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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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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檀愣了愣,抖索着伸出食指去探绿芜的鼻息,不敢相信的再探了探绿芜的心跳,毫无动静。绿芜面目如生,犹有余温,但人是确确实实已经死去,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和自己说话。
玉檀心中五味杂陈,默默凝视着绿芜,小心的将绿芜略显凌乱的头发抚平。
这时,襁褓里传出婴儿的啼哭,玉檀赶忙把孩子抱起来哄着。孩子似乎也知道母亲已经离世,啼哭一声高过一声。玉檀抱着她走到外头,十三阿哥见状也明白过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突然十三阿哥冲了进去,屋里紧跟着传出一声悲嚎,蕴含的悲哀让人不忍再听,玉檀的泪水不由自主跟着滴滴滑落,怀里的孩子亦是哭声惨烈。
过了一个多时辰,十三阿哥踉跄地从屋里走出来,玉檀迎上去,把孩子递给他,转过头不敢再看,艰难道,“十三爷,这是小格格,你抱抱她吧。一会儿奴婢……奴婢要把她带回宫给皇上看的。”
十三阿哥却没有接过孩子,只是掀开襁褓望了一眼,便不愿再多瞧,语气沉痛,“把她带走吧,跟着我也就是被囚禁,绿芜已经……我不想再拖累别人了……”
玉檀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十三阿哥,此刻,他的脸上的表情有种让人不忍去看的绝望,像是瞬间衰老了几岁,让玉檀也不敢再多说话惹他伤心了,朝他福了一福,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养蜂夹道。
天色渐暗,昏黄的院落里,只剩下一个孤寂而心碎的人影。
回宫玉檀直奔康熙那里,把孩子交给康熙,玉檀道,“皇上,绿芜难产,人已经去了,她给十三爷生了个小格格。”
康熙叹了一口气,听到这样的噩耗,心下不免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曾表露出来,抱过孩子细细端详了,末了,道,“眉宇间有几分胤祥的影子。”
听到康熙的话,玉檀的胸口闷得慌,亲眼见到绿芜咽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小孩子之前哭累了,扁扁嘴,耷拉着眼皮犯困。康熙不由得想起了十三阿哥,道,“十三现在怎么样了?”
玉檀听康熙的话,心中反复思量若是趁着这会儿替十三阿哥说话,康熙应该是不会恼怒的,索性实话实说,道,“回皇上,十三爷……不太好。”
康熙挑眉,“不太好是怎么说?”
玉檀跪地回禀,道,“十三爷久居养蜂夹道,那地方冬冷夏热,如今又是隆冬,寒气浸骨。今日奴婢见到十三爷咳嗽不止,似乎是得病的样子。”要康熙放了十三阿哥,那是不可能得到允许的,玉檀只能抓住康熙短暂的愧疚,打个擦边球了。
康熙的神情露出一丝意外,印象里自己的十三子永远是那个在马上奔驰,每发必中的潇洒儿郎,玉檀的话和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孙女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后悔,只听康熙说,“李德全,派太医去给老十三瞧瞧,若是真有病,就尽心医治。”
这时,李德全正好进来,听到康熙的话忙应下了,又接着对康熙道,“皇上,四阿哥到了。”
“宣。”康熙把孩子交还给玉檀,坐回椅子上。
四阿哥走进来,见到玉檀怀中的孩子步子稍稍一顿,然后给康熙请安,康熙挥手免了他的礼数,道,“这是十三的女儿,你看看。”
四阿哥眸中满是惊喜,小心翼翼地从玉檀手中接过孩子,生怕动作过大吵醒她,孩子经过先前的哭闹早就累得睡着了,看了一会儿,他对康熙说道,“皇阿玛,恳请您能恩准由儿臣代为抚养。”
康熙闻言,缓缓颔首,道,“朕准了,你带回去好生照顾吧。”
“谢皇阿玛。”玉檀相信四阿哥这一声谢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康熙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开,扣着桌案道,“朕有想了几个名字,老四,你且代十三听听哪个好?”
四阿哥道,“只要是皇阿玛起的,相信十三弟都会喜欢。”
康熙念了几个名字,玉檀觉得都不太适合这个在困境中出生的小女孩。
“老四,这个孩子既然由你抚养,你说说起什么名字?”康熙把皮球踢给了四阿哥
“冰心?”四阿哥念道,又马上否决了。玉檀一听这个名字都觉得凉飕飕的。
“就叫‘承欢’!”他沉吟了会道:“承欢膝下,皇阿玛以为如何?”
康熙听后没有立即作出评论,转向玉檀,道,“这孩子既然是你抱回来的,玉檀,你觉得如何啊?”
