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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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月的寒风夹杂着冰粒拍打在他的脸上，刮骨般的疼痛，裸露在外的伤口上结了一层红色的冰渣，他皱着眉，无心顾及，只是拼命的向前方赶去。
若不是一只野兔无意中从他身边经过，带出一丝逸散的热气，他不会发现那个及其隐蔽的洞口。他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藤木野草，发现了那个不知名的山谷。
明明是严冬时节，谷中却一如春日般温暖，开满了同样不知名的花，小小的，却颜色各异，不少的蝴蝶成对的翩然飞过。谷中有一个巨大的温泉湖，湖上蒸腾着厚厚的白雾，白雾绕着湖边一棵高大的榕树，像是想绕着树干爬上树顶，沾湿树上佳人的裙角。
初遇，也许就是这样，没有打声招呼，便永驻心底。
她一身白衣若仙，三千青丝随意披散，顺着风轻轻拂动，身子斜倚着树干，一只手正托着一只幼小的雏鸟。
这样的初见，没有他的惊鸿一瞥，也没有她的小女儿家羞怯，只是淡淡的目光交汇，转瞬间便错开。
他对她挑眉一笑，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将雏鸟放进鸟窝，然后施施然飞身下树。
好轻功，他心里暗暗赞叹，同时看似无意，手却搭在身侧的剑柄上。
她似乎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转身向一片竹林走去，他在心里一思索，便也漫不经心的跟上去，疏密不齐的竹林里，有一座竹制小屋，他想，那应该是她的家。
他站在十米开外，看她走进竹屋，关上门。
他正准备抬脚，却发现周围布了一层阵法，看似不甚美观的竹林，却都是按乾坤八卦的阵法排列，迈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收回脚，环顾身后，发现有一处阵眼大开，他明白，她在送客。
无所谓的挑眉，他退回了山谷中，在温泉旁开始打坐调息。
谷中环境优美，珍奇物种也多，三天后，他的伤便好了七八成。
不能在这里耗下去了，他起身，嘴角扯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他还有很多事要办。
他按照原来的路线退到谷外，出了那洞口，只觉得森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本来暖下来的心霎时变得冰冷。他走开几步，突然有点怀念谷中的温暖，于是他回到洞口，小心翼翼的把弄乱的杂草重新掩好。
三天了，他没有看到她出现，他也没有想走进那个竹林。
但是，他想再见到她。
收拾掉所有奇怪的情绪，握紧剑，那里虽好，却终不是他的世界
再次相遇，已是三个月后，仿佛是老镜头重放，他依旧是一身的伤，她依旧是白衣翩跹。
他踉跄着走到那湖边，一下子瘫倒，喘息良久，才挣扎着坐起来。
她就坐在湖的另一岸，身前放着一架破旧的木琴。他的不请自来似是让她有些微恼，琴声霎时停歇，只余琴弦还在微微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嗡”声。
她眉头轻颦，用手指轻轻按住琴弦。
他感到她的目光穿过稀散的白雾，带着一丝询问，一丝警觉，还有一丝冷意，将他紧紧束缚住。
他微抬下巴，无所谓的笑笑，然后闭上眼，开始运功疗伤，丝毫不介意在她面前空门大开，而她只需要一枚小小石子，便可置他于死地。
这在他这么多年刀口舔血的生命里，从未有过。如此平白无故的相信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只因她白衣纯净，眼神空灵，还有那一种和他相似的清傲孤立。
良久。湖上白雾散的更开了，而清越的琴声再次响起，柔和轻灵，温柔抚过谷中的一花一木，像是细水潺潺，弱而不断，缕缕相绕，虽不如江海浩荡，却坚忍执着，好似带着开山辟石的毅力。他感觉有一股融融热气顺着奇经八脉流向全身，心中大喜，随即跟着琴声的指引，将紊乱的真气疏散到全身各处，在慢慢地由经脉输送到丹田之处，让它们缓缓聚集，这比他之前忍痛强行聚集真气的方法不知要好了多少倍。琴声像是完成了使命似的悠悠停止，他呼出一口浊气，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刚才的一番调息让他的内伤好了很多，现在神清气爽，手脚轻便。
