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Chapter 0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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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就算这样，我还是没用、脑袋差、没神经又冷血的小鬼。没来由的愤怒当天就消失了，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人什么事情都可以习惯。
而且不觉得习惯是件很悲哀的事。
觉得这样很悲哀的大概是在天上的谁吧？
我们被那家伙随意书写的命运所摆弄，每天生气一点，微笑一点，又后悔一点，只能这样努力活下去。
所以两天后的早晨，我拖着穿着厚毛衣外套的身体，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医院。
舒澜持续昏迷中。
干净到令人生厌的明亮病房，正中央的病床上躺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闭着眼睛的舒澜。护士告诉我：“他有在呼吸喔！”可是舒澜的胸口一点起伏也没有。病房安静到好像可以听见点滴流过管子的声音。
我想，舒澜的身体的确在这里。
但是他的灵魂却不知道在何处。
那时候因为药物而强行打开的大门另一头闪耀着光芒，我在其中所看到的大概不是舒澜的所在，而是我自己的；那些HOE的毒瘾者所前往的目的地也是自身中的黑暗。我们一直被关在身体里，大概已经哪里也去不了了。
“对了，你就是舒泓弟弟吧？”
我因为护士的询问而抬起头来。
“刚刚有个自称是你同学的女生来过哦，说要把这个给你。”
护士从墙边的柜子拿出东西递给我，塑料袋上有油性笔所留下的字迹：
——给笨蛋舒泓
我接过袋子，我呆呆地望着护士的脸，护士笑着指了指床的方向。这时我才发现，床头上挂了很多串千纸鹤，五颜六色的。
“有事叫我。”护士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一直怔怔地愣在原地，发现塑料袋里装了大概十多张彩纸，还有一个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
笨蛋，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想明白吗？“那样东西”，就在那里哦。
不过在那之前请期待奇迹吧！
……
我一直低头看着装了彩纸的塑料袋。
秋弥学姐……我顿时想起了她那浅浅淡淡的笑。
为什么不忘了我呢？明明刚刚吵过架的，明明怎么跟我说话我都不应的，明明我都不去学校的。
继续想下去我大概会哭出来，所以就往圆形椅子上一坐，从袋子里取出彩纸来。
不过是折十只纸鹤，却花了我好久的时间。完成的纸鹤每一只都皱巴巴地很丑。为了把纸鹤绑到千只鹤上，我绕到枕头边，赫然发现一些东西。
病床另一边的矮柜上，放了似乎是探病的人送的礼物，形成奇妙的组合。
装满了可口可乐的纸盒子。
纸盒子边上，精致的木盒里装的高级外国酒。
外国酒旁边还放着一支□□模型。
唯一正常一点的礼物就是放在最边上的花篮。
我在床边，也就是舒澜的脸旁边弯下了腰，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
说哪里都去不了是骗人的，因为我还可以靠自己的双腿行走。而舒澜已经连靠自己的腿行动都做不到了，可是我有非去不可的地方。
把多了十只的千纸鹤重新吊好，要走出病房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像有谁在叫我，所以我转头望。当然那是我的错觉，舒澜被冻结在乳白色的病房正中央。可是我发现了舒澜的改变，赶进冲向病床，盯着他的脸瞧。
舒澜的眼皮稍稍地开着。
我可以看见他瞳孔的颜色，但是他不是看着我。舒澜的眼睛大概穿过了我的脸，穿过医院的天花板，穿过天花板之上晴朗的蓝天，望着打开的那扇门。
我的手擅自动了，不知道按了多少次呼叫钤。大量的脚步声接近病房，包围了我。护士推开我，贴近舒澜的脸庞，说要叫医生来，另一个护士赶紧跑出病房。穿着白袍的男女包围了病床，做了脑波检查之后开始吵闹，说是瞳孔的反射运动云云，然后把我赶出病房。
白发的医生走了出来，向呆坐在走廊沙发上的我说明舒澜的病情。一切都还不清楚，不做精密的检测是不会知道的。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偶尔会出现这类的情况，苏醒的机会虽然很小但也还是有可能。
他们联系了那个男人，不久之后他就穿着那显眼的一身黑赶了过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冲进了病房。
所以这边已经没我什么事了，今天先回去吧。
我曾经选择捂住耳朵，在这里一直等待。
可是我现在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所以我点点头，站起身来。
