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不速之客 ...
-
23 不速之客
这个冬天显得特别长。发出去的简历像是入水的石子,卜地响了一声就不见了。
天气十分不好,气象局说本市正在经历几十年不遇的寒冬,以至于春节早已过去,天却仍然扑朔迷离地不时下着雪。
交通不便的时候,我常常顺路送于总的项目助理思思回家,雪若太大,就和她一起挤公共汽车。思思和柳然不一样,她端庄沉静,像一尊年轻的观音像。她做事像工匠修表,极工整,极耐心,是那种凡事一经交付,就不必操心的好员工。所有人都说她好,只有姚太反应她做事太慢,“抠吃个没完,让人着急”,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经习得姚江的一点本事,就是对于姚太的凡事挑拣,回以淡淡微笑。
姚江也欣赏思思,多次许愿给她升职加薪的美好未来,但在满是积雪的回家路上,思思跟我说了几次,今年五月底合同到期就不想续约了,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思思跟我不一样,她才23岁,毕了业就在私人公司做,后又莫名其妙地被姚江挖到我们公司,她本来是名牌大学英语系毕业,专业扎实、人品又好,理应振翅高飞,去到各好的地方。
正在心灰意冷地想,一个个都要走了,只有我的前途不明,不知要在此处和姚江一家瓜葛到什么时候,保罗来了电话,说下周一他要回来上班。
说话间他离开公司“去培训”已经三个月了,我们常常通电话,虽然常约吃饭,但是大家都忙,总是不能如约,不过每次他都说:“没有关系,反正我3月2号培训结束就会回来上班,到时咱们就还去马路对面那个小破饭馆吃鱼香肉丝。”我只当他是一一贯调笑,但这天他却严肃地说:“我的劳动合约依然有效,上次的培训通知写明到3月2号结束,所以我会如约回公司上班。”
我收起笑容问他:“保罗,你当真要回来?”
他说:“当然。我的劳动合同6月才到期呢。”
我说:“可是,可是你那么厌恶姚江,他又。。。。你回来做什么呢?”
他却说:“严玉我跟你不一样。我从来没厌恶过任何一个人。不像你,认识一个人的时候,你的默认程序就是:我讨厌他。这个人需要时间向你证明他确实讨厌还是不讨厌甚至可爱。我不是这样的,我喜欢所有人,包括姚江。他笑起来是多么好看,像我的猫咪罗丝。”
我不耐烦,但也开始觉得事情跟我原来以为的不一样,只有再次跟他确实:“星期一?你要来公司?”
保□□脆地答:“早上九点见。”挂了电话。
我打开电脑,找到姚江扔在我椅子上通知保罗离职的那纸“培训通知”,上面的确写明从“2009年12月1日开始至2010年3月1日期间,公司给您3个月强化培训时间进修管理的课程,”及在您脱产学习期间,我们将保留您的职位,暂由姚江先生代理。3个月后将根据您的表现及实际情况,对您的职位定岗事宜经董事会讨论进行决定。
这个通知交给保罗后,杨律师曾经作过一版补充协议,但姚江指示杨律师的文件版本可供以后使用,这次就这样了,想必他也是不想再跟保罗就此事纠缠,没想到落下缺口,保罗并不打算黑不提白不提地离职,他断然不是要与姚江继续合作,而是想来找姚江就劳动合同未到期的事情讨个说法。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保罗的办公室生活,他仍按约定出席了姚江需要外国脸孔充场面的活动,每小时酬劳1000元,大家都已接受这是他与姚江合作的最好方式,没想到他要杀个回马枪。
虽然和保罗是朋友,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在保罗真的登门之前提醒一下姚江为好,于是我把那纸经盖章并保罗签字的文件找出来,放在姚江桌上,并婉转提醒姚江和姚太,保罗的“培训”到期了。姚江没当一回事。