玉檀一惊,她一宫女哪敢评论阿哥的文化水平啊,只能夸奖道,“回皇上,奴婢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康熙道,“说实话,你认为好在哪里?”
其实玉檀觉得以“承欢”为名实在有点那什么,加上孩子的生母又是出身风尘,四阿哥取这两个字真的不是骂绿芜么,但是她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把真话说出来。心中纳闷,不懂康熙为什么要关注她的感觉,有何深意所在,只得思索了一会儿,勉强想出了一个由头,道,“回皇上,‘承欢’二字,奴婢斗胆揣测四阿哥的意思。他除了想让小格格将来能承欢膝下,孝敬长辈,也是希望小格格能借着这个名字一生承载欢乐,远离痛苦,所以奴婢觉得这个名字很好。”话说完,四阿哥朝玉檀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目光中有重新审视的成分。
康熙听了笑道,“不错,‘承欢’,这个名字好,就叫‘承欢’,李德全,回头你叫宗人府记入玉牒,将承欢记在兆佳氏的名下,至于她的生母……”康熙斟酌了片刻,道,“念在生育了承欢的份上,派人安葬吧。”
玉檀听后为绿芜感到些许欣慰。用一条命换来了承欢总算能有个坟茔,不用跟她的先祖一样抛尸荒野。
又是新春佳节,玉檀参加过宫人们的围炉,拿了几盘点心放在食盒里,带回住所。走进小院子不免想到那时候四阿哥闯进来吓得自己魂飞魄散的情景,若曦已经出宫,四阿哥肯定不会再来了,这让玉檀轻松很多。至于四阿哥会在何时收拾她,暂时不想去考虑,过一天是一天。
玉檀走进院子,诧异的站住脚,院中不请自来了位贵客,连忙行礼道,“奴婢给十四爷请安,十四爷吉祥。”
十四阿哥自从进入兵部管事,与玉檀见得就少了,一般都是他来给康熙请安时才能看到。但是他对玉檀的态度和若曦在时并无不同,仍是和气有礼。大过年的,他会来玉檀这里着实让人意外,为何不去陪着自家福晋。
十四阿哥转头看着玉檀,神态安静肃然,全无平时的飞扬傲气,注意到她手中的食盒,道,“你准备一个人守岁?”
玉檀点头,“十四爷怎么不在殿前陪皇上?”
十四阿哥一笑,“和你一样,想自己找个地方待一会儿。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原来是来怀念若曦的,玉檀趁他不注意吐了吐舌头,抬眼却看到十四阿哥盯着她,心叫糟糕,刚才的小动作不会都被他看到了吧。再看他,十四阿哥已转开了视线,还是那副安静表情。
玉檀觉得两个人傻站在院子里实在是有点尴尬,又不好赶人,只好陪着站在一边,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听到十四阿哥轻声咳嗽了一下,赶紧道,“十四爷,奴婢去找安和来伺候你吧。”
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道,“不必那么麻烦,又得花功夫找人,刚才在宴席上光喝了不少酒,这会子想吃点东西垫垫。”眼光转到食盒上头。
闻言,玉檀只能挤出一个笑容,“那十四爷请坐吧。”把食盒放到石桌上,又回屋子端了热炉子出来,里头煮着茶水。
十四阿哥看不惯玉檀一直站着,也让她坐下,玉檀推辞不过,只得听命,坐到他对面的位子,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石桌子的距离。玉檀倒了一碗茶给他,“十四爷,先喝点暖暖胃。”
十四阿哥接过杯子,道,“我们有好久没能这样说话了,若曦也不在了,只有你还一直待在宫里。”
真对不住啊,我不是若曦。我也恨不得自己最好马上能出宫,玉檀心里想着。面上仍安份地给十四把点心分配好,递给他,“十四爷是想念姐姐了么?”
“玉檀,你只会和我说若曦么?”十四阿哥突然没头没脑蹦出一句。
不是你爱听么,我才说的。玉檀腹诽,嘴上回道,“奴婢愚笨,别的也不懂,怕说了惹十四爷生气。”
十四阿哥看着她许久,站起来一跺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玉檀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搞不懂十四阿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横竖炉子都烧热了,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被烟火染得发红的色彩,吃着热茶和点心。
不多久,院子里再度迎来一位贵客,令玉檀害怕的是,那人居然是四阿哥。玉檀行礼道,“奴婢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四阿哥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道,“你一个人?”
