还是很新鲜，我越想越好笑，耳朵的疼痛倒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家在哪？或许我可以帮你的。”虽然很不喜欢他讲话的神气态，可他的爹见他走丢了一定很着急吧？真好……他还有爹。我想我应该帮他。虽然我对这个地方也并不熟悉。
　　“宰相府。”他一字一顿的告诉我。宰相府？我就应该知道他一定是达官贵人的……
　　我冲他得意地一笑，对他说道：“你等着，我帮你问问看。”
　　一炷香过后，我钻进一辆货运马车，笑着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上来。
　　他微微一怔，随即连滚带爬的跟着我进了大马车。”咳咳，这车上装的是什么啊，呛死我了……咳咳。“
　　”嘘……！别被人发现，想回家就别出声！“我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他挣扎了一会想要反驳，可后来变不做声了。我心道：这个小兄弟虽然憨，但还是很识时务的。
　　终于到了目的地，趁他们卸货之前，我们偷偷溜了出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朝我笑了笑，”你真厉害！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可以送我回家？“
　　”你很想知道么？“我得意的一昂头，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才不稀罕！“他也不吃这卖关子的一套，”你家在哪？接下来你也是要回家吧？“
　　对了，我都忘记了如今我到底是要何去何从……
　　于是我便将我的故事讲给他听，他听了反倒是不惊讶，露出了欢喜的两颗虎牙，”不如你来我家当丫鬟吧，我会待你很好的。听刘妈说最近府里要招几个丫鬟，你进了我府就不用愁吃穿了。你帮过我，我定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丫鬟是什么？“
　　”……“

　　二日
　　最终我还是拒绝了小兄弟的好意，因为我不想被困在镶金边的宰相府里，我还是要找娘的。我们交换了名字，便就此别过了。在离别之时，他送了我几锭银子和一块玉佩，说着可以解决我的温饱，我也没推辞，便收下了，毕竟我还不能饿死。
　　于是我便又回到了这个人声鼎沸的洛阳城大街上……
　　“啪……”眼睁睁的看着一素色物体砸向了我的脑袋却无力闪躲，因为来得太突然了。好疼！我揉了揉额头，也不知道是哪家孩子这么不小心，我心道。忽的我的余光瞟到了这“凶器”，上面居然……
　　是血渍？我打了一寒颤，解开上面的红绳，这竟是一个用素绢包裹的石块。绢上写的是血书，小时候娘教过我识字，我还是识得几个的。内容是：客来柴房拐贩救命 ！
　　客来？茶庄？我抬头一瞧，眼前的便是客来茶庄了吧，那么是有人故意扔给我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迈入了这个门槛。
　　“小客官，您几位？”店小二见到有生意，马上前来逢迎。我掏出了仅剩无几的碎银子递给他，脸色显露痛苦之状，捂着肚子，慌忙问道：“哎呦……我肚子痛……请……请问何处是茅厕？”
　　那店小二见有银子，马上便指了具体方位给我，我一路小跑跑了过去。
　　柴房？烧柴之处必有烟味，我循着烟气找到了一小木屋，很是简陋，门是紧锁着的，要怎么进去呢？
　　“快走！ 紧跟上！” 有人？我连忙找了个土堆躲了起来，偷偷地窥视者眼前的这一幕……
　　只见一行小女孩用铁锁绑着双脚，艰难地走了过来，旁边的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婆婆手拿长鞭，一个不小心，那鞭子就无情地落在了她们身上。为什么她们不哭不叫呢？我心里不禁盘问着。莫非这是一个黑店？
　　“吱……拉……”柴房的门被打开了，里面没有窗子，放眼望去，只是漆黑一片……
　　“快进去！”那凶狠的老婆婆用鞭子抽打着，恶狠狠地说道。我默默地瞧着那些小女孩，她们一个个空洞的眼神，难道是被打的已经麻木了？不禁心里一揪……
　　她们的年龄和我一般大啊，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们呢？此时的我，早已经被眼前的这番景象吓得脸色苍白，暗暗发抖。
　　“不许出声！等奶奶我把你们一个个卖到了红醉楼，等奶奶我赚足了钱，就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哈哈……”说着，恶婆婆将锁头牢牢锁住，大笑着扬长而去……
　　望见她离开的背影，我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心终于缓了下来。
　　原来她要的是银子。红醉楼？我记得阿木头说过女孩子去那里会死的，肯定不是好地方。既然来了，我得救她们。

