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暂时）》summerbird

5、关于贪恋（3）

　　轻轻打开面前的木门，将身后的喧闹世界关在门外，韩奇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间装饰华丽有着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屋子。
　　屋子很大，周围的空气有种温暖的湿潮感，整个房间氤氲在薄薄的白色烟雾里，红色与黄色的色调将一切变得有点迷离。华丽的一张宽大沙发上，坐着一个苍老的身影，佝偻，消瘦……
　　那是一具衰老到无法再衰老的躯体。生命苟延残喘，腐朽枯燥的□□如风干一般，早就丧失了生气。
　　“好久不见，爱莎。”韩奇笑着，他仍然能微笑，面对如此腐败丑陋的身体……
　　那个躯壳终于有了反应。她的双眼僵硬地眨了眨，然后如生锈的机械运作时发出的咯咯吱吱声，她开口说话了：“韩奇。”
　　“你还能认出我，真是太好了。”他在她对面找了张椅子坐下，平静地望向面前的人，用属于他独有的和蔼口吻说道，“我听说了关于你的事，就到这里来看看。”
　　“看我？”她吃力地“嘿嘿”笑道，“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看到吗？”
　　“你或许不想见到其他人，可是，你一定会想见我。”
　　“你还是这样。”她的笑有种尖锐的硬金属味，“我认识的所有东方人中，只有你有着所有人都没有的自信。”
　　“谢谢。”他缓缓将身边小圆桌上的茶壶端起，“啊，我送给你的紫砂壶你还留着。”
　　“很多东西，即使没有用，当你习惯了有它们陪在身旁，你就很难将它们丢弃了。”
　　“爱莎……”
　　“不用安慰我，韩奇。”她灰色黯淡的双眸掠过一丝悲哀，“我习惯了自己的美貌。是的，那曾经被你无情忽略的容貌。对于我，它是多么重要的东西……”看着她闭上双眼，韩奇感到她平缓的语调滑过一丝颤音，“我记得自己当初的自负，我嘲笑，并且无视那些爱慕者。然而，当一切都失去，当我意识到了衰老的可怕，当那些爱慕者一个接一个的离我远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被遗忘的可怕！韩奇，那么多年，我才明白了一件事：我爱的原来只有我自己。”伸出枯槁的双手，爱莎掩面轻轻抽泣，那声音可怖而又低哑。
　　“我贪恋自己的美貌，是的，韩奇，贪恋……”
　　贪恋到了不想要失去，贪恋到了深深的依赖而无法自拔。
　　贪恋到了习惯而融入血肉无法割离的地步……
　　“爱莎，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他叹息，放下手中的茶壶，让她掩面的双手放下，“告诉我，爱莎，你有没有去找你的妹妹？”
　　“是的，韩奇，是的，我是多么愚蠢！”韩奇握住她的手随着她的颤抖而颤抖，“我以为她愿意帮助我……我以为，对于我这个亲姐姐她或许还会有一点点的怜悯。可是我错了。韩奇……她恨我……”
　　她恨我……
　　她突然睁大双眼绝望地撕扯嗓子高喊：“她恨我夺去了她的一切！她恨我剥夺了她的幸福！她恨我……”不连贯的哭喊将周围宁静的一切打破，或许宁静的也只是表象，似杯中平静如镜面的水，一旦被倾覆就无法收拾……
　　“她恨我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阳光！”
　　她最后的哭喊震慑人心。回荡在这宽大的房里，一遍又一遍。
　　韩奇闭上眼，默默叹息。

　　爱莎和爱伦。
　　这对原来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却在出生的那一刻发生了最可怕的意外。
　　因为母亲的难产，而导致两姐妹的生命垂危，最后，只能用剖腹的方法将孩子取出。
　　当两个孩子脱离母体，柔嫩的爱莎双目被产钳夹伤，导致了眼球的坏死。而爱伦因为呼吸不畅太久而被认为窒息死亡。
　　为了挽救还在人世的姐姐，母亲作出了最沉痛的决定：她决定取出死去孩子的完好眼球植入另一个孩子的体内。
　　于是，悲剧在那一刻开始。
　　因为吃痛，原本窒息的小婴儿突然醒来，“哇哇哇”，她大哭大喊着，空洞的双目因为失去了眼球，凹陷而鲜血淋漓。躺在被人遗忘的尸车上，她不停地扭曲挣扎，对于这个世界，她的第一个记忆不是母亲的温暖怀抱而是尸车上，金属冰冷的触感。
　　哭喊，她不停地哭喊，惨烈的声音震撼了每个人的心……
　　所有人呆楞当场，不知所措。
　　而手术已经完成。
　　原本完整的爱伦，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双目。她的母亲决定了将她的双眼献给了姐姐。而她，注定要面对永世的黑暗，无法完整。
　　这原来不属于她的黑暗……

　　是同情吗？对于爱莎，他从来都只是维持应有的礼貌；而对于爱伦……
　　因为对于触犯术师条例的爱伦的维护，他被剥夺了术师总长的职位的同时被术师界除名。
　　因为偏袒她，他被指控而坐上了被告席。
　　韩奇，被剥夺术师权力终身，永远不准参与关于术师界的任何工作、研讨与发表任何研究成果。
　　对于失去的这一切，他并不后悔。
　　他从来没有奢望得到她的感激，从来没有指望她会注意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痛恨被同情。因为同情，有时比利刃更加残忍。
　　那是承认对方的软弱，而施舍的恩惠。
　　那是肯定对方的无能，而提供的帮助。
　　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关于他为她做的那些事……他只是想要给她一点点的护卫。一点点，不让她察觉的护卫。
　　在她消失的这些日子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她，因为他知道，他找不到她。
　　他相信她过得一定不平凡，也相信她仍然在继续着自己那被术师界禁止的惊世骇俗的研究。
　　他相信……她的一切。

　　可是他还是迷惘了……

　　“爱伦！是爱伦！是她让我喝下了这瓶药水，是她让我变成这可憎丑陋的样子！韩奇……我将永远都是这样了……”
　　她的痛苦，她的无助，他都看在眼里，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他感到她的整个身子都在不住的颤抖。于是轻轻地，他将她搂入怀里。
　　他还记得她原本美丽的容颜，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那春风荡漾的微笑……爱莎是个天真而又美丽的女人，她习惯于用温柔的微笑去获得别人的呵宠，是的，她想要的唯一关心的仅仅是被爱。
　　而爱伦，只是静静坐在她的角落里，面对黑暗独自思考。
　　她的离经叛道，她的冷漠，她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
　　而对于姐姐，她的那份沉默能被解释成痛恨吗？
　　爱伦，的确会是作出这种事的人……
　　是的，她会的……
　　因为，沉默并不代表无话可说。
　　她只是在等待，等待变成魔鬼的那一刻。
　　我们等待被拯救，而等待，让我们变成魔鬼……轻轻地，她曾经对他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