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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 塞外乱蓬 ...


  •   沙漠的边缘,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和枯死的草。一条山脉绵延向前,没有尽头。山很高,莽莽苍苍。往另一边看沙漠,一片广袤无垠的黄色,风悲日曛。
      为了不再碰到风暴,我们决定沿着祁连山走。我执意让飒然夫妇不要再送我。飒然看了高杉玄子一眼,坚定的道:“送佛送到西天,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安全地带。”
      我只有让他们跟着我走。
      没有小沐,我们走的很安静。几声雁鸣,回荡在大漠苍穹。我抬头一看,几只鸿雁,在风中斜着身子飞行,在一片茫茫苍苍中渐行渐远。风卷起断根的蓬草,在天空中盘旋着,久久不肯下来。蓬絮漫天飞舞,像极了初夏长安城里纷飞的柳絮。
      眼前不远处地上土色深了些,上面爬满了枯草,我感觉到一阵湿气扑面而来。多年的边关作战经验让我警觉起来:“当心,前面是沼泽,我曾在这儿打过仗的。”
      我们绕行,这片沼泽相当大,我们兜了半圈,又回到沙漠里。阳光越来越强,让人晕乎乎的。马儿也行不快,在沙中疲惫的迈着步子。我们都有被烤焦的感觉。
      一种沉闷的“咚咚”声隐隐约约传来,我心中一凛,皱起了眉;这是马蹄声!而且是战马!接着便有亢奋的马的嘶鸣声。我的心被刺痛了:是追兵!
      离开中原这么远,这么久,他们还是追来了。
      在淡黄与深黄交接的天际,出现了数个黑点,扬起丝丝黄尘,若隐若现,我们三个人目瞪口呆;渐渐,近百名骑兵如一道黑潮袭来,阵阵马嘶,此起彼伏,在长空中回荡。黄沙漫天,让人眼神迷乱。
      其实这声势不算浩大,但在我们看来,这是排山倒海。
      因为,我们已经精疲力竭,□□的马也跑不动了。
      我们面面相觑,片刻,追兵已经在百丈之外了,在我犯傻的这片刻,一支箭直中我的胸口,几支箭又陆续向我射来。我知道,这会儿,我也许是跑不掉了。我忍着剧痛,驱马前进,同时挥剑斩箭。我知道,射中我的那一箭一定是薛子阳射的。只有他,有那么好的箭术,也只有他,会抓住时机,乘人精神分散时攻击。
      胸口疼得厉害,我能感觉到,血已经流过我的肚皮。
      箭雨袭来,我的马不停地痛苦的呻吟着。终于,它支持不住,嘶鸣一声,将我扔在地上,它自己也轰然倒地,像极了刺猬。飒然一把抓住我,将我按到他的马上,同时驱马向一座巨大的沙丘爬去。他的长剑挥舞成一道剑屏,箭纷纷折断,落在我所能看到的昏黄的是视野里。终于爬上了沙丘,他的马身中数箭,也嘶鸣一声,栽倒在地,我们随即被抛到地上。我和飒然滚下沙丘,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我伸手要拔胸口的箭,他按住我的手:“不能拔,拔了你会死的。”
      高杉玄子骑着马冲下沙丘,看着我们,表情复杂。她的目光在我的伤口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眼神中似有一丝心痛。
      我虚弱地道:“你们走吧!我本就该死,但是你们不该死的。”
      飒然看了高杉玄子一眼,伸手接我的腰带,动作十分迅速。
      “你干什么?”我伤口剧痛,眼前发黑,意识有些模糊。
      “换衣服”他淡淡道,已经剥下我的外衣。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叫道:“你发疯了!子阳那么聪明你还是走吧!我不想一个人又因为我死了。”
      飒然的汗滴落下来,“我不想你死,她更不想你死。我不但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她。”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无话可说。他接着说:“我要说,你并不算一个好人,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肯为你卖命,也许,只是因为你不是一个坏人。”
      他换上了我衣服,很像我。他骑上高杉玄子的马,深情的望了她一眼,眼睛了噙满泪水:“好好照顾他吧!”
