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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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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是花舆花纱、绫罗帷幕,华艳艳的红;明亮,是簪星曳月、凤冠霞帔,半分不敛的明亮;碧落天,是碧霞涟涟、云散万里,浅笑望阡陌的碧落天;碌碌众人,是心路几折、面皮正好,忙碌不知归途的碌碌凡人。
关于那一天,关于“惠嘉三十二年九月二十八日”,史书本该不咸不淡地写上一笔:“焰嘉郡主霍书焰与太子少傅明烈华,婚成”。可后人闲翻史册,却只阅得两字:“大灾”。好事者以此为饭后闲谈:有人说明明是“大喜”,怎么成了“大灾”?有人说那不就是大灾吗……
那不就是大灾吗……那明丽的少女,揣着满怀的喜悦,要嫁与心仪的男子为妻。那颤颤的花铃,唱得那样欢欣,因为那红盖头盖住了少女,而少女心中的欢乐,仿佛要盖住全世界。而此后念及这刻太过纯粹的快乐,是否会唏嘘,真是年轻?此后回味起此刻这般清澈的心境,是否会明白,什么正在老去?
那些简单而美好的、不愿丢弃又抓不住的。
后来的霍书焰念及,她大喜之日竟是她最不敢回忆的日子,也不由颇为讽刺地一笑。一个人活过那么多载的岁月,但真的镌刻入生命的,总共,也就那么几天。
正好就是那一天。
那一天,大婚按着各种礼仪稳稳当当地进行着,霍书焰用不着操半分心,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在她心里——或者在天下人眼中,她是受尽恩宠的郡主,这样的郡主的大婚,哪会出一点错?所有的美好还巴不得过来凑一份热闹呢!
她只将她满怀的心思放在思量她未来的夫君上,她未来的夫君呵……明明,即将成为他的妻;明明,离明家府邸越来越近,她却觉得他的气息还远在天涯,那个她远远地欣赏了那么久却未看透的人……奇怪的感觉,她不禁疑惑:是不是幸福来得太过容易、容易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霍书焰走下花舆,别人只看得见她身姿姣好珠光璀璨,见不着她心中的欢欣和似不把全天下放在眼里的神色懒懒——这般骄纵,这般让人嫉妒的骄纵——却已不被祝福。
一切好像进行得特别快,微微眩晕着拜完了大堂礼。诸礼皆毕,她在丫鬟们地搀扶下正欲前去新房,却听见一声叫呼,“焰嘉郡主且慢,皇上特意为您备了一份大礼。明太傅替郡主掀了盖头领礼吧!”是徐公公的声音。立即有人答了一声“诺”。
霍书焰微微一愣,皇上的礼终是怠慢不得的,却也没多想。随着盖头一寸寸被掀起,霍书焰的目光也寸寸往上移……弧度好看的下巴、微薄的唇、高挺的鼻子,然后四目相对,不明的情意流转。旁边徐公公清咳一声,道:“郡主,皇上今日身体有些不适,不然一定亲自来主持您的大婚。”
霍书焰并不在意这些,笑着问:“礼?在哪?”
徐公公的神色有些奇妙:“郡主和太傅跟我来。”
霍书焰抓着明烈华的手跟上徐公公。堂中的宾客好奇,皇上到底为这位极宠的郡主备了什么礼,也纷纷跟了上去。
上的竟是皇家设在明府的观星台。这观星台地理位置极佳,能将整个帝都纳入视野。徐公公径自调好了观星镜,对着霍书焰说:“郡主请看。”
观星台上,视野茫茫,茫茫得有种荒凉的意味。一丝不详蓦地闪过心头,霍书焰口中嘀咕着,“皇上叔叔,到底为我备了什么好东西。”放开拉着明烈华的手,轻跃着上前去看。
在她望了那镜中一眼后,众人只见她明丽的笑容滞住,原本红艳的脸色蓦地苍白,失态地大呼一声,踉跄地跑了出去。
众人未料到有此突变,怔怔的望向明烈华。只见他温和的神色变得沉重,往镜中看了一眼,脸色竟也变了,立刻便追着焰嘉郡主跑了出去。
众人开始喧哗,有人问徐公公去哪了,这才发现徐公公已悄然离去。好奇心重的忍不住上前去看,看了一眼后,都是呆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样的红,鲜红。
比嫁纱更触目惊心的红,是血。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尸体呢?姿势扭曲、表情诡异的痛苦,躺在自己的血中,说不出话。为什么会有那样多的不甘、忿恨、恐惧、绝望透过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啃噬着她的心?她不要看啊,这是一场怎样的醒不来的噩梦啊,可是怎么能不看啊,这些人的死和她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呢?他们是皇上送给她的大礼!怎么能不看呢,如果她都不看,他们的死,就太没有意义了吧……可是这样惨绝人寰的死又是有什么意义呢?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的死,拜她所赐!拜她所赐啊!
她踉踉跄跄地行走在这绝望的屠场,数着,死了多少个呢?一个,两个……十五,十六……三十一,三十二……惠嘉三十二年,她十六岁。
她的眼睛被人用双手蒙住,一个男声对她说:“别看了。”浑浑地想,谁呢,然后她记起来了,那是她的夫君,她一心一意想要嫁的夫君,可是在这样的罪孽面前,这些又算什么?嫁人,不过显得儿戏一场;喜欢,甚至无关痛痒。
“不是你的错,别看了。”声音那样温柔,好听。
然后——她终于再承受不住,哭着瘫软在明烈华的怀里。霍书焰的意识渐渐涣散,她生平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觉到,有关人生的,那种莫测的味道。
人人皆知道,霍书焰,焰嘉郡主。书焰的书与太子书煌同字,焰嘉的嘉与惠嘉皇帝同字,享得至尊的恩宠。终于老天看不下去,在她大婚那一日,用一场游戏,将她的明亮的骄纵尽数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