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天堂》明鏡幽蘭

1、司令部的争吵

　　历史，为胜利者书写。故事，为无关者讲述。
　　忘却，以伤痛之名义；铭记，为和平之邀请。
　　作恶的人终将为恶所作。
　　众生皆是过客，没有一个到得了天堂。
　　——题记

　　1942年的天空不再与地中海交接，在那从前没有人能在湛蓝的帷幕中分清水天的地平线处，血色的天空用染红的云彩粘贴着伤口，不再耀眼的昏日蒙满了灰尘。一阵阵如黑纱般飘渺的硝烟袅袅飘过，风中萦绕回响着不绝于耳的炮火声。战火已在北非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蔓延了两年，土地从海面上的地平线一直烧红到了沙漠深处。人们干裂的嘴唇祈祷着真主，一双双深沉的黑色眼睛里依然泛着明亮的光芒。

　　最先行善者，最先入乐园。
　　他们将进入乐园，他们的祖先、妻子和后裔中的善良者，都将进入乐园。天神从每道门进去见他们，并说：“祝你们平安！这是你们因坚忍而得的报酬，后世的善果真优美！”
　　“祝你们平安！你们已经纯洁了，请你们进来永居吧！”园中的天神对他们说。
　　（摘自《古兰经》）

　　昏天白日和黄沙灰烟的交界，行走在大地上的白袍黑纱默念着祈祷，这片土地上的神秘风景线，如同亘古以来的信仰一样的永恒。
　　“神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见过，耳朵未曾听过，人心也未曾想到的。（摘自《圣经•哥林多前书》）”奥金莱克深吸一口气，收起在桌上随意敲着的手指，“难道这场战争，就是神对爱他的子民们所预备的吗？”
　　连日的败退让英军司令部死气沉沉，每个人脸的上都带有一种丧气而不耐烦的神情。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英军中东总司令兼第八集团军司令克劳德•约翰•奥金莱克上将倚着椅背，一手继续在铺着地图的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隆美尔来到北非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把我们逼入这般绝境，要知道希特勒在非洲投入的兵员和物资比起德国在欧洲和苏联战场上的并不算多。而我们，既有强大的后勤保障，又有主场优势，却被打得满地找牙，由此可见德军是不可战胜的！”一个年轻的参谋不耐烦地吼了一通，奥金莱克瞅了他一眼，撇撇嘴，表情严肃而轻蔑。
　　“不可战胜那都是神话！”查理•雷•蒙哥马利中将站起来，“你也说过，我们有多于德军十余万的兵力，和源源不断的本土兵力和物资补给，在德国人到来之前，我们的阵地防御已经趋近完美。但即便是这样，我们却还是被只是前来为意大利增援的德国人给打得抬不起头来。可是我们就没有一丁点的机会吗？”蒙哥马利紧紧盯住那个青年参谋，“‘十字军’行动，隆美尔不敌我军，暂退昔兰尼加，这说明了什么？德军真的不可战胜吗？如果这样说的话，或许希特勒也会汗颜，让隆美尔情何以堪？”
　　“然而还没有等我们喘一口气，狐狸又一口咬了回来。”奥金莱克冷冷地说了一句。
　　“那您说到底是什么问题呢，蒙哥马利将军？”一个身材矮胖圆实的准将用尖刻的语气问道，“我想说的是，那次隆美尔之所以退避，只不过是因为实力悬殊，德军根本就没有能力发起进攻。”
　　“是纪律，还有信心！我们的小伙子们没有战斗力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还有……”
　　“什么？这个时候您竟然说我军有纪律问题！上帝啊！老将军，您不会疯了吧？”
　　“这是什么话？”在座的十几个军官及随从人员中起了一阵骚动。
　　“你给我闭嘴！”奥金莱克司令狠狠地命令那胖准将，随后示意老将军，“你，继续讲！”
　　老将军其实并不算太老，虽然已经退休三年了，但像他这样在特殊时期重返战场的老兵不在少数。因为平日里严肃而刚毅的神情与气魄令人望而生出敬畏，所以年轻的小伙子们都喜欢把他当作严厉的父亲一般看待，军中上下敬称其为“老将军”。
　　老将军此时异常激动，两鬓的白发开始颤动起来：“如果不想看到英军变成可怜的意大利军队那样白痴，有良知的将领应该整顿一下自己军队的思想，尤其是中低级的指挥官！”
　　“太过分了！”人群又一阵骚动，不安中夹杂着气愤，那胖准将更是坐不住了。
　　“蒙哥马利将军，您说我军有纪律问题。听您的意思是，英军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厌战情绪是吗？也许是您手下某个胆小怕死的士兵惹怒了您，您未免有点太小题大作了吧？”司令盯着老将军，他那不耐烦而生硬地语气让老将军很不舒服。老将军耿直坚毅的性格使得他的人际关系并不算好，当奥金莱克这样说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老将军，其中不乏众多幸灾乐祸和轻蔑的眼神。
　　“可是，如果没有必胜的信心的话，我们当然不可能……”老将军更加激动。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个已经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奥金莱克微微挥了挥手，“一旦遭受败战，统帅部和部队里总会流传一些风言风语。你们也许已经听说了，不久之后，将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来代替我的位置，事实上……众所周知，我已经不是在隆美尔来到北非之后被换下的第一个司令官了。虽然我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奥金莱克长舒一口气，“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在他的手下干得很差劲的！至少不会像在我手下这样……真他妈的差劲！”
　　奥金莱克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而又对部下们讲道：“我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蒙哥马利将军，似乎您也在回国的名额内。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也好！”司令的一席话让会场所有人都无语，“好了，散会吧！”
