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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朝青 ...

  •   我叫朝青(“朝”为第三声)。

      我住在一个名叫淼的小镇,朱明河穿淼镇而过,带来了繁华。这是个阴气很重的小镇,无数的风水先生都这样说过,但镇上的人并不在意他们所说的话,淼镇从古至今都是繁华小镇,从未出过什么邪乎事儿。

      我是醉月楼的妓女,朝青。

      醉月楼是淼镇最大的妓院,我就生活在那儿。我是一个弃儿,在我尚在襁褓之时,被亲人放入木盆之中,顺河流而下,来到朱明河被妈妈捡到,带回了醉月楼,妈妈把我视为亲生女儿,养大了我,她希望我像寻常人家的女儿,快乐的长大、嫁人。清清白白的。

      我的名字来自于我佩戴的玉上,那是我未曾谋面的亲人,给我的唯一礼物。

      我认识李家的儿子,李长光。我和他一同长大,一同玩耍。他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因此,他们家生活的非常困窘。长光瘦弱的身体掩盖在宽大的粗布麻衣之下,他温和的笑容并无对贫穷生活自卑。他是这个小镇上唯一同我玩的人,我们总是在幽静的小巷中穿行,青石板的街道回响着我们快乐的笑声。弯弯曲曲的小巷是我们玩乐的地方,那儿不会有旁人的目光,狭窄的长巷中,阳光倾洒不下来,仰头看着头顶如同蓝色缎带的天空,清澈而明亮,青石板是蔓延的绿苔,泛着潮湿的冰凉,长光总是牵着我的手,穿行在小巷,进行着孩子式的探险。

      我从不曾去长光家,因为他的母亲不喜欢我,眼中透出某种厌恶,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脏了他们家。时光在缓慢的流逝,我们渐渐长大,长光再也不同玩耍,我再也听不到长光在我的小院外高喊我名字的声音了。他开始看着我看不懂的书,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开始害怕,害怕我会失去我唯一的朋友,我开始请教醉月楼拥有“才女”之名的新蕊姐姐,我拼命地看着我曾看不懂的书。即使这样,长光还是离开我,他要去远游求学。

      是的,我爱长光。他是多么俊俏的少年啊,眉眼之间的沉静,对待我的温柔。他是除了妈妈和新蕊姐姐外,唯一不对我报以嫌恶眼光的人。

      那一个夜晚,我和长光站在朱明河旁,那无人光顾的小野滩。这是拥有着我们美好回忆的地方,这是属于我们的乐园。我们看着河面上明明灭灭、闪烁的灯光的残影,听着不远处大船上嬉笑的声音,长光悄悄地抱住了我,他得手有些颤抖,声音亦是颤抖着,但他抱得是那样的紧,语调是那样的坚定。

      “朝青,你等我,待我学成之后定会回来娶你。你等我。”

      他比我大乐两岁,已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得胸膛是那样让我心安。我微笑道:

      “我等你,长光。我会等你来娶我。”

      我看见长光红着脸凑过来,啃我的唇。我的脸亦红了,我们就这样在朱明河畔的小野滩上相拥相吻。

      这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夜晚。巨大的幸福来临之后,往往是灾难的到来。视我为女儿的妈妈过世了,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没了呼吸。她就在前一个晚上去了,她走得太突然,什么都没有交代。于是,属于醉月楼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所有的姑娘们都不接客,她们疯狂的争抢金银首饰,她们推选老鸨的要求五花八门。谁最美丽,谁最聪明,谁最富有……在她们疯狂打扮比试之下,醉月楼陷入了亏损,被别人买了下来。

      我的噩梦开始了。

      新的老鸨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她不放过任何可以赚钱的机会。我生活得很悲惨,醉月楼不养闲人,我躲在后院干着又脏又累的活。我害怕被那老鸨看见,我是醉月楼的人,我哪儿都去不了。那一天,老鸨把我关了起来,我试图逃跑,结果被人抓了回来。淼镇之外是看不到尽头的森林,只有乘船才能离开这儿。毒打了一顿之后,我被老鸨下了软骨散,送到了恩客的床上。

      那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虚胖,肥腻,身上还带着令人恶心的体味,我恶心得想吐,却无力挣扎。那是一个噩梦的晚上,我永远永远也不想回忆!

      就这样,我成为了醉月楼的妓女朝青。这距长光离开我,还不到三个月。

      在妓院里,姑娘们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曾教过我的新蕊姐姐无疑是最高的一等,她可怜我,时常教导我,希望我可以凭借自己的相貌和她教给我的才华,逃离那没日没夜接客的日子。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凭着多年来积攒的积蓄,离开了醉月楼,离开了淼镇,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着。

      在新蕊姐姐离开的第二个月,我成为了醉月楼的头牌。

      醉月楼临近朱明河,位置很好,故而生意不错。我住在最靠近朱明河的房间,为了能再长光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他。我已经不是清白的姑娘了,但我仍尽量避免接客。毕竟头牌是可以偶尔任性的。我心中一直有一种隐秘的希望,长光还是会回来娶我,毕竟他待我一直不同。

      我怀着这样的希望,年复一年的等待。

      第一年,长光杳无音讯,第二年,得知他已拜在惠觉先生门下,第三年,他考取了功名,得到皇上重用,第四年……,直到第八年,他回来了。

      这些年来,他每次派人接母亲,从未派人来找我,我仿佛被遗忘了。

      他回来了,他亲自接他得母亲去京城。我站在床边看着穿上的长光,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了,他成长为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

      长光,我心心念念的长光。

      他带着自己的妻儿,接老母亲去京城。

      他忘记了我,他忘记了他得誓言。我一直在等他啊,一直在等啊!

