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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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表情还是静如止水，然而郑遥还是从话中听出了深深的悔意。因为一个误会，她失去了幸福。如果她能听男友的解释，如果她能忍耐，她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幸福有时很近很近，只是没有珍惜，它就会溜走。
郑雪呆坐着，眼珠半天一动不动。她露在袖子外的双手瘦比干柴，白得能看见皮肤下蓝色的静脉，指甲也没有血色。
“你……多穿点衣服。”想不到别的，郑遥干巴巴地建议，心想好歹也活跃一下气氛。
她忽然一笑，笑中说不出的苦涩:“你该走了。”
郑遥连忙说：“嗯，那好，我明天再过来。”他匆匆离开，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他见郑雪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他照旧送完牛奶，就去敲郑雪家的门。“叩叩叩！”他敲着门，等待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可是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开门。他敲了足有五分钟，门还是没开。
怎么回事？郑遥很奇怪，便叫：“郑雪，我是郑遥，你在家吗？”
红漆斑驳的木门仍然紧紧关闭着。
她大概还在睡觉……郑遥想了想，主人不开门，自己不该这么没礼貌。于是，他就离开了。
第三天，照旧敲门，照旧没人。
难道郑雪的作息时间改了？郑遥看到奶箱边头一天送来的牛奶，密封未动，心想难道郑雪出门没回来？牛奶还没喝呢。
可是订单也没取消。不是浪费吗？郑遥抓抓头发，印象中的郑雪并不是个喜欢浪费的人，从她屋子里漂亮而不奢华的陈设就知道了。
百思不得其解，郑遥决定先等等看看。
第四天，还是没有人开门，牛奶也留在原处。
郑遥下午又去了一次，敲门，结果跟以前的情况一样。
他心里疑惑，却找不到谜底。又过了几天，牛奶在门外堆了起来。他感到有些不对劲，就找了白天的时间去了一次。
天气很冷，天空压着厚厚的阴云。他搓了搓手，走到郑雪家门口。这回大门敞开着，从门口看去，他大吃一惊。里面原来的物品几乎被清扫一空，就连天花板上的铁艺玉兰灯都被拆掉了。玄关没了鞋架，电脑没了，木盒也没了，客厅里的空地上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纸箱。
咦，郑雪搬家了？怎么没听她说过？她要搬去哪儿？看看屋里的摆设，似乎并不仓促。他好奇地走了进去，四下张望。
“郑雪？”他叫道。
回答他的却不是郑雪，而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他头发全白，一脸皱纹，衣着朴素，站在房间门口问：“你是谁？”
尽管不知道这位是谁，郑遥还是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郑雪的朋友，我叫郑遥，是过来看望郑雪的。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男人起初脸上还有隐约的怒气，看得郑遥胆战心惊，还以为自己说话不妥。后来那男人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给了答案：“她死了。”
“什么？”郑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你说她怎么了？”
“死了？”
郑遥几乎快结巴了：“她，她怎么死的？前些天还好好的。”
男人不想理睬他，径自收拾杂物，郑遥却发现自己的问题很有问题。就说：“其实我知道她得了那个病，是不是因为那个病？”
太忌讳，因此没有把那个名词说出来。
男人脸色微变，却反问他：“你真的是郑雪的朋友？”
郑遥肯定地点头：“她请我吃过蛋糕，还跟我聊过天。”
“所以你才知道她生病了。”男人将他打量了一遍，表情淡下来说，“看你的样子，也不像骗人。你好像也不害怕。好吧，我就跟你说，她得了这个病，得按时吃药，才能保证不复发。她前些天把药停了，发烧，得了肺炎，死在了屋子里。”
他的话语十分沉静，连皱纹也没有牵动半分，却在郑遥脑子里劈下一道惊雷。
停药，发烧，肺炎，死？郑遥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振动声带：“你怎么知道？”
“我是她爸爸。”男人说，把几本书放进一个纸箱，“我有时会过来看她，也常给她打电话。她有时接有时不接，前几天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接。隔了段时间再打，她还是不接。我就过来看。她已经死了。医生说是发烧引发的肺炎。”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从容收拾着物品。
没有什么可问的了，郑遥已经明白。就在那几天，郑雪没有开门。其实她没有走，她还在屋子里，等死。
她为什么会停药？她不是说要好好地活下去么？哦，那是她以前的想法，后来……如果我那几天能发现异常，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郑遥慢慢地走出了屋子，心中全是懊悔，细细思索前因后果，后来，她遇到了以前的男友。那场相遇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吗？她再也不能与爱过的人牵手一生，白头偕老。
他顺着楼梯往下走，寒冷的空气钻进衣领，冷得他急忙缩缩脖子。对于郑雪而言，剩下的日子无异于吃药再吃药，她再也不可能得到爱人，更无法得到世人的尊重。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的故事？因为怕自己的故事被带进坟墓？一个人住在这里，孤独无助。
这时，两个在小区里散步的中年妇女从身边经过，看上去似乎又诧异又愤怒。郑遥本来想快点走来，可那两人的对话让他忍不住细心聆听。
“哎，你说，这里的人怎么随便出租房子啊？连得艾滋病的也租，嗤，想钱想疯了！”妇女甲怒气冲冲。
妇女乙点头，往身后遥遥一指：“你说的是那栋四楼的吧，喝，要不是那天来了一群人往外面抬死人，我还不知道呢！听说身上烂成一块一块啊！我记得以前我差点跟那个女的说过话。幸好没说，不然就后悔死！等碰到我家老公和儿子，我要好好跟他们说说。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那你可要小心了！”妇女甲紧张兮兮地告诫，“现在得艾滋病的人可多了！据说全世界有几千万呢！真是害人！传染上了可不得了！”
“那是，那是！”妇女乙不住点头，“要跟物管说说这事，不能随便放不明底细的人进来？”
“物管才不会管这事呢！要是管的话，也不会按时收垃圾费而不清垃圾了。你看看，路上到处都是垃圾，还有野狗！他们就是只管收钱不管事！”妇女甲抱怨说，一根小萝卜似的食指指点四周的垃圾。
“就是！”
她的故事没法跟附近的人说吧，只能找自己。郑遥心中怆然，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出最隐秘的故事。就算自己说出去，小区这么偏僻，也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不对，只要我说出去，她还是无法在这里呆下去……她是相信我的吧，不然也不会在说出那种疾病之后问我还会不会过去。郑遥想了想，又摇头，她其实已经放弃了，就在见过男友最后一面之后。
她的人生，其实就是不断地失去。
失去孩子，失去深造机会，失去男友，失去梦想，失去健康，失去金钱，失去工作，失去家人，最后失去生命。实际上，给她打击最大的，还是失去幸福吧。
她以为自己还能够坚强地挣扎着活下去，却发现自己再不能得到幸福。
于是，就彻底对这个世界放手了。
也许，她觉得再活下去只有痛苦。
痛苦到无法活下去。
可是，那些失去不能不说有她的放弃。
冬日的寒气沁入心肺，心上好似压上了千斤巨石，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色更暗，不知不觉就飘飘忽忽下起雪来。雪花轻盈而舞，无声地扑入大地母亲的怀抱，又很快消失不见。
微小的雪花落到面颊上，就好像一个个冰冷的吻。
郑雪，就跟这雪花一般，走过短暂的年华，就从这个世界消失。
一句遗言也没有。还是那句“你该走了”？
雪花越来越大，快速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眼中有点热，模糊了视线，郑遥擦了擦眼睛，朝附近的车站走去。
其实，她还有我这个朋友呢，可是她也放弃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