      他策马想沙丘上爬,沙土不断地滑落下来。我枕着黄沙,已经听出那边的人马开始上坡了。飒然能引开他们吗?我仰望着天,心里五味杂陈。
      马蹄声远去,我忽然想到,飒然是白牺牲了。因为子阳若发现了不是我,一定会回来找我,这里到处是黄沙,无处藏身,我们有没有马,还是会落在他的手里。我挣扎着翻过身来,往沙丘上爬。阳光灼人,我的身上汗如雨下。
      高杉玄子焦急的道:“你去哪儿?”第一次,我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关怀之意。
      我身上剧痛无比,无暇去理她。只顾尽全力往上爬。
      终于爬上了沙丘了,我呆了:飒然带他们去的地方是我们方才绕行的那片大沼泽。我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就势滑了下去。
      在触目的让人绝望的广袤黄色中,我看到薛子阳一身银色盔甲,耀如明星,傲气凌人,□□马奔如飞,直逼近飒然,一脸志在必得之意。飒然的马已然身中数箭,渐渐跑不动了,黄沙上那一道血红红的线往前延伸的速度越来越慢。飒然心中着急:马不能毙命于半途啊,必须得进入沼泽群!终于,近了,近了,眼见就要跨进去,飒然心中忽然有一丝痛心恰在此时,马腿一弯,就要趴到在沼泽边缘!飒然无心去留恋什么,一勒缰绳,向前猛倾身体,将马和自己推进沼泽马儿刚进沼泽便跪倒在地。飒然摔了出去。
      子阳早已命人弧形围捕飒然,众人渐渐势如破竹般冲向飒然落地的那片沼泽。飒然故意往沼泽中心多摔远些,以便将人引入。子阳见前方的“我”人仰马翻,初始时以为是“我”的马中箭而死,他建功心切,加速奔向“我“,长矛出手,远远刺向不远处的“我”。马儿受驱使,腿脚用力急速的将沼泽当沙漠飞奔,结果四肢在上面踏了几步,便陷了下去
      数十杆银枪,枪头熠熠,刺向沼泽中的“我”。未料到“我”往前一扑,在“地上”滚远了。而他们,却不由自主地从马上前栽下来——马儿深陷泥潭,不能前行,由于惯性,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马头低下,众人身子顺着这“斜坡”栽下。若是他们方才的速度不是太快,也不会控制不住身体,直接栽离马鞍。
      众士兵不约而同的面朝沼泽的陷下,手中的长枪深深地戳进泥潭里他们本能的试图用双手支撑起身,结果双手一按,更深陷了下去。而“我”仰面躺在他们不远处,却是没有陷下。这时,他们的首领——薛子阳心中一凛,明白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的马陷下,眼见着自己也要如同手下一般狼狈的陷阱泥潭,他当机立断勒住缰绳,往后一仰,稳住了身子,但在马上也是摇摇欲坠,马儿越陷越深,嗷叫起来
      飒然突然滚到他旁边,掣剑如长虹贯日,直刺子阳的面门。未料到子阳随马身子下陷而下降了一尺,便躲过了一剑。子阳惊骇道:“是你可恶!”
      飒然紧闭双唇,一声不吭,但目光如电,长剑回旋,又攻向薛子阳,招招狠毒致命。他像是回忆到曾经受到的欺侮,,又也许是定要将薛子阳逼得无路可退,葬身泥潭,只顾攻击,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泥潭中越陷越深。泥潭中的那些人叫苦不迭,可是无计可施,渐渐下沉,最后便是哭声憾天,在泥潭边的那些人又不敢上前营救,害怕搭上自己的性命。刚刚沉寂的沼泽现在成了食人的恶魔。
      薛子阳的马已将近没入泥潭,他仍在飒然的剑光笼罩之下,抽不开身子,飒然的下半身已经陷入泥中了,渐渐出招不那么灵活了,他拼命刺出一剑,刺向子阳的马鞍,子阳乘机往后一仰,脚一蹬马背,那马整个没入泥潭,他自已却凌空腾起半丈高,躲开了飒然的快攻。他得意的笑道:“你这个傻小子我可没有你那么傻!”
