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歌》冯衡

1、前篇

　　满山小菊如飞出的水袖，被风一吹,简约的风致里平添出几分婀娜。正是银杏飞黄时节，合该铺天盖地的金色来映衬天地的开阔。
　　然而在这个山仅高如小丘的地方，却是一色水墨。淡淡的风叶草，淡淡的别离菊，淡淡的天外风，还有那个俏立于山头的淡淡的身影。天青色裙裾半卷在长风里，青丝飘扬间隐约可见束发的绢花。这一天一地的辽远，因着这个身影更多了几分写意。
　　就是为了这个身影，白衣的书生驻足了一盏茶的功夫。回过神来，自嘲之余还是慨叹，别离居的人果然不俗。
　　翻身下马，扬声问道，请教姑娘，这里可是别离居路径？
　　青衣女子闻声却并未回头，似乎全副精力仍在那片流云上。白衣书生耐心也是了得，竟然就倚在马旁兀自看起风景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衣女子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神游回来，看向白衣书生，那眉梢眼角果真不辜负她脱俗的身影，自在写意极了。一个利落转身，人就到了白衣书生马前，未及书生张口，她烟眉一轩，哼了一声，扭身便走；书生竟也不以为忤，提步跟上。
　　一路上两人片语未交，青衣女子只管在前走得轻松自在，书生却已经远远望见一排竹桥横浮于半弯碧水之上，桥畔流水之中竟是绿柳夹道，弯弯曲曲地不知通向何处。白衣书生正在诧异，绿柳里悠悠送出一缕柔若丝雨的声音：“云儿，你又调皮了？”
　　青衣女子停了脚步，小嘴一撅：“师姐又来偏袒外人，云儿向来最是守礼，师傅差我来迎接远客，我便来迎接远客，可有什么调皮的？”
　　黄衫女子并未接口，反是笑向书生道：“尊驾可是羽林阁孟师兄？”
　　白衣书生一揖为礼：“不敢，正是家师座下三弟子孟非白，奉家师之命，特来拜见月心大师。烦请师姐代为通告。”
　　他本就相貌清奇，气质天成。此时一袭白衣右衽交领，立于马旁，看上去直如照水明月。
　　“家师业已等待多时，孟师兄这就请吧。”黄衫女子还了一礼，莲步轻移领路前行。这时早有小厮过来牵了孟三的马去。
　　三人迤逦而去，淙淙流水声中一把清脆的笑音不绝，听来正是那名唤云儿的女子。
　　“师姐，大师哥呢？怎的远客到了，他一个掌门弟子不来迎，反让咱们来呢？”
　　“你既知道孟师兄远来是客，怎么还使小性，一路上如此怠慢。这便是咱们个山的待客规矩？”
　　“哪有？孟师兄，我可有怠慢了你？”
　　……
　　不多时，三人下了竹桥，行至岔口，一位着月白色纱衣的玲珑女子盈盈而立，“两位少主，长主和星少主在秋馆，说只月少主陪同孟公子前往即可，让云少主……”
　　“那我呢？鹿郢姐姐，你没听错吧？师傅就没叫我？那干什么让我跑去接人？”也算是造化怜人，赐给这青衣的云少主一副伶俐口齿，这一长串子她问得紧，落在人耳朵里恰似断线珠链溅落玉盘。
　　被唤作鹿郢的女子倒也从容：“云少主莫急，长主说让您去春苑请邬先生晚间到冬轩一趟。”
　　“合着师傅把我当跑腿的了？”虽不情愿，但青衣女子还是提步向春苑方向。想是别离居素来教徒有方，三弟子互相友爱，更尊师如母，从不违拗天心大师的话。
　　一行离雁，几丛秋菊，半庭的风絮；三间精舍竹屋以通红的夕阳为背景，屋前是竹制摇水风车——好悠闲人家！孟非白心道，师傅如此推崇的别离居主人到底是何等样人，竟像个兰质淑女，非我武林一脉？这别离居竟能一地就有春秋二季，听名字应该还有冬夏，这等本事似乎非人力可及，别离居主人是如何办到的？
　　正思索间，声音自屋内传出，“可是孟师侄？”
　　“正是小侄孟非白。奉家师之命问候月心师伯，并请师伯安好。”
　　“几十年不见，你师父可还一切都好？快进来。”
　　两人这才提衣拾级入屋，行礼坐定，叙过一番契阔之后，月心大师道：“想来你师父已将此行目的示知与你，那老身就偷懒省些口舌，就请孟贤侄明天和劣徒云意一起上路吧。”
　　“是。”他点头为礼，俯身处犹如覆雪青竹，身虽弯而气犹存。
　　眼前这个年轻人，芳华清远，眸中隐有温润之意。月心大师心下暗赞，好清俊人物！未及答言，屋外忽然一声大响，似是什么东西猝然倒下。
　　接着就听见那把清脆的声音“师傅，您要我跟这个登徒子一块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