星期一的早晨,我有点不安地来到办公室,果然看到保罗西装笔挺地坐在他原来的座位前,看到我,就站起来,风度翩翩地跟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我放下包看着他,心情复杂,未开口先叹一口气:“你还真来了?”保罗说:“我刚才在出租车上看到你的车在等红绿灯。”我说:“你肯定是我?”他说:“外面有几辆车后门上画了个斯努比?”我们这样不动声色地聊着,神情却都有点不自然。外面大年公司的几块料不约而同地放下报纸,拿起茶杯去打水,一面向这边探头探脑。
保罗给我一个“不耽误你工作了” 的轻快眼神儿,回他自己那儿去了,我拿起电话打姚江的手机,他照例九点四十前不开机,我只好发了个短信:老板,保罗来了。
二十分钟后姚江来了电话:“找杨律师过来。”我遵命联系杨律师。杨律师和其他的股东一样,都是以前姚江在外企时的合作伙伴,姚江创业后,他做了我们的法律顾问。此刻他抱怨道大星期一的,他正在郊区的客户那儿开会,姚江突然来请,天又在下雪,赶过来最快也要是下午了。
一会儿功夫姚江提着包来了,看到保罗,严肃地点了点头,并问:“培训结束了?”保罗说是。姚江再次点点头,嘱保罗“先忙。”回到自己的大办公室关上了门。过了一个小时,他又提上包走了。
午饭的时候,杨律师过来了,我打电话给姚江,他说让保罗先陪杨律师坐,他在外边陪开发区的领导谈事。杨律师英语不好,只简单跟保罗寒喧了一下天气,就过来不耐烦地追问,老板找他倒底有什么事。我跟他说了保罗今天回来上班,姚江恐怕无法安置的话,杨律师说:“人家回来的对。是我我也会回来,老板当初这个文件就写得鲁莽,我追了一稿,他又偷懒不用,现在人家回来了?回来得对。”
这天一直到下班时间,姚江也没再出现,与他合作过的人都了解他没有时间观念,杨律师只是略等了等他,早早就走了。
大年的人照例下午三点就呼朋引伴的回家,保罗一直坐到下班时间,胸有成竹地走了。
第二天,保罗照样西服革履地出现了。姚江也来了,但是没有跟他说话,又不知从哪儿招来几个人,云山雾罩地谈天说地一番,中午时分又跟他们一起离开了,不像要再回来的样子。
我去找保罗,他拿着本书在看,薄嘴唇抿得紧紧的。我问他:“一起吃饭?”他展颜一笑,一张脸勉强的明亮起来:“我想吃烤肉。”
这天是连续几天小雪后的一个晴天,空气虽冷,却有种初春的软滑,像冰凉的丝绸。我们找到一家唯一有空位的韩国小店,点了唯一没有沽清的一盘肉,没想到上来是三分精,七分肥,保罗终于发脾气:“这个肉像姚江的脸蛋儿,我不吃。”只好结账,又回到街上,我劝他:“保罗,要不就回去吧。姚江明显在躲你。”保罗友邦惊诧地说:“严玉,你跟我家人想得一样,他们劝我不要回来,但我偏要回来,我有很多事跟他谈呢。”
这时旁边的饭馆蜂拥而出一队用完餐的公司白领,我们反其道而行,进去坐下,点了菜。我说:“那保罗,你有什么想法,我替你跟他讲吧,免得你在这儿一天天等。”保罗笑:“我不着急。姚江这个人太好笑,昨天竟然把律师找来,干嘛?抓我?”
我安慰他:“行了行了。你不也是学法律的?律师怎么能抓人。吃饭吧。”
第三天,保罗照样来上班。大年的人没轻没重地来问我保罗是不是要来跟老板打架,被我冷淡地支开了。中午姚江过来,保罗去找他两次,表示想聊聊,姚江摆出那三分精七分肥的笑脸说让他先跟我谈。
我拿着纸笔记录了保罗的想法,过来跟姚江汇报:“保罗说他有三个想法,一是他继续回来担任原职。”姚江响亮地笑了一声,,我停一停,说:“但是他觉得这可能不是最适合双方的合作方式,所以他的第二个想法是如果公司想提前和他结束劳动合同,就支付他N+1,也就是两个月的遣散费,或者由他在公司任职,一直到今年五月,并如常支付他三到五月的工资。共三个月的工资。”姚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并且说,这次培训期间,没有合适的课程,但是他参加了不少商务活动,有一些不错的项目,可以跟我们共同研究合作的机会。”姚江再次地笑了一下,虽然这次的声音里仍然充满了嘲弄,但也多了一分落寞,仿佛在说:“什么项目机会,这样的项目机会还少么,可是每一个都那么地难。”
我说完了,拿着笔在本上划着道道,等他指示。“杨律师怎么说?”他问。
“杨律师说,我们上次签的培训通知没有法律效力。”
“嗯。。。”姚江吸着烟思考:“我本来是给他个面子,不直接跟他说辞退这么难听,让他去培训,没想到他还不依不饶,他回来任职?他凭什么?让我给钱?他又凭什么?”