      沼泽中人人挣扎着,怨声哭声连天,他们眼见着自己的首领就要脱身了,而他们自己却动弹不得,片刻便要命丧黄泉,眼中纷纷流露出对生的渴望,眼角要溢出泪了。子阳微微皱了眉,但狠下心来,,蜻蜓点水般的点着那些人和马的头或身子,几下子便跃出了沼泽。而那些受了重压的人和马,立即没入沼泽。众人的目光由艳羡立即转为失望与仇视,瞪大了眼睛,眼角的泪愣是没有掉下来。
      飒然未想到子阳这么轻易地便逃脱了,而自己已不可能追出去了。他当机立断,用尽余力,将手中的长剑掷向子阳的后心。
      子阳轻盈的落在最后一个支撑点上,忽然听到身后兵刃破空而来的声音,他自己跃上泥潭边早已预计的那匹马上,准备将马上的那人推下马,但在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决定,因为他的耳朵里辨出来那长剑攻势的方向,他坐上马上那个士兵的背后,身子向后一仰,同一时刻,一柄沾血的利刃树在他面前——飒然的长剑追上了他,但插入的是这马上的士兵的身体,若子阳按原计划,推这人下马,这中间一番周折,自己此刻已经死在飒然剑下。飒然的剑突出那人身后一尺,若是子阳不仰身子,已然也死于飒然剑下。望着面前的带血的剑刃,子阳一身冷汗,他将死者推下马,诧异的望了泥潭中的飒然一眼:这人居然是明了自己的目标。自己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沼泽中,烂泥已将飒然笔挺壮健的身躯包围到胸口,看得人心痛不已,但他表情冰冷凝固,看不出是失望还是绝望。
      薛子阳不愿多想,骑着死者的马,带着其他人马向沙丘这边冲过来。

      我侧身躺在沙土上,看着飒然渐行渐远。那些追兵离他越来远近,形成半圆形围射他。他将长剑挥舞的水泄不漏,将自己罩在其中。众人射其马,马儿身中数箭,但仍在狂奔。
      马儿被箭扎成了刺猬,眼见就要瘫倒在地。飒然突然翻身而下,抱住马肚,众人攻向前,乱枪扎向马时,他从马肚滑了下来,滑进骑兵群中,骑兵们还以为他被压在马下,他已从地上跃起,一把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推下马背,自己抓住缰绳,跨上马,骑着这匹良驹如飞矢般冲出了包围圈。这都在一瞬间完成,众人,包括薛子阳都未曾看清他的面容。
      好聪明的人,在沼泽地里扑地而不深陷,飞剑掷子阳的准确,两次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可惜最后,还是陷在沼泽地中。
      我看他的身体一点点的下降,心如刀绞。我的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就这样为了我——
      我看到子阳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奔驰过来。我不再去看飒然,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我站起来。
      伤口疼得要命,但我还是站了起来。我知道,子阳也是个聪明的人,飒然知道他逃亡的目的地,掷剑。他亦听得出他剑的来势,能躲得开飒然那一剑着实不易。
      他离我越来越近,答答的马蹄声震耳欲聋,黄尘肆意的漫天飞舞,第一次,死亡如此这般接近我。我拔出伤口那支箭,血刹那间汩汩的流了出来。
      我无视其他所有的声音,其他所有的士兵,这燥热的空气,这灼人的太阳。我的视野里只看到子阳一人一马在往我这边飞奔,我的耳朵里只去听他的咚咚的马蹄声,我将他的马蹄声一声一声听进心里去。
      子阳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犹豫,但他还是坚定的拉弯了他的弓。他射箭一直很准,我是知道的。
      弦慢慢的绷紧,弓弩弯成满月。我的眼睛盯着他的箭头,我看出他这一箭瞄准的是我的心脏。够狠。
      “嗖”一声,箭化成一个黑点,向我射来。三丈,两丈,一丈在距我五尺的时候,我迅速的微微侧了身子,箭擦着我的衣裳过去,我的袖子“嘶”的一声,裂了一道口子。
      箭插进了我身后的沙丘里,没入,只剩箭羽。
      子阳举起宝剑,但很快脸上得意的表情僵硬了:不知是因为他看到自己射出的箭插进了沙丘,而不是我的心脏,而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急促的闷响。
      他的嘴巴张了张,脸上流露出不解,也许此时,他已经忘记了疼痛,满脑海里只有不敢相信与疑惑。
      一支箭穿过了他的心脏,血淋淋的落在他身后的黄沙上。
      这支箭沾了两个人的血——这就是他射伤我的那支箭。
      他从马上坠落到地上,手里还握着宝剑。他只望着我,不说一句话。
      他的属下根本不去多看他一眼,从他身边飞奔而过,直奔向我,担心而又焦急地喊道:“侯将军,侯将军你没事吧!”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他们都曾是我的属下,原来他们都还惦记着我。
      他们围住我,揪心的看着我伤口,看血不停地滴下,在地上已经映红了一大片黄沙,一人道:“将军,你的伤——”他撕下衣襟要帮我包扎。我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退了下去。刚才站起来我就下定决心了,我既拔了箭,就不在乎流再多的血。我点了伤口边的穴道。
      我道:“薛将军还没有死呢?你们就这么叫我?”