　　回到大厅，不知何来的勇气，当然也有几分胜算的把握。我抓起垂到后面的头发用那红绳束起，昂首阔步的走到正在忙着数钱的婆婆面前。
　　她看了我一眼，怔了怔，又低头忙着数她的银子。我将怀中的那块镶满翡翠的玉佩“啪”地一下重重地砸到了她的桌子上。
　　这一举动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放眼盯了那玉佩许久，又将目光转向了眼前这个小女孩，心道：这女孩是个什么来头，竟有如此贵重的东西……
　　“呦，如此霸道的小孩，真是可惜了出落的如此标致的小脸，这玉佩……”一双苍老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弄得我浑身不舒服，于是别过脸，将她的手甩掉，与她四目相对，毫不示弱地说道：“我乃当今宰相司徒傅之女，这玉佩便是信物，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我来是想给你指条生财的明路，还问你是听，还是不听？”
　　那人闻后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连忙朝我点头。
　　我想必是将她镇住了，吸了口气，又道：“如今我府上正招丫鬟，来搜罗各地女丁以解府上燃眉之急。酬谢是……五十两现银。此等好事，你接，还是不接？”
　　“此……此话当真？”那老婆大惊，心道：五十两一个，这可比送兰嫂那翻了十倍！
　　“玉佩为鉴！”
　　“我信，我信！”她笑脸迎合道，脸上的皱纹缩成了一团，尽显激动之色。
　　“只是这问题是，你家可有女丁？”
　　“有有有！都是我的亲戚，她们家境贫寒，这恰有了安身之处，多谢小姑娘你指点迷津，我明日送到！”
　　“一言为定！”说完，便拿了玉佩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茶庄。
　　呵呵，没想到竟进行的如此顺利。她难道不怀疑宰相岂有女儿之说？她难道不怀疑一个所谓的司徒小姐会为府中招募丫鬟之事亲自出马？本该庆幸起初担心的这些都未发生，却暗自深叹了口气：看来金钱真的可以蒙蔽大人的双眼和头脑……
　　接下来的事，就要看那小兄弟了。
　　我拿了玉佩去了宰相府，经过门守传话，他果然应了司徒少爷的话，放了我进去。在厅外见到他的时候，他立在门厅门口，朝我扬起了嘴角，冲我大喊：“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也没有时间拉家常，便马上将事情起因告诉了他。没想到话音刚落，他却冷冷地回了一句：“好事不登门，原来来找我是另有目的，我若不答应呢？”
　　“你必会答应，因为我的朋友，都有一颗向善的心。”我挎了挎他的肩膀，信誓旦旦的说道。
　　司徒宇亮听后心中一暖，将冷光收敛了起来，宠溺地点了点头，两颗虎牙耀着阳光若隐若现……

　　次日，那恶毒婆婆果不其然将昨日柴房中的一行女孩带到了宰相府，我让司徒安顿好了她们，便单独喊她在后院续钱。几个时辰之后，却见一男子带了无数家丁拿着帚头对她进行一顿鞭打，直到将她逐出司徒府为止，以解我心中之气。我笑着听完了全过程，听说一路上她硬是仍在嚷着要见司徒家小姐，那仆人们当然不会理会了，因为司徒家何来的大小姐呢？那一仗，打得酣畅淋漓。

　　自那诱拐事件后，司徒宇亮再也不用起初高高在上的语调喊我了，倒也生了一份敬意。自打他将这段子讲给其父司徒傅听了之后，我便成了司徒府的名人，宰相对我小小年纪却拥有这般胆识尤为夸赞，并封我当了司徒少爷的书童。就这样，我在司徒府的一切便由此拉开了帷幕……

　　数日后，我在听了先生一天的说教，身子也乏了，舒展了一下筋骨，决定出去走走，便静静地漫步在庭院，低头看那花开花落，好不寂寞。
　　突然身后传来一段悦耳的声音，好似一串铃铛从耳畔滑过，“瑾小姐请留步，自从来了这府上，却一直没有机会谢恩。裳儿果然没看错瑾小姐，好生佩服。”我回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女子，很是眼熟。头脑灵光一现，忆起了那天在众多唯女孩中间唯独的清澈的一双眸子，记得当日在土堆中的窥探，唯有她是最镇静的那个，不卑不亢。
　　“砸向我的那素绢是你的吧？”不知怎的，我很确定是她。
　　“正是。当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真是冒犯姑娘你了。小女子名唤裳昕，在洛城举目无亲，又不幸中了那婆的圈套，多亏了瑾小姐，否则今日……”她拉了拉我的手，眼眶里泛出了点点泪光。
　　举目无亲……原来经历如此相似。突然一股暖意迎面扑来，觉得好生亲切。“哈哈，朗朗乾坤，岂有恶霸横行的道理？即使不是我，也自有人来主持公道的。裳昕？好美的名字，看来你我如此投缘，不如以后就姐妹相称如何？”
　　她向我微微一笑，我就当是她应了。从此我便唤她裳姐姐，她也就亲切的唤我----小瑾。
　　于是，少爷，裳昕，还有小瑾，我们三个便在这宰相府相知相交，从此不分你我，永恒的情谊也就这样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