他刚想站起身，对岸却传来一指破音，“铮”的一声，让他顿时胸腹一震，“噗”的吐出一口血。
他用手抹去唇角最后一丝血迹，逐客令么？他抬起头，还是那样玩世不恭的笑容。
而对岸素手抚琴，雪衣天颜的佳人已不见踪影。
自那日一别，他时常会去谷中一趟，有时带着一身伤，有时全当闲时散心。
每次看到她，她有时在树下小憩，有时逗弄些小兽，有时也会抚上一曲，兴致好的时候，甚至会对月独酌。他去的时候，一开始她眼中闪现着不耐，排斥。后来见得次数多了，也就卸去了一身防备与敌意，偶尔还会瞥他一两眼，他只是浅笑不语，在一旁用剑比划新学的招式，两人仿佛就像是多年的老友，只是从未说过一句话。更是有一次，她又在月下小饮，他静静的靠近她，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尺。她只是靠着树坐着，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握着酒杯，抬起已经醺然的醉眼望向他，眼波流转。他弯下腰，取下她手中的酒杯，将剩下一半的酒灌入喉中。她似是极为好笑的勾了勾嘴角，然后头一歪，便向一旁倒去，竟是醉晕了。他伸手扶住她，让她在树上靠好，然后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搭在她身上。
月华如练，佳人的身上似也笼着一层莹莹微光。他俯身，伸手想抚上她的脸，却在最后猛地缩回手，他深深凝望着眼前熟睡的佳人，然后转身离去。
如果不离开，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光阴在人的指间流逝，三年时间转眼便如白驹过隙，消失弥散，他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了。熟练地进入山谷，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她正坐在湖边抚琴。他看着她，然后直直的走过去。
她停下手指，仰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他站在她面前，遮挡了一片阳光。
他说：“跟我走。”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沉默半晌，却还是摇了摇头，抱起琴，转身没入那一片青翠的竹林中。
亦如初见。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心里还是有些黯然。
他解下身侧陪伴了自己二十五年的剑，轻轻地放在地上。
真是把好剑，鲜红似血的剑身上盘绕着黑色藤蔓似的花纹，远看像是一把只是徒有其表的配饰，但只有亲手握住才能感觉到它内敛的杀气。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十个字：
“十日英雄血，三楚小寒月”
然后，他向洞口走去，脚步沉稳，再也没有回头。
南夷有种奇花，叫红尘无泪。花枝挺直，花朵红的极为妖艳。但如此美丽的花，若是取来果实捣碎，其流出的白色汁液却是能致幻的毒药，其药力相比五石散，犹过之而无不及。服食的人有的看到自己飘飘升仙，有的看到自己守着金山，坐拥如花美眷，长期服用便会产生强烈的依赖性，腐人心神，一旦断用便生不如死，因此人们很少提及它的名字。
他当然知道这种花，而他现在就像掉进了一大片火红的花丛中，他不想起身，因为在他孑然一身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牵绊。
那个白衣女子，他不只一次的回想她，回想那个被白雾围绕而略显慵懒的山谷。他怀念那片纯净的白色，虽然她在他充满着刀光剑影的世界里显得那么突兀，而他却不想让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这也是他第一次想留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每一次，当他面带嘲讽的笑容，拧断敌人的脖子时，在一片血光里，他却会想到一片纯净的白色。在他染血的世界里，出现了那么一抹白光，穿破浓浓的血雾，让他感觉黑暗的尽头还有可能是光明。
三年，又是一个三年，他再没回过那个山谷。一次同一个高手较量，在敌手的剑还差一寸就要刺进他的心脏时，他才恍悟自己最害怕的是什么。