      他们回过头,子阳在沙土上蠕动着,但爬不起来,剑还握在手中。黄色沙土上留下一块块红迹,他的心口还在流血。
      他厚重的铠甲让他难以翻身,就是这样的铠甲,我的箭还是穿破了。
      这些士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道:“你们把他抬过来吧!”
      子阳被扔在离我三尺之外的地上。他的盔甲还是整齐的穿戴在身上,与他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身子极不相称。他右手握着剑,左手捂着心口。精致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呼吸紊乱,口中低低的呻吟着。
      他看着我,不甘的说:“为什么?你还是比我高明。”
      刚才,在我盯着他的箭头的同时,我也看清了他心口的方位,目测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以我受伤的武力,在何时出手才最有胜算。在我侧身的同时,我的右手已经用尽我的全力将那支箭掷了出去。他毫无防备,而我又用了十分的功力,箭法也是极准。他便中了我那一箭。
      我道:“不,我不高明,我若是高明,便不会中你那一箭。”
      他苦笑道:“可是那一箭也救了你。”
      我不答话了,他慨然到:“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当年你教过我的。为什么,我不知道用,更不知道防,而你却用的那么妙。”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其实我在敦煌犹豫了三天,”他的眼神忽然很无辜,“我真的不想杀你——皇命难违——我没有办法”当我对他有了一丝同情时,他竟像一只猛兽一样跃起,手持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扑过来,剑指我心脏。
      这是他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他倒在我的怀里,他的盔甲硌的我好疼。我的左手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宝剑横在我们旁边。
      他已经接不上气来:“为什么?为什么我用那一招,还是输——”
      “因为你刚刚说过那句话,在用那一招,我自然有防备。”
      我们两人的腰间湿了一大片,他压在我身上越来越沉了。
      “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我——”我挤出了一句话。
      “在京城他们比我立下军令状,而且,你不忠君了你就该死——”
      我的心触痛了——“忠君!”