当我最后回到A中门口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午后。
一开始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这里社团活动，两个女生拿着类似于“欢迎来到文学社”之类的海报，一边说笑着一边经过了我，向学校里走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你在发什么呆哦？快点进来啦，大家现在都很忙！”
清脆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向铁门里看去发现离晓也正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站在铁门那边，“实验楼那边还有点东西要搬走，你快点过来帮忙！”
她扯开了喉咙向我喊，就好像我们昨天前天才刚见过面一样，若无其事。离晓的语气让我胸口有点疼——可是也安心了下来。
“真是一帮混蛋……”我刷了学生卡进门，“为什么突然要搬东西啊？”我瞥了一眼离晓怀里抱着的杂物，里面甚至还掺杂着秋弥学姐的零食和可乐。
“因为现在实验室完全不能用了，前几天警官和王曦在那边玩火，大神进去给他们加了点东西，结果把实验室炸了。在学校发现之前我们要赶紧逃走才行。”
……不过我想就算你现在开始搬东西也逃不掉了吧……还有，到底加了点什么东西才会把实验室都炸掉啊喂！
“不要废话，快去帮忙，你已经偷懒了好几天了。”
“我得去一趟秋弥学姐那里。”
“嗯——？啊啊，对了……”
离晓把怀里的杂物全都扔到地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很生气哦，你要有心理准备。”
……果然在生气啊。
“这次可没有人能帮你，你自己加油吧！”离晓邪恶地笑了笑，用力推了推我的背，“她现在就在老校舍呆着。”
被炸掉的化学实验室直到现在还弥漫着一种烧焦的味道，空气冰冷到足以冻伤人，我的心情也好比冷气机吹下的冷风夹杂尖锐的冰块。秋弥学姐背对着我，坐在整间屋子里唯一幸免于难的沙发上，看上去整个人都冷冰冰的样子。
“哼，其实你完全不用跟我道歉。不过是件小事，那天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顶上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我左思右想也没找到你该向我道歉的理由，包括我一直傻乎乎地等在那里以为你会回来的行为，全部都是我个人的责任。”
“……都是我不好，学姐，我跟你道歉。”
秋弥连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背对着我。
她果然在生气，我知道这件事错在于我。只是因为秋弥学姐在我身边说了我无法接受的话，我就把自己混乱的情感发泄在她身上，根本就是个小鬼。
“我不是说了你不用跟我道歉吗？！”
秋弥学姐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
“可是的确是我不好，把学姐一个人丢在外面，还是晚上，而且还那么冷。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下次出门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地一直……”
瀑布般的长发跃动了起来，秋弥猛然转过头来，脸蛋发红。
“那、那、那只是因为你刚好在我身边而已！不要讲得一副好像我没有你就不能好好出门的样子！”
“呃，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秋弥学姐脸红通通地挥着枕头，拍着沙发上的毛毯：“你究竟是为何而来，除了嘲讽我之外还有事的话，就赶快说！”
有事。
嗯，的确如此，不过刚刚的对话也是我想说的一部分……呃，如果我这么告诉她的话她会发火的吧？
秋弥又背过身去，仰头把可乐喝得咕噜作响。
我思索了一会儿该说什么才好。
这种强辩的理由行得通吗？
我也不知道，只能试试看了。
“我说……我们的协议……就是成为同伴的那个，现在还成立吗？”
喝可乐的声音停止了，长发的流向因为秋弥转向我而扭曲。眉头紧蹙，嘴角微微向下撇。
“当然已经结束了，契约的期限到我知道真相为止。”
“可是……”
我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勉强压抑住紧张的心情。
“可是秋弥学姐说过，结果还是不懂舒澜真正传达的讯息到底是什么。所以……”
我拙劣地挑秋弥学姐的语病。如果是秋弥，如果是平常的秋弥大神的话，早就发挥十五倍左右的辩论功力驳倒我了。可是这时候的秋弥学姐却因为我的回答而一时僵住不动。
“所以我今天回了家！”
秋弥学姐抬起眼疑惑地看向我——我不知道那种表情是否能被称为“疑惑”，因为毕竟，那个人，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有解开一切困扰她的谜题的资格和能力。