正说着,姚江的老相识伊森张来了,姚江伸出双臂,呼扇着跟他打招呼。我收拾起纸笔暂时离开了。
伊森张以前曾跟姚江共事。是个审慎聪明而尖刻的小个子。现在某知名项目管理公司任职,闲时参加我们的各种电话会议,担当顾问的角色。每个人都知道他仰慕我们的马丽小姐,但最近他来得又更加频繁一些。
到下午六点,保罗重新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我跟他说:“老板拿着行李,一会儿要出差,不如你稍微等等,他也许有时间走前跟你谈谈?”
最近姚江有意搬离这个私人医院的六层,正在四处寻找合适的办公地点,这天他把房产经纪找来,一直拉扯到七点,保罗依我建议,在位子上等着。谁知到了七点,姚江指示司机去办公室把他的大衣和行李都拉出来,他收拾停当,直接就从玻璃房子去电梯间了,临走嘱咐一句:“保罗的事我交给伊森了。有这么一个人给我看家,我就放心了。”随后扬长而去。
我抱歉地找到保罗,他说:“你看,你让我白等一个小时。”我惭愧地说不出话,保罗终于生气,说:“姚江倒底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明天晚点来吧?我联系一下伊森,姚说让他跟你谈。”
第二天保罗在中饭前来了。外面的雪变成不清不楚的雨,从窗户望出去,天空和柏油路是一个颜色。保罗说今天回请我,“去哪家吃呢?”他没心没肺地问。我问:“你跟伊森约的几点?”“两点。”保罗捊捊领带。一年四季,这个人穿着毛料的黑蓝灰西装,配奶油色或各种蓝色的衬衫,戴着金丝眼镜,对略时髦的装扮敬而远之,走到哪里都是中年成功商务人士的模样,甚至有人邀请他出演电视剧中的老外龙套角色,不得不说,姚江总是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资源,寻找出色的人选加入他的团队---于总、思思、马丽、伊森张都是行业内的干将,但如何把这些人团结在一起,长远地同心协力地走下去,对姚江来说,却似过于艰难的任务。
我和保罗吃过饭,伊森张的电话来了:“保罗今天来了吗?”我迟疑一下,说:“来了,听见他说去吃午饭了。”挂了电话,我跟保罗说:“伊森在等你,你先过去吧。他跟你谈,不需要我参加。” 我不喜欢伊森张。
保罗翩然而去,我在外边延挨片刻,才往回走。小雨已经停了,只留下挥之不去的暧昧肮脏痕迹,泥水不住溅在裤管上,我后悔出来吃这顿饭。
伊森跟保罗正坐在玻璃房子里面交谈,我经过,他们看我一眼,然后很快将目光落在对方肩上。
柳然过来汇报上午让她翻译的文件已经发给我了,我打开略看看,简直破涕为笑,我将她用翻译软件对付的句子念给她听,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正色道:“柳然,你用翻译软件没关系,但是翻过来的话你要花些功夫整理,至少保证自己念懂了才拿出来交差。不能每次只做一半然后我再给你重新做一遍,你说是不是。”
柳然又发牢骚,说这些东西做了半天也没什么用,我不由得承认,姚江是过于喜欢在文本上浪费时间了,连简单的一小时内部例会的纪要也要做成中英双语的,各种有去无回的项目合作意向书更是合同主体不加五个附件不算完,还要加上翻译的功夫,浪费时间纸张人力,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是这么一份工,老板既然打了赏,我们就得如数完成。
我叮嘱柳然:“你也跟思思学学。人家做一个文件,都是看三遍。电脑上一遍,打印预览一遍,打出来再一遍,才过得了自己这关。”柳然噘嘴。我叹气,柳然不是尽心的文员,我又何尝是称职的行政经理?从王师傅被辞退到保罗的被培训,哪一件事我落实得瓷实漂亮?哪一次我赶在姚江前头,把不利于他的苗头捻死在起火之前?我对柳然笑笑,她也高兴起来,一转身儿,将反季亮相的薄裙子转出一个荷叶的圆摆,轻快地走了。
伊森大摇大摆进来坐下,我问:“怎么样?”伊森说:“有麻烦。”玛丽在门外探头,我点头致意,她进来,冷冷看伊森一眼。天气虽然不好,玛丽却和柳然一样,早早地换上了春装,她今天穿件湖绿色的紧紧裹身的针织衫,下配浅色豹纹裙子,绿色细高跟凉皮鞋只勉强包住两个脚趾,因为每件行头都是重头戏,所以丝袜省掉了,两条刚从冬眠中醒来的光腿,苍白而无辜地看向伊森,好像在问:“你为什么看我?”