      他继续有气无力地道:“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做大将军,我从小——就好想好想——做大将军!”他加重语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下颚重重的磕在我的肩上。
      宝剑坠落在沙土上,只是微微的发出了“当”的声音。他死了。
      我一松手,他便仰面倒了下去。我如释重负。
      他的头盔不知何时脱落了,离他的头很远。
      我看一眼右手上的匕首,刃上的血滴落到地上,融进沙里。
      匕首在烈日下闪着寒光,我第一次拿它杀人——
      方才,在子阳扑过来时,我握住他的右腕,右手倏地拔出我的匕首,刺进他的腹部——
      “你们把他运回京城吧!”我的声音虚弱。
      他们对我恋恋不舍,但还是听话的回去了,给我和高杉玄子各留了一匹马。

      我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然后,我轰然倒在地上。
      胸口的血还在汩汩的向外流,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刚才的那一箭和一刀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精力。我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现在已经弥补不了,无力回天了。
      我感觉我的血快要流干了,整个人虚脱了,在死亡边缘徘徊着。
      我眯着双眼,看到天空的那轮烈阳。我看见了它的那浑圆的白色的日轮了,原来除去外面的那一大圈光环,它也像月亮般清冷。滚烫的沙子灼烧着我的背,让我浑身不自在。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挪动身子了。
      广袤的沙漠,寂静无声,我的心中更是死寂。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好像是死了,尽管他还在跳动。从前,我是一个对君王惟命是从的人,我是忠良之后,是一个忠臣。现在,我成了逃犯,我背叛了大唐,“忠义”于我已经扯不上关系了,尽管我从前视此二事为我一生的追求。我的一腔报国热情已经熄灭了,我的所有功勋在我被冠以“乱臣贼子”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我的兄弟,一个为我而死,一个为我所杀,还有那个一直支持我的天真单纯的妹妹小沐不见了,连我一手提拔上来的阿瑞小弟也因我而丧命。这世间仿佛只剩我一人,孤单落寞着。我没有力气去兑现我对落鸢许下的诺言了,现在我只静静地呆在静静地沙漠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一切的金戈铁马,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爱恨情仇都过去了。我忽然觉得好轻松,我的一生就这样走到尽头,我丝毫不觉得遗憾或失望,我经历了那么多,我累了,我只想安静的睡去
      我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忽然,一滴水滴到我干燥的唇上,咸咸的。我微微睁开眼睛,高高杉玄子跪在我的身边,她清澈的双眸里泪光盈盈。
      她刚才在我伤口附近点穴帮我止血,我无心去理会,我也没有告诉她,没用的,血是止不住的。因为我知道,她一个武林高手,是看得出来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是因为我的伤口血流不止而哭泣吗?我不愿多想,随口而出:“你怎么哭了?”问完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蠢的问题!又道:“你不用担心,飒然不会有事的。我曾经在这附近打过仗,那片沼泽下有一片水源,通向沙漠里一条河,飒然懂水性,他会吉人天相的。”
      不知怎的,我竟然挤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安慰她。那沼泽的确有水源相通,但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何况沼泽中湿泥极厚,人大多会窒息而死。可是我却突然说出这般话来,也许,我也不想飒然死吧!与其说是在安慰玄子,不如说是我在慰藉自己,毕竟飒然是我的好兄弟,我不想他死!
      她忽然笑了,脸上红晕微漾:“我不是伤心,我根本不想他再回来,我是太开心了,才哭的。”
      我不禁楞在那里,她的丈夫死了,她居然?我见她的眼神里放着异彩,脸上露出满带柔情的笑意,像是久经阴霾终于见到了阳光那样欣慰不已。不禁瞪大了眼睛:她一直都是脸上布满冰霜,冷漠,不近人情。可现在——
      她的眼里无限温柔,慢悠悠的说:“终于,只剩下你和我了。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和我。”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可怕起来,我想逃,但是我没有力气。
      她温软的手指掠过我的脸颊,脸上是满足和柔情,仿佛我就是她久别的情人。
      她怜惜的梳理着我乱蓬蓬的头发,细声慢气道:“我们去归隐吧!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把我们的过去都忘掉。”
      我心里某一块久未触碰的地方被触动了,她温柔的言语若春风般让我舒畅不已。可是,飒然的影子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一口回绝:“不!你是我朋友的妻子!我我已经要死了。”
      她莞尔一笑,道:“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我和他是假夫妻。我们一直在演戏,让你嫉妒的。”
      我嫉妒?我在心里默默道:我嫉妒过吗?
      她侧身躺在我的身边,靠着我的肩膀,轻轻的搂着我。柔弱的如同飘飞的柳絮,温热的如缠身的青藤。
      我的伤口疼痛不已,已经无暇管她了。她低声耳语:“都死了,我好开心。大家都不在了,你的眼里自己剩下我,我的眼中也只剩下你,我们可以无所顾忌的在一起,这样多好啊!”