我抬起眼跟她对视。
然后——
“然后我发现了……我找到了答案。”
就在我说出这些的时候，我察觉到秋弥学姐的瞳孔瞬间放大。霎时，充满了烧焦气味的化学实验室里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我能感觉得到我的心跳跳得很快。
当我把“那个”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我的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藏在阁楼两扇窗之间的柜子里，我曾经以为遗失了的，那么青涩，那么稚嫩，那么单纯的……一幅画。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青青的草地，柔柔的春风，两个小黑点一直一直在那里，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就一直一直在一起。舒澜和舒泓，属于我们的天地，以我们为中心的天地，就是在这里，这片小天地中。
我从没想到他真的把这么重要的隐蔽的东西就藏在我们家里。
藏在这幅画里。
画背面的夹层里夹着张纸条，按照上面的邮箱和密码登陆，只有唯一的一封邮件。
脸颊上仍还留着那个时候温湿的感觉，就还是今天上午的事情 ，面对着电脑屏幕，我泪流满面。因为舒澜他说：“小泓，好好活着。”
这是……舒澜留给我的，最后的话语……
不是叫我去为他复仇，不是叫我去报警探案，而是……要我好好活着。
哥哥他……把我养大的哥哥他所想要的，不过是我能幸福一生，好好生活在世界上。
记忆中，哥哥的手永远都是又大又暖的，小时候的我，总喜欢紧紧攥着他的手，跟在他旁边到处跑。他也从来不会让我跌倒，从不会放开我的手，和他一起……
把资料全部交给秋弥学姐的时候，我的手忍不住地颤抖，就好像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忍不住地颤抖一样。
曾经在某篇文章中读到过这样的句子：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想，兄长之于我，大概就是像这样永无止境的目送吧。
也许我会一辈子继续这样下去，即使经历了这次的事件，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么做是没有用的。我也只能在此目送着他越走越远，而再没有能力去追上他。
——
“你现在能够体会将死去的话语挖掘出来的空虚了吧？”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深邃如潭水的双眸。秋弥学姐盯着我，沙哑着嗓音这么说道。
我怔怔点了点头。这种事对谁而言都不具有意义，然而却又无法不以言语来表达它。秋弥学姐不断地重复这种事，并一次又一次地割伤自己的心灵。
“所以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吧？舒澜、你，还有我都还活着，也必须继续活下去。大概很快HOE的事件很快就会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即使如此，秦锐、林海平他们所背负的罪孽并不会消失；舒子贤所闯下的大祸也必须由他醒来之后再去善后。这就是世界的规矩。虽然如此——”
秋弥学姐的眼睛里放着光。被她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好像溺死之人看到突然飘来的浮木一般，这场面真的似曾相识。
“即使是如此，我们还是得活下去。用剩下的碎片东拼西凑来弥补裂缝，用断掉的桨拨动水面。只要还活着就必须活下去——这是神在所有生命体上写下的命令。”
秋弥学姐说，只要还活着，一定会恢复原状的。
遭受了这么多毫无意义的对待，我已经很难再接受竟然从秋弥学姐口中听到如此天真无邪的话了。但还是……还是……
即使不相信，奇迹它总是一点也不慈悲地、毫不关心地、没有感动地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就算没有人发现，就算没有人感谢。
那么眼前的这个人，秋弥学姐，她……
“那么——”
我也用眼睛盯着秋弥那双褐色的眸子，看到从那里面倒映出我的影子。
“那么我——那么我还是秋弥学姐的同伴吧？既然不是你把真相完全挑开……那么契约就永远奏效的吧？”
秋弥学姐难以置信地向下瞪着我，没等她开口，我继续说：
“如你所知，我的神早就已经死了，所以能够拾起最后的碎片……不是神的力量。我不知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所谓神是什么，但是，如果支撑心灵的就是神的话，那么我想我新的神就是你了——秋弥学姐，你传递给我的真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所以，我也想传递给你……今后我还是——”