　　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走出会场，老将军一个人走着。那不知趣的胖准将追上来挡在老将军面前，轻蔑嘲讽般的表情让老将军怒气冲冲：“请问老将军，我军有何纪律问题？要我说，日不落帝国的老绅士们是无法用精致的手杖把法西斯赶走的，而您和您的部下叱咤风云的上一次大战（一战）的时代已经烟消云散了，这是一场新的战争，一种新的局面。您的模式和思维应该和您一样退休才对。”
　　“你马上从我面前滚开！论资历，你没资格站在这儿跟我讲话，我也没有必要回答你！你这样的脑子连指挥意大利的一个小分队都配不上！”老将军咆哮着，像一头发怒的豹子，摔门而出，胖准将惊诧过后只得无趣地耸耸肩。
　　“你知道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吗？”奥金莱克盯着老将军，心平气和。他和老将军算是老相识了，上次世界大战时，他们就是配合默契的搭档，对方的性格和为人，双方再熟悉不过。但是老将军今天竟然在指挥部例行会议上说出那样不合时宜的话来，作为最高指挥官，奥金莱克实在难以理解和接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提出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够了，蒙哥马利将军！你到底想要怎样？扰乱军心不成？作为高级指挥官，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不是打胜仗，而是激励我们的士兵，给中低级军官们战斗的希望。我们现在在北非已经站不住脚了，你还想让留下的军官们把军队搅得一塌糊涂吗？”
　　“可是如果我们不提出来，让他们抬起沮丧的头，睁开眼睛去看看，他们会意识到，他们正在丧失战斗的信心吗？”老将军大声喊道，“您说的激励，还有希望，难道就是纵容，让他们死于忧患吗？”
　　“行了，你给我闭嘴！”奥金莱克怒吼道，“面对隆美尔这样强劲的攻势，任何对手都会被击垮的。从战斗力到精神上都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信心赢得一场战役，更别说是战争了！我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丘吉尔首相，我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给他一个想要的结果。”奥金莱克长叹一声，“到了我们该说再见的时候了，我们再做什么样的努力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我没有能力和资格再留在这里了。剩下的就留给我们下一任的将领们来做吧！愿上帝保佑他们！”
　　“临阵换将，这是兵家大忌。”老将军沉闷地说道，“这些传言，也许并不属实。要是在以前，我们绝对可以选择无视，但是这一次，恐怕……”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首相先生和统帅部那帮人怎么想。丘吉尔首相这次来开罗的意图很明显，他不可能再容忍我继续再这里拖延，让他在议会上深受指责。英国人民都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奥金莱克自顾起身为自己点燃一支烟，“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里，真他妈的见鬼，距离上一次战争才多少年？这仗打个没完没了，还一个个都这么能打！”
　　奥金莱克将嘴里的烟取了出来，拿在手里：“我说老伙计，你说隆美尔这么能打的悍将得多少年才能出一个？”
　　老将军不置可否，没有作答。
　　“我从军四十年从没遇见过这么能打的。在交手前，我一心只想打败他，可现在，不瞒你说，我只想躲开他！打败他，我们会成为国家的英雄，打败了，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奥金莱克看起来有点激动，“可是以多败少、屡战屡败这种事情怎么就让我们给碰上了呢？我们会被后人和历史所嘲笑，这是已经不可避免的了，老伙计！”奥金莱克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听说查尔斯现在很得丘吉尔首相的赏识，年初被任命为英格兰东南战区的司令官。这么年轻的少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你应该为他骄傲。”
　　说到儿子，老将军的因沮丧而颓然的眼神中迅速充斥了希望的光彩。
　　1940年6月法国战败之后，希特勒于1940年7月下达全面入侵英国的“海狮计划”。为保障成功登陆，德国必须夺取制空权。在长达近一年的时间里，德国出动数万架次的轰炸机对英国包括首都伦敦在内的许多重要城镇进行了日夜不歇的狂轰滥炸。
　　不列颠空战让英国上下一致团结起来，民族凝聚力空前强大，主战的英国政府成为主心骨，而一大批优秀将领和士兵也应运而生。作为一名保卫伦敦的少将师长，查尔斯•蒙哥马利也在协同空军作战的行动中脱颖而出，被丘吉尔选定兼职为国防部与首相府的联络官，参与制定和执行国防部各战区的协同作战任务，并直接向首相府汇报。因为东南战区最靠近战争前沿，因此，东南战区的司令官必须是个才能与名声兼备的人物。几个月没见，他又升职了，看来，首相先生真的很中意他。
　　“你很久没回家了吧？”奥金莱克忽然问道。
　　“是啊！也许，是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老将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前年年底，纳粹德国对伦敦进行轰炸的时候，英国政府发出全员皆兵的号召，除了军人之外的无数英国人民，商人、知识分子，甚至妇女、儿童，包括退伍老兵都积极响应保卫英格兰的号召，以各种方式加入这场捍卫国家和尊严的战争。当时已经退休的老蒙哥马利自这场战争在欧洲大陆爆发以来就密切关注战争的动势和走向，当战火蔓延到了英国海上和本土的时候，整个不列颠的土地上，除了首相丘吉尔，似乎没有人比他蒙哥马利更焦虑的了。当儿子小蒙哥马利就国防部动员全国力量的决定向他征求意见时，他就决定要毫不犹豫地再次披甲上阵。
　　“当你在敦刻尔克组织撤退的时候，我多希望和你一起并肩战斗。现在时机到了，当我的祖国需要我的时候，就算是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拉上枪拴。”老蒙哥马利曾对小蒙哥马利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