      她如同一个孩童般天真的笑着,脸上只剩下满足的表情,再也没有冷霜寒冰。我发现她是这样的美丽,素净淡雅的衣衫,清明秀美的面容。曾经,我是多么希望这样的她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现在,在我将死的这一刻,我竟然没有了一丝快乐的感觉。
      “你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可是现在,你除了看我之外,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她得意的说着,忽然嘻嘻笑了两声,“不救小沐是对的,你一定会在乎她,她会和我抢你的爱。我不要和她分享”
      我心中一凛,这话中有话啊!难道——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道:“你?小沐——,那天晚上”
      她若无其事地道:“是啊!那天晚上其实我是可以救她的,她是从我身边被吹走的,可我不想,你对她太好了,比我好,我嫉妒她,她总是缠着你,她可以得到你的爱,我却得不到。”她的脸上露出调皮的表情,“现在没人和我争你了。”
      我听得浑身热血沸腾,刚刚对她的那一丝好感刹那间灰飞烟灭,我愤然道:“你可以救她?你可以救我的妹妹!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她,你就为了要单独和我在一起,你希望别人都死!你——”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我一把推开她,“你离我远点——”我极其虚弱,捂着伤口。
      她很无辜道:“为什么啊?”
      我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那一支撑得住,但我还是挣扎着爬上一匹马。
      我悲伤欲绝冲她怒道:“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是我的妹妹啊!”
      “她又不是你的亲妹妹!”
      我伏在马上,猛一抽马臀,那马载着我飞奔起来。
      她急道:“你去哪儿?”翻身上马,追我。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也不想死在你的视野里!”我的意志支撑着我,将马骑得飞快,很快将她甩开了。”
      她叫道:“你最好先找到那个女人,否则,你就见不到她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渐渐空白,我该去哪儿?我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个女人,可我为什么要离开她,我也不清楚,是因为我不想与如此自私的女人在一起,还是我不想在她的面前死去?

      我在那一刻,顿生俼力,信马飞奔,加之□□是一匹良驹,竟将高杉玄子远远甩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伏在马背上,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时分,马儿又将我驮到戈壁滩上。不远处就是青苍的山,我又看到在风中乱飞的蓬草。他们没有根,也不知道自己会落到哪里,一切听从风的安排。就像现在的我一样,等着也许平静也许痛苦的死亡,前往不知何处的我的葬身之地。一切听从上天的安排。
      马儿漫无目的的前进,我也不管它,我的血估计也流干了,命也将尽了。
      天边晚霞消失殆尽,竟有一颗星在闪烁着。
      马儿忽然兴奋的叫了一声,向前飞奔而去,我闻到一股芳香的气息。
      眼前朦朦胧胧的是一片绿色。我渐渐看清楚——是草原。
      都已是深秋了。这里居然有青草。难道我在做梦。
      我环顾四周,这里有青青的山,一座连着一座,蜿蜒起伏,线条柔和。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马儿在啃食着青草,估计它也饿坏了。
      我忽然听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摩擦草的簌簌声。声音越来越大
      马儿受了惊吓,撒蹄往前飞奔。
      我看到了两侧灰色的动物向我扑过来——那是狼!
      早就听说了,祁连山下有一个狼谷,误入其中的人就别想着活着出来。
      我进了狼谷!
      一种求生的欲望在我的心中滋长。我振奋起来,驾着马飞奔。
      狼与我们赛跑。我们奔走了一下午,早已经精疲力竭。而我们面对的还是一群饿狼。一群凶残的要将我们生吞活剥的狼。
      一只又一只狼扑上了马,从它身上撕扯着皮肉。马儿痛苦地叫着,渐渐跑不动了,我们经过的草地上留下一道血痕。这匹战马,它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叫着。
      一只狼咬住了我的腿,将我拽了下马。我倒在狼们张开的血盆大口上——它们用狼牙接住了我。我已经无力挣扎了,也不知道痛苦了。我闭上眼睛,没想到上天要我葬身于此,要我死无全尸。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我一直在等待死亡,却想不到是这样的死亡。
      耳畔隐隐传来尖锐的口哨声,像极了鼓角声,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边关,回到战场上,在激昂的鼓角声中冲锋陷阵。那里,呐喊声惊天动地,那里,黄沙飞扬,那里,马革裹尸,那里是金戈铁马,是我一生的追求,是我的生命。
      可惜,我已经不能葬身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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