伊森勉强将眼光从玛丽的身上移开,我觉得他简直要问:“她是不是没穿文胸?”但他喉头涌动两下,说的仍是:“咱们把杨律师叫上,一起给老姚打个电话,商量下保罗协议的事。”,我说“当然。”问玛丽:“今天晚上有活动?”玛丽很高兴地说:“是啊,协会今天有个酒会,得跟你请柳然去帮忙呐。四点我们就得走。”转向伊森:“听说你要来常驻了?”我也很感兴趣地看着伊森,他这时名正言顺地看着玛丽,两眼一面扫射一面说:“是啊,我们那公司也不景气,老姚这边也叫了我几次,我过来看看,别的都好,就是管理跟不上,所以玛丽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咱们搭个档,有钱一起赚喽。”玛丽呵呵笑起来,将身形向伊森虚倚一下,“好说啊,张总,对了我看见保罗了,我可不能放他走了,得过去问他晚上能不能赏光。回见。”
我和伊森目送玛丽出去,她那湖绿色上衣前面包得严实,后背却从中间自上而下开着一线天,伊森半晌转过头来问:“你晚上去看看热闹吗?”我说:“不去了,一会儿杨律师下午作出协议来,我晚上恐怕得花时间把英文补上,尽快跟保罗谈妥吧。”
我们拨通了姚江和杨律师的电话,伊森介绍了他会谈的内容,表示保罗态度很强硬,坚持要跟公司签订劳动合同终止协议,索赔金额包括两个月的工资还有这三天他来公司上班的工资。姚江不禁大骂,先问他两个月罢了,这三天谁请他来了,他干什么来了,做了什么工作,需要认领三天工资。杨律师奇怪地问,难道周一那天没打发保罗走吗?伊森附和说,保罗称这三天姚江业务繁忙,一直没能跟他细谈。他虽不介意等待,但要按天支取工资。姚江气得拍桌子,但也自认倒霉,没想到他的拖延战术、冷淡战术、金蝉脱壳战术不仅不足以令保罗知难而退,而且还被计时收费。伊森说:“我已经跟保罗说好,姚总全权指派我跟他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今天就会将协议做好给他,工资算到今日,他一会儿就走了。”
姚江和杨律师如此这般商量一下,姚江说协议写明同意按保罗要求的金额支付,但要求他找同数的□□来抵帐,并扣除他两次“因酗酒旷工两周的工资”。
晚上杨律师将写好的协议发给我,大家又开了一个电话会议,觉得条款表述都很清楚,我又填上英文,姚江说给伊森看,但伊森在玛丽的活动上玩得正欢,说“不要再耽搁了,先发给保罗免得再生枝节”,我将文件发出,结束了这喧闹的一天。
第二天是周五,姚江仍在出差,伊森说回原单位办理辞工手续,我想他放着好好的外企不作了,一头扎进姚江这潭混水,也真是很有魄力。果然姚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并不提保罗的事,但抱怨伊森过来支的薪水太高,他不是本地人,单是按原单位标准给他的安家费就是不小的一笔,但现在老板内忧外患,急着找人,也只好随行就事,我嗯嗯啊啊听着。姚太终于忍耐不住,说保罗这个外国混混太不仗义,光是他上一周来的三天工资就抵柳然思思们一个月的薪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容易难画骨,人心不足能吞象。姚太这样将各种歇后语车轱辘话地乱倒一气,我也不免佩服她的幽默感,几乎要笑出来。