      我泪如雨下。

      他回来的这十天,他从未来找过我。我经常看见他带着妻儿在淼镇的街道上走着,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脸色也愈发苍白。

      长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但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我站在铜镜面前,镜中的女子穿着雪白的广袖襦裙,漆黑的长发衬着脸色苍白,眉眼间的妖媚,还有眼角的哀愁。我看着自己想到了很多,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是个老姑娘了,再过几年,年老色衰,生活会更加悲惨。

      我偷偷的从后院的小门偷跑出去。

      沿着小道,避开镇上的人,往朱明河边的小野滩走去。这儿的地势很低,寻常人根本不会来,茂密的树林和灌木,阻挡了一切。这儿,是我和长光的秘密之地,我们曾在这儿相拥相吻。这些年,我经常偷跑出来,躲在这儿看朱明河泛起的轻波。

      “文烨,这儿可是你爹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呢。”温儒的男声随着清凉的河风飘过来,我惊得转身。我的脸色苍白的看着,长光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他的旁边一位温柔娴淑的女子,他们笑得是那么的幸福。

      我拢了拢吹散的几缕青丝,福福身,努力微笑:

      “长光,好久不见。”

      长光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对身旁的女子耳语,女子笑了笑,牵着小男孩离开了。待他们走远,长光才慢慢开口:“朝青,我…”

      “你不抱抱我嘛?”我走近,伸开手。

      “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他说的很慢,也很生涩。

      我将手放下,“你不爱我了,你爱你的妻儿,是吗?”我自顾自的说着,“为什么?我明明比她漂亮,我们以后生下的孩子一定比刚刚那个孩子更可爱,更聪慧。长光,你不要我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够了!你怎可这般肤浅!”长光斥责。

      我低低地笑了起来,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是因为我的身份吧?因为我沦落风尘,所以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对吗?”

      仿佛被说中了心事,长光沉默下来。许久,他艰难的开口。

      “朝青,我一直不敢联系你。起初在老师那里学习,繁重的课业,我没有时间去联系你。学成后,老师建议我去考取功名,我没有拒绝,因为我想风风光光地娶你,我不想委屈你。后来承蒙皇恩,我发现以我的身份不能娶你。真的,我不在意你的出身,我也不在意你已沦落风尘,这些我根本不在乎!但是,你明白吗?朝青。像我这种出身的人,不能有污点!我想要功名,只能慢慢地爬上去。我原本想,一直不联系你,你会慢慢忘了我,然后开始你幸福的新生活。”

      “你舍不得你的功名,所以不要我了。”我惨然的笑着,“我从不嫌弃自己的出身,因为我是个弃婴,如果不是妈妈捡回我,说不定我早死了,更别说她是那样的疼我!有谁愿意活在风尘之中?我是被逼的!我逃跑,结果被抽了三十大鞭,伤一好,就被人买下。长光,我一直等你啊,一直在等啊!”

      说到后面,我低声哭了起来。长光亦是泪光闪烁,之见他低低道:

      “朝青,尘归尘,土归土。纵使相逢,应不识。”

      长光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他曾用这样的声音,说出了世间最美丽的情话。而如今,竟是绝情至此。

      长光转身,走得蹒跚,我绝望的哭泣,天地间是那么安静。天空还是那么湛蓝,河风依然是那么温柔冰凉,树叶哗哗的抖动。这儿景色,一如多年前那般,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那天真灿烂的韶光。

      “长光!”我大声地喊着逐渐走远的男人,声音哽咽,“如果,如果我有个清白的家世,我没有沦落风尘,你会不会实现你对我说过的话?”

      长光顿了一下,然后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走远了。

      我跌坐在地上,任雪白的裙裳染上泥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长光真的不要我了,为了他的身份。

      我第一次深深憎恶,为什么我是在妓院长大,为什么那个老鸨要逼我!

      长光,我爱你。我愿付出所有来爱你。如果,我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你就会娶我吧?可是我已经不干净了。如果我干净,你肯定会娶我吧?

      朱明河的水是那么清澈,却深深地看不到底。水,能洗净我身上的肮脏吧?

      我怔怔的走到河边,跳了下去。我任由自己沉下去,沉到河的最深处。在水中,我看了一眼河水外的天空,青色明朗。

      那样的微光,闪烁着我无法实现的希望。

      长光,我爱你。

      待我干净了,我们下一世在一起。

      李傅群,字长光,巴蜀人士。幼年丧父,家境困窘,

      少时拜于惠觉先生门下。后受仁帝重用,官拜丞相,

      政绩斐然,乃仁帝肱骨大臣。于仁帝五十一年卒,时

      年四十六岁,葬于西郊沅陵,十里长街,哀哭不止。

      ——《史记·李傅群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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