不是怕在血潭里挣扎，不是怕被一片黑色压得透不过气，而是怕失去心头的那一点热。
他再次回到那个隐蔽的洞口，时隔三年，洞口藤草蔓延，他几乎找不到入口。
终于，他进到谷里，感到久违的热气裹上他的全身，心里那深埋的柔情在一点点复苏。
他看到了她，还是在湖边，还是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她正卧在藤椅里小憩。
他慢慢地走上前，看着她身上搭的还是自己曾为她披上的外袍，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终于，他伸手触到了她的脸，她猛然惊醒，一下子坐起身。
三年，她还是那般淡颜如水，他亦如从前俊朗如斯。
她似是受惊般抬头紧盯着他的眼睛，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含笑不语。
良久良久。
他抚过她脑后如云的青丝，温柔而坚定的将她揽在怀里。
她的头紧靠着他的脖颈，听着他有些杂乱的心跳。
他感到脖子里湿热一片，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而甜蜜的涟漪。
他说：“我回来了，不走了。”
她抬起含泪的眼眸：“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痕：“有你在。”
他低头，轻轻吻在她的额上，说：“和我在一起。”
她没做声，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
他轻轻一笑，点点她的鼻尖，问：“为什么上次不答应，这次又点头了？”
她深深望向他，用手抚过他深邃的眼睛道：“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眼里，只有我。”
他像是早有预料般的勾唇一笑。
她又问：“后悔吗？”
后悔吗？为了她放弃了炙手可热的权利，放弃了万人敬仰的名号，放弃了那个江湖好汉们拼了命也想坐上的位置。
他摇了摇头，说：“有你在。”
她的泪水再次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上次他放剑的地方，那把剑依然好好的放在那里，没有落一丝灰尘，而旁边的那十个字，像是被人千万次的描摹过，竟还留在那里，清晰可见。
他笑着看着他，捡起剑，把那十个字抹平。
然后，挥手，“扑通”一声，那把绝世名剑便落入湖底。
他走到谷中一片光秃的石壁前，飞身跃起，以指发力，在石壁上刻上两个大字：
“沉霜”
她了然一笑，拾起一块石头，裙摆纷飞，在那两个大字下面刻下一行细长娟秀的小字：
“今朝有梦，落影成双”
后记
若干年后，一家茶馆。
几个大汉正在一边喝茶，一边谈论江湖上的小道传闻。
一个红髯大汉小声对伙伴们说：“听说没？在西山上放哨的老李，说他看到了五年前失踪的武林盟主。”
“啊？有这等事？听说武林盟主五年前就死了啊。”边上一个黑脸汉子惊道。
“呸，你懂个屁！那武林盟主武功盖世，曾孤身一战鬼门七雄，哪能那么容易就交代了！”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骂道。
“唉，这盟主在决战后就不见踪影，很多人都猜是仇家暗杀，如今还没个准信。”一旁的带刀大汉叹道。
“你们听讲没，那个武林盟主之前好像是十三殿的首座啊！”刀疤脸大汉说道。
“格老子的，是那个‘十日英雄血，三楚小寒月’的武林第一大杀手组织十三殿！听说他们做的生意就从来没有失手过，那首座杀的人流的血更是能汇成一条河！”黑脸汉子唏嘘道。
红髯大汉点点头，突然又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么？老李说，那盟主身边还带着一个白衣女子，啧啧，那个美的，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老李说他当时差不多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那个美人确有当年琴痴有琴涯老先生的一分遗风啊。不过确实听说有老先生收过一个关门弟子，只可惜未得一见啊。”
周围大汉露出一副了然又暧昧的表情，心里都道那盟主不爱江山爱美人啊，不过一会，大家又开始兴高采烈的聊今年的盟主大赛了。
那些事，毕竟只是传闻，没有谁能够证实，所以也只被大家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