这时保罗的回信叮的一声到了。我打开看了几句,觉得情势严重,挂了姚太的电话,仔细读了起来。
保罗是法律博士出身,他曾跟我说过刚入行当律师助理的时候,老板对他写的各种文件赞赏有加。今天他铿锵有力地回复了我昨天发出去的协议书,每段都以“我将保留诉讼的权利如果贵方坚持。。。”开头,虽然我自始至终同情他,为姚江从“培训”到前几天的不予理睬感到难堪,仍然为他这封措辞严厉的信感到震惊。
他提到姚江要求他出具□□才能拿到提前结束劳动合同的赔偿是违法的,他个人没有能力提供此类□□,所以他会保留诉讼的权利。他提到自己病假两周有医院盖章的证明,如果姚江扣除这两周的工资,他将保留诉讼的权利并索要八小时之外为公司加班及参加商业活动的费用。最后他提出,要求解约后,公司将他的肖像和个人资料从所有用于业务拓展的宣传资料中删除,因为他明确地知道公司有沿用不存在的员工资料的“传统”,但这是他本人无法接受的,一旦他发现自己的名字、照片、档案出现在类似资料中,他将“保留诉讼的权利”。
我把他的信念给伊森和姚江听,姚江气得破口大骂,伊森也无奈地说,保罗这次未免太执拗了。隔着电话,我仿佛能看见姚江恼羞成怒的脸。姚江喜欢召集各类专业人士为他的公司站台,尤其是外国人。曾经有人专门为此找保罗说,姚江的事会尽量帮忙,但是他必须把自己的资料从公司的宣传册中拿下来,不然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保罗曾拿这事打趣,但也每次都转告姚江,姚江当然一口答却阳奉阴违。外人不知情,保罗却很了解。
保罗的信中还提到,他每月都按要求尽量找来了一些□□冲抵部分的工资,但他最近才知晓,这是违背中国法律的,也同时违背他的个人操守。姚江愤怒地大叫:“我那是为了他少纳税!我为了他好!”我同情地说:“保罗是过分了。”没想到姚江在电话那头讥诮到:“算了吧严玉,所有人都知道你向着保罗,我警告你!你作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向着公司的敌人!”摔了电话。
周末的两天我都在为姚江的“警告”愤懑不平,伊森打来电话让我联系保罗周一下午到公司面谈,我直言还是他去联系为好,这件事我不管了。伊森说那交给他也罢。
周一姚江早早来了,在办公室里摔了一通东西,柳然思思躲得远远的,大年的人不免又去假意安慰打探一番,我低头坐在电脑前,想,他要是再找到我泄愤,我立即就地辞职。下午四点杨律师来了,坐在外面跟姚江和伊森吸烟聊天,一会儿功夫,保罗也来了。没有半小时的功夫,他又一路和姚江嘻嘻哈哈来到我办公室,我惊讶地看着他二人勾肩搭背的和谐样子,姚江扔给我两张纸,我探头一看,是杨律师起草的那纸协议,只字未改,保罗已签了名字,姚江用英语说:“严玉啊,麻烦你通知一下财务部,让他们按协议规定,准备款项给保罗。保罗会去设法□□的事,注意就不要转帐了,让周琦跑趟银行,把现金取出来。这个协议你留底。我和伊森杨律出去一下,行政这边有什么未尽事宜,你跟保罗交接一下。”
再次和保罗大力互拍肩膀,姚江拿起大衣和伊森他们走掉了。我看着保罗,他歪嘴笑笑,我不可置信问:“两个小朋友合好了?”