玉檀不敢在他面前撒谎,老实说道,“回四爷的话,前头十四爷来过,没说两句又走了。”
四阿哥听后微微颔首,自顾自地走过来,坐下道,“还愣着干嘛。”
玉檀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激灵,不敢怠慢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就站在一边。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这种时间,这种场合,很难不让玉檀回忆起五十四年的惊魂夜,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变得轻巧起来。
四阿哥尝了一口茶,眼神瞥向玉檀,道,“你怕我?”
“……”玉檀不知道要怎么说,四阿哥眉头皱起来,“我问你话,为何不答?”
玉檀觉得四阿哥的眼神太吓人了,遂道,“回四爷的话,您气势逼人,奴婢见到自然畏惧。”
四阿哥没想到玉檀真敢这么说,愣了一下,道,“胆子不小啊,敢当着我的面说。”
“回四爷的话,奴婢不敢欺瞒主子,只能实话实说了。主子要责罚,奴婢也得认了。”玉檀对其他阿哥都可以猜到六七分,唯独这四阿哥的脾气实在是摸不准。
四阿哥看到玉檀缩着脖子的样子,转过头微微勾了下唇角。
玉檀当然没看到,心里不断揣测四阿哥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要杀她?还是别的?
“玉檀。”四阿哥叫她的名字。
“奴婢在。”玉檀觉得四阿哥玩的心理战术太折磨人了,时不时来一声,叫人神经稍稍放下一会儿都不行。
“还是该叫你张雨儿?”四阿哥突然说道。
玉檀登时一僵,四阿哥也知道她的底细了。自己的事情都被人家扒得干干净净,横竖没有可以再怕的,很快清醒了过来,毫无惧色地看着四阿哥,平静地说,“四阿哥是要治奴婢的罪么?可惜奴婢只有一颗脑袋,没法砍两次。”我的脑袋还记在康熙的账上呢。
四阿哥听了玉檀的话,冷哼了一声,“你家里可不止你一颗脑袋。”
这种语气让玉檀想到九阿哥,他也是用家人的命威胁自己,怒极反笑,恍然大悟地说,“四阿哥,您也准备斩草除根么?”
四阿哥看着月色下玉檀愤怒的眼神,忽然笑了起来:“笑话!我堂堂雍亲王,还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说着起身走近了玉檀,“莫要把我和那些小人相提并论。”
玉檀朝他一福,语带讽刺,“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四爷见谅。”
四阿哥逼近玉檀,对她道,“你敢说你不曾做出危害他人的事情?”
玉檀不加理会四阿哥咄咄的目光,镇定的说道,“奴婢扪心自问,入宫十载不曾害过他人,纵有过失亦是身不由己,四爷若存心找奴婢算账,奴婢也无话可说。”
“是吗?绿芜的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四阿哥望着天上的灿烂烟霞,嘴里说道。
那是你老子叫我干的事,有胆子去找康熙说理。玉檀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一个宫女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就这么难么?淡淡说道,“绿芜姑娘的事情是她自己的选择,四爷耳目灵通,也应清楚此事并非玉檀区区宫婢能够干涉的。”
四阿哥看向玉檀,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不是方才的冷漠,而是带着一丝莫名的色彩。
“玉檀姑娘!”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玉檀和四阿哥都转头朝门口看过去,来人走到亮光处,是十四阿哥身边的安和,他见到四阿哥,也是大感意外,忙打了个千,“奴才给四爷请安。”
“起吧。”四阿哥冷冷的声音让安和不自觉打了个冷战,“深夜跑来宫女的住所有什么事?”
“回四爷的话,十四爷让奴才给玉檀姑娘送个红包,说是过年的……赏赐。”安和紧急刹车,硬生生把“礼物”改成“赏赐”。
“既是赏赐干嘛非挑半夜来送,白天光明正大的不送?十四弟做事糊涂,你这个做奴才的是干什么吃的,传出去叫人坏了十四弟的名声。”四阿哥不屑地扫了一眼安和。
“奴才该死,还请主子饶命。”安和吓得跪地磕头。
“四爷,也是奴婢的错,没及时提醒主子。还请四爷看在是新春佳节的份上饶了安和,奴婢在此谢过四爷。”玉檀见安和抖得跟筛子似的,也不像日后见到十四阿哥难做人,遂开口求情道。
“快把东西给了,滚回你主子那里。”四阿哥脸色铁青。
两手发抖的安和掏出一个红包交给玉檀,玉檀接过,道,“代我谢谢十四爷赏赐。”一完成了差事,安和就拔腿逃出院子。
院中又只剩玉檀和四阿哥,玉檀随即跪到地上,“奴婢触犯宫规,冲撞了主子,还请四爷责罚。”
四阿哥狠狠地剜了玉檀一眼,抬脚离开院子。半晌,玉檀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膝盖,拆开红包,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