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肖家堰(13——15) ...
-
13
居然是乔儿。
乔儿看见是林若惜也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食碗举了举,“姐姐,你怎么也起来了?”
林若惜道:“睡不着,被这东西给吵醒了,所以起来看看。”
乔儿看见她手中的食料,笑道:“姐姐猜得不错,这群小东西正是饿着了在叫唤呢,所以我出来给添上点食。”林若惜见那群鸽子果然安静了许多,正低头笃笃啄食,便也一笑:“妹妹费心了,这活儿本该是我来做,夜间凉,你还是早些进去休息吧。”
乔儿道:“姐姐说哪里话,不过能帮就顺手帮一把,眼下食添了,姐姐也进去歇息吧!”林若惜点头,二人各自回房,暂不在话下。
转眼到了六月,一笼鸽子被吃去大半,小姑子的肚子也渐渐显形,窄窄的衣裳掩不住微凸的身形,脸上却是一幅幸福模样。
这日午饭过后,母女俩在厅里说话,婆婆道:“转眼就四个月了,老在娘家呆着也不像话,还是回去住一段吧!”小姑子咬唇道:“不回去,那边老的老小的小,一屋人吵的头痛不说,还得看大奶奶的脸色。”
婆婆道:“谁敢给你脸色看了?大奶奶待你不是一直都和气?”小姑子不答话,只神情郁郁,待劝得她烦了,便起身往院子走。
婆婆对这个女儿却很是宠溺,见她不听也没有办法,正叹气间,却听她蹲下身去,声音颤颤叫道:“妈——”
婆婆赶忙跟了出来,问:“怎么了?”
小姑子脸色煞白,手捂肚子蹲在地上,咬牙道:“肚……肚子疼……”
婆婆急了,大声喊着来人,把在后面睡懒觉的儿子也吼起来,让他赶紧去找大夫。
大夫找来,却已经晚了。小姑子人半昏迷过去,腿间不停流血,不过半个时辰,孩子已经没了。婆婆二眼发红,搂着昏过去的女儿,不停地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是位老中医,仔细检查过后,面色凝重,悄悄告诉婆婆,是吃食中含了坠胎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却一时查不出来。婆婆一听,毛发乍竖,横眼向边上的乔儿厉声道:“怎么回事?说!”
乔儿也吓傻了,扑嗵一声跪下道:“太太饶命,奴婢不知。近些日子汤菜都是若惜姐姐主手,奴婢只是帮忙打打下手。”
婆婆冷笑,模样恐怖:“那个贱人!”放开还在昏迷的女儿,起身便冲出去。
林若惜呢,此时显然还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她蹲在厨房吃完剩饭,收拾完碗筷,想起小姑子说要热水擦身子,便烧了一大锅热水,一边添柴,一边看缸角那丛竹笋。
这段时间来,这东西竟然长的很快,现在已近尺高。二支主干上,丛生出枝枝丫丫的小笋,倒像是纠曲的树枝,笋身颜色呈暗红色,透亮而看,隐隐流转,颇为惊奇。林若惜看的入迷,想它若再长得高些只怕就遮不住了,到时候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呢?耳边却听呯地一声,婆婆踢开厨房门冲了进来。
她脸色发青,双唇哆嗦,手指着林若惜,怒发冲冠。
林若惜只看了一眼,便已明白,这种神态,这种眼神,每每有毒打来临的时候便是如此,她早已熟知,却仍无法让自己不恐惧。正在给竹笋浇水的瓢便握不住,啪地一声跌在地上。
婆婆目光落地,发现那丛竹笋,走上前来揪着她头发切齿道:“好你个看着不咬人的狗东西,害起人来竟一点也不手软,刚害了我孙子,眼下又躲在这厨房里捣什么鬼?”细看处,见是一丛竹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将瓢夺过去,“贱人,照顾人不尽责,对这莫名的鬼东西倒上了心,我倒让你看看!”说着,走过去,将那锅中烧的滚开的水舀起一瓢,冲着竹笋便淋了下去。一瓢浇完,不解气,又补上二瓢才作罢。
林若惜怔怔看着,心中不知为何,竟痛得如刀绞一般。一个“不要”尚卡在口中,婆婆已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了出去。
她出门的瞬间扭头望去,只见那竹笋果然已萎蔫下去,正慢慢收缩,缩回起初一寸余长的样子,然后消失不见,地上,有东西缓缓流出,殷殷血红。大地下,发出微微轰鸣。
14
小姑子被送了回去,婆婆和公公亲自上门赔罪,痛恨之余几欲将林若惜生吞活剐,小姑子却只是暗自流泪,什么话也不曾多说。临走前,
乔儿来看林若惜,见她浑身伤痕,卧在破棉被里奄奄一息,眼里不由盈满泪水,轻声叫:“姐姐。”
林若惜不动,半晌方道:“回去吧,好好照顾你们二奶奶。”
乔儿道:“姐姐,我……”
“我知道。”不待她说完,林若惜已打断她的话,声音轻如飘缈薄纱,却狠狠撞进乔儿心口,她泣不成声,终不再开口,在榻前狠狠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林若惜烧得昏迷,身子忽轻忽重,一时像千斤石块喘不过气,一时又像片羽没有着落感。就这样死了也好——她淡淡的想,眼前却又模糊起来,一阵烟雾飘来,似有玲珑水声,只听那人道:“傻丫头,你被骗了。”
回过头,竟然是阿竹。
他淡白长衫轻飘,遥遥站在半空,如垂天之云,脸上明暖笑容却又像近在眼前。伸手扶在林若惜额上,山泉般清凉的气息传来,他说:“你已气若游丝,魂不久矣,怕吗?”