保罗跟我形容今天的会面:“今天我一来,看到杨律师和伊森还有姚江正襟危坐着,简直如临大敌,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并礼貌地说,姚,请允许我单独跟你谈两分钟。姚江起初不看我,冷淡地说不用,我就特别诚恳地说,姚,我们仍然是朋友,希望你给我这个面子。杨律师和伊森就借故走开了,姚江哗一下站起来,生怕我要打他一样。我过去关上玻璃门,跟他说:姚,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谢谢和抱歉。认识你之前,我对这个行业一无所知,是你让我进入了一个崭新的行业,我今天唯一想告诉你的是,我没有如你期望的那样帮助到你,没有如自己期望的那样,能一直跟你合作下去,我是多么地抱歉,多么地遗憾,真的,姚,不管一会儿在这张桌子前,在伊森、杨律师、严玉的见证下,我们将达成什么样的协议,我都会全盘接受,一切以你,以公司的根本利益出发,我接受任何约定。因为我本来可以为你,为我们共同的期待,付出更多的努力。”
“姚江打断我说:可是你写了那样一封我恨你你恨我的信!我说,是的,姚,我想这也许是文化的差异让我们有了一些误会,虽然我们是彼此欣赏的朋友,可是毕竟在认识彼此之前,我们在各自不同的文化和专业领域中生活工作了半辈子。而且你知道吗?我去年拿到你要我去培训的通知我是多么地失望,我感到被朋友抛弃了,被同事鄙视了,我还记得那是个大雾的天气,我的心情也像天气一样糟,我无法回去面对家人,我也无法留在这里面对你--我的朋友。这几个月,我找不到合适的培训课程,但是出席了不少商务活动,三个月的培训期限一到,我就热切地回来上班,想跟你分享我新得到的信息,没想到,你,不肯接待我,你让杨律师跟我谈,让伊森跟我谈,然后,让严玉寄给我一份劳动合同终止协议!”
“我当然知道我的能力不适合做你委派的首席执行官,但我以为我可以担当一个出色的市场发展负责人,就像美丽的玛丽,像精明的杜杨那样!可是你的决定却是彻底将我扫地出门。我伤心,继而愤怒。我回了你的信,说了不够理智的话,但是信发出后我就后悔了,这简直不像是一个中年人作的事,我不应该在愤怒中作任何决定,可是我作了,还用问嘛,我也就狠狠地伤害了你,我当然知道那滋味,姚,可是难道你先伤害了我,就给了我伤害你的权力吗?NO!当然不是,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要提前二十分钟过来的原因,我一定要先向你表明我的心迹:我很抱歉,姚,你也许不能原谅我,但我必须要告诉你,就算你原谅我,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在我们和其他人一起坐下谈正事之前,我一定要郑重地告诉你这些话!”
我静静地看着保罗,想和他一起哈哈大笑,但是笑不出来。我问:“为什么你二人不回到上次那个健身房,一起洗澡,互相擦背,再做些别的更好的事?”
保罗惭愧地说:“严玉,对不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整个事就是一出戏,你知道,在中国这些年,我只是一个演员,大家请我到不知所以的活动,我就冒充行家,演讲一番。对于只看中我这张与你们长的不一样的脸的人,我除了演戏,还能作什么呢。这次的事,我很抱歉把你卷进来,让你难办。很抱歉。真的。”
我转头看看窗外,雪下了几天了?雪后初霁的黄昏,不分季节的天好象冻住的冰湖,贴着个银盘似炫目的大月亮。让人想起少年时代那些让人想做诗最后只写了一篇日记的傍晚,那些作不了主的,眼睁睁看着云淡风清的周遭而内心不住翻滚的十五六岁。
“严玉?还生我气?”保罗问。
这个“外国混混”今天戴了条中国花卉图案的领带,我看着他说:“没有。都解决了就好。” 保罗开心起来:“是啊,真正的会谈只用了三分钟,我们谈妥了数目和支付方式。你看,所有人包括你都不支持我回来,但我得到了我应该得到的。”
我忍不住说:“你可能知道,仅是上周的三天,你的工资就跟思思一个月拿的一样多。”保罗点头说:“我知道,我很抱歉。我非常尊重思思的。还有于总,还有你。而伊森会是比我更称职的人选。严玉,我们仍是朋友?”
我说:“当然,为什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