我的话因为秋弥学姐突然丢来的可乐空罐而中断了。钝重的金属声“咚！”地响起。
“笨蛋！滚出去！”
脸颊微红的爱丽丝吼道。这是我听过秋弥学姐的发言中最短的一句。
我低着头，停住呼吸，吐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一走出门口我突然想起，其实我不是为了道歉而来，不是为了真相的事情而来，更不是为了同伴的事情而来……果然，我真的得说的只有这句话：
“……谢谢你，秋弥学姐，在很多方面都谢谢你……”
我对着那瘦小的背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一片晴空映入眼帘。
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吧？可是没办法，我就是没用、脑袋差、没神经又冷血的小鬼，对我来说，这就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光是后悔也无法向前进。
我已经没有再回首的理由了。
因为这就是我所选择的结果，因为人生是无法挽回的。
走下楼梯，搬着离晓堆在门口的杂物，向操场上走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张闪亮的脸。是王曦！我慌张了起来。一个半月也没见，一开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甚至想不发一语地穿过他逃走。
可是，王曦他却若无其事地开口：
“哟，这不是小舒泓吗？你总是来得正是时候！”
从王曦身后，离晓、肩上背着模型枪的左源和穿着红色羽绒背心的牧翔吵吵闹闹地向这边走来。
“嗨，舒泓队长，我们一直在执行撤退任务——刚才离晓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吧？我总觉得咱们还得再快一点，千万不能被值班老师发现——”左源一如既往地拍着我的肩膀跟我打招呼，“没想到牧老大也来了，我还以为一定会被关上五年呢。没想到已经出狱了，所以就庆祝他出狱。”
“不要说出狱这种难听的话，是结束拘留。”
“可是帮里没人被逮捕吧？可喜可贺。因为你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咯，来份大碗红烧排骨面。”
“喂，等一下，为什么是我请客？普通不是应该倒过来吗？”
“就像成功升学要请客是一样的啊！”
“才不一样！”
“你真啰嗦，那就用老办法解决问题，五个人抽签谁抽到红色的就请客！”
五个人？
“舒泓你在干嘛？快点过来啊！——话说回来为了避免王曦作弊，签子得我来拿着……”
离晓手里攥着一把纸条看着我，王曦、左源还有牧翔也都在看向这边。
“……我也……可以加入吗？”
“为什么不可以？”
我呆立在当场，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强忍泪水。为什么呢？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想哭呢？从那天以来，我的心就好像哪里受了损害。就算这样也好，不是我的心坏了——
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久违了的，疯狂的摇滚闹铃。
我以僵硬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开始有两项命令下达。”
秋弥学姐如是说道。这的确是秋弥的声音。
“第一件事，赶快给我从那个什么谁都找不到的鬼地方给我搬回来，你不在都没人给我做饭了！你知道对于神来说饿着肚子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吗？”
拿着手机的手在颤抖。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勉强自己抬头看晴空。
“第二件事，饮料和零食都没有了，马路向右直走就会看到超市，给我去那里买点回来。”
“嗯，啊，那……”
“我不是原谅你，本来我就没生你的气，你也不需要向我道歉！”
“嗯，我明白。” 我含泪回话，甚至快无法发声。
然后秋弥就突然挂掉电话了。我擦了擦泛红的眼角转过身，四个人或笑或吃惊地看着我。
“结果最后请客的人直接就是舒泓没有异议了！”离晓一边说还一边冲我晃着最后剩下的那张尾部涂有红色的纸条。
“拜托了，我要黑咖啡。”
“我要奶茶。”
“汇源百分百的果汁。”
“乌龙茶，要敢是康X傅意外的牌子就宰了你。”
我马上就成了跑腿。就算这样也好，我也许是个没用、脑袋差、没神经又冷血的小鬼，但还是有我做得到的事。
离晓推了推我的后背，我被推出去。我口袋里塞了满满的零钱，朝大街跑了出去。
因为遇见了自称神的少女。
——我不再是孤立的我。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Chapter 0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