林若惜摇头:“我原是怕死的,只因阿爹要我好好活着,可眼下,我却不怕死了。”
阿竹笑道:“你不会死的。”说话间,额角却有殷殷血迹,林若惜惊道:“你头上……”他淡淡一笑,衣袖挥去,血迹已不见。
“乔儿利用你,你何不揭穿她?”他问。
林若惜叹气:“我知道是她,可孩子已经没了,揭穿不过再多一人挨罚,何苦呢?”
阿竹摇头:“世人多贪恶,一味良善便是迂昧。你经过这许多事,还不明白么?”
林若惜只是叹气,目中若有所思。
他静静看她,最后道:“天地自有公理,只缘因果报应。后天午时,黄犬入门,你必去追赶,一切皆见分晓。”
林若惜恍惚不明,待要问,却见他已经缓缓退后,身形笼在半烟半雾中,飘飘远去,醒来,竟是一场黄梁梦。
15
这日午后时分,天气异常沉闷。
肖家来了二个人。
一胖一瘦,胖子身形滚圆,穿着华贵,脸上却笑意诈诈。瘦者高细,做短身打扮,手中提一截乌黑皮鞭,上面隐带暗暗血迹,并不像正经生意人。二人叫门,被肖家公婆恭敬迎进门内,奉上座用茶。
片刻后,那胖子问:“人呢?”
婆婆在一旁笑道:“不着急,呆会儿我自给你带出来。”
胖子虚虚看了二眼屋内,口中道:“若是入不了眼,楼里也不要的。”
婆婆拍手道:“那可放心了,这丫头在我这几年,活干的不少,人也养的壮实,梳妆打扮一番,颇有几分模样,定不会让总管亏了去。”
胖子道:“那就好,钱已付了,人我这就带走。”
婆婆便让公公陪着二位小坐,自进屋去寻了一套衣裙,一把牛骨梳,并几朵绢花,直往林若惜屋内来。
林若惜嫌闷,正坐在窗前发呆,看她身子康复的速度,婆婆不得不惊讶,心中对她恨之入骨,面上却带着笑说:“今儿家里来了重要客人,眼下没招呼的人在前面怕是不妥,你去侍候又不能折了咱肖家颜面,赶紧梳洗一番,把这衣裳换了吧。”
林若惜见她一脸慈祥,从未这样嘱咐过自己,一时愣了。
婆婆将牛骨梳递过来,亲自替她解开脑后发辫,柔声道:“好好梳理,把这二朵花也戴上,水灵模样不能总是遮着的。”
林若惜机械接过,将发辫一点点梳散,正听婆婆说:“这花儿可好看,戴二朵在耳边……”却听外面一阵喧闹。
二人从窗子望去,只见一只大黄狗从院外飞奔进来,气势汹汹,站在院前放声狂吠。
“哪里来的讨厌畜生?还不快赶出去!”婆婆伸头喊着。
公公早听了声音走出去,闻言抄起花架旁的棒子便去驱赶,谁知那黄狗却丝毫不惧,一路夺门,竟直直往屋里冲来,呲牙咧嘴冲着婆婆跳起。
婆婆吓得大叫,四处躲藏,只把林若惜推在前面阻挡,那狗却一转身叼起落在地上的梳子,向外跑了。
婆婆反应过来,对林若惜道:“快追,快追回来!”林若惜不敢怠慢,知道那把牛骨梳是婆婆的宝贝,跟在后面撒腿追去。
她自小干活,身子虽单薄,一幅腿脚却练得飞快,而眼前那黄狗却更矫健,呼呼几窜往后山去了。
林若惜紧追不放,却始终不能靠近,眼看要落下了,那狗又折回来,在前方呜呜刨叫,似在示威,又似激怒,林若惜只得又咬牙赶上去。一人一狗,这样渐渐追出去二里多,停在一处山腰上。
林若惜气喘吁吁站下,看那狗叫了几声,丢下梳子自顾转身向林子里去了,方才上去将梳子捡了回来。
她停歇片刻,想起婆婆还在家等,不敢耽搁,遂转身下山。
抬头间,却见先前还算明朗的天空,此时乌云密布,滚滚如汹涌波涛向山脚下涌来。间或有雷声响起,震的大地隐隐颤鸣,竟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