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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倔强的表情,就这样隔离了我们想触摸的脸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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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是个坏人。我接受着叶莎莎的友情,同时又防备着她。我们从不是因事而起的交往,但人毕竟是情感动物,熟人总会成为朋友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自己,就像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后来,当我在心理咨询中心和我的医师说起当年的这种心态时,她一句话点醒了我:“你不能接纳她的热情,很大原因是自己内心这种特质的缺乏。你抱怨她过于主动,恰恰映射出你自己在人际关系中设置了一种现实障碍,这是一种自卑的心理现象。”那时,我没觉得自己多思多想,使得自己累也让别人累。我遮遮掩掩地强调自己的安全感,只求自己心理舒适。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这般存在交友误区,年少的我连观察力都是幼稚的。
新学期多了一门生物,很多知识是在记忆的基础上分析完成的。我很难对那些自然奥秘产生浓厚的兴趣,薄薄一本生物教材和数理化比起来就像野史之于正史,其中的差别总是难辨又带有争议。第一次测试我就得了个70,生物老师一脸愁容地找我谈话:“对于你这个层次的学生,刚刚起步的课程,起点是不是有点低了?”我为此闷闷不乐了一阵子。我一想到脑力都被那些小私情牵扯了,就深深感到自己罪无可恕。作为高中生当然要有高中生规范的样子,学业最大的克星就是精力分散。我不敢再掉以轻心,毕竟补习的时候略过了这一科,于是自此的每一节生物课我都认真记着笔记。课本翻得频繁,早上公交有座位的时候要拿出来看看,中午午睡之前也要温习,哪怕晚上便秘也要边看边解决。这样紧张兮兮了半个月,兴奋状态一过我便变得缺乏干劲,我一度怀疑自己肾上腺素分泌过量造成自主神经系统不平衡。
邓煊看到我每天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样子,直呼我半夜恶补《医龙》不等他。我无奈地对他做了个谋杀的手势,让他闭了嘴。虽然邓煊的各科成绩都很惨淡,但是生物测验分数很高,看来远离了每天和他聊课外内容的我,他更专注于学习了。这个想法让我的心情很古怪,我难以忽视他学一门新知识的潜质,往往基础差是由于掉落了一些环节,并不总是由于头脑或天分。我开始对他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赞赏,他的笑容总能感染我,叶莎莎也注意到我和邓煊在一起时逐渐增多的笑声,我尽可能压抑着,不想过多引人注目。
五一前,学校照例要举行春季运动会,场地被安排在学校操场。对于这类集体活动,一般我是不太感兴趣的,无非就是连吃带喝连吼带叫。不过这一次邓煊王挚叶莎莎都有项目,包括减肥后的应志豪也被男子铅球铁饼拴住了,而我这个无业游民明显就变成了他们的后勤。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运动白痴,那些体育项目我无一擅长,虽然我也鄙视自己的这一缺陷,但我还是青睐于不流汗地大吃大喝。报名工作由班长、体育委员携文艺委员共同完成,宣传稿由宣传委员和组织委员负责。我的语文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在班主任的安排下,宣传稿少不了我的插手,这也是我除了替那帮运动健儿端水看包之外的利用价值。
运动会之前的准备阶段成为王挚失恋后的救赎。热火朝天的练习让她忘却了那些冷眼,她一口气报满了项目,全是长跑。应志豪劝说未果,背着她偷偷改了报名表,为此挨了王挚的“面目全非脚”。我怕王挚运动过量,便时常陪在她身边提醒她,应志豪像只大苍蝇般挥之不去,一会儿“休息后更强壮”,一会儿“运动损伤很可怕”,最后把我和邓煊都逗笑了,一起看他和王挚掐来掐去。我会偶尔去看叶莎莎练习三级跳远,个别其他班级的女生一看就是运动缺乏,三步跨得像一步那样近,踩线一跳竟然还没进坑。相比之下叶莎莎就争气多了,很有夺冠希望,男子组的同学也不时前来求教。她总是不以为然地咧咧嘴,“从小学跳到高中,也该出师了。”我毫不吝啬地给他们都买了依云矿泉水500ml装,邓煊热情地夸奖我后勤工作认真负责,让我羞涩不已。
运动会开幕式的出场队列也是必不可少的点缀,尤其是举班牌的领头者,都是全年级屈指可数的美女。每年这些女孩子的着装都被津津乐道,看点的势头胜过赛场。话说每年班主任都钦点王挚,而今年却意外地点了我。我满脑子震惊,遇上王挚那低落惋惜的目光,我更加不知所措。叶莎莎用着她独有的鼓励方式,伸出拇指握紧其余四指,在桌面以下朝我晃了晃。
我是多么无辜啊,可我还是想和王挚解释一下,然而这丫头并不领我的情,“你的条件完全胜任了,班主任也不想造成偏向的假象,我理解的。”这下我连笑容都牵强了,赌气似的坐回座位。“你俩真的难以平分秋色,但是我觉得论外貌你优于她,不必太苦恼了。”叶莎莎在我耳边沉声说。她这淡淡的几句正好击中我虚妄的自尊,自尊心本能地膨胀,破坏了我之前隐隐的内疚。
王挚一改之前的熟络,对我有些不大理睬,我也倔强地不想自找没趣,应志豪便挤掉我成为王挚的贴身顾问。我失落极了,委屈极了,我并不认为自己没有极力推辞班主任的任命就是错误,毕竟我只是个学生,可是王挚的态度却让我难以释怀。那年我十九岁未至,我会为蓝天白云天气好而雀跃,也会因为好朋友的小小误解而耿耿于怀。
运动会那天如约而至地下了雨,这场雨延续了母校逢运动会必下雨的神话。我一改往日的装扮,身着Esprit深蓝棉质牛仔衬衫裙,一条编制腰带卡在腰间,裙摆在膝盖上方扫着膝盖窝,脚踩白色匡威经典帆布鞋,青春洋溢又不显得张扬。头发被我挽成丸子,眼镜也换成强生日抛,老妈更是用紧贴皮肤的粉底液把我打造成瓷娃娃,我拨弄着自己苍蝇腿般的眼睫毛很是郁闷。我拎着前晚采购的大袋小袋直奔公交车站,一面担心着白鞋变黑鞋,一面又不舍得十几块的打车钱。这时一辆出租在我身前缓缓停下并鸣笛两声,我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去看,邓煊透过车窗对我招手。
“李筱蜜快上车,不蹭白不蹭。”
我乐呵呵地奔上去拉开车门,把我的全部家当甩到座位上,快速上了车。
“李筱蜜,你今天……真美。”
我不好意思地揪着塑料袋,“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邓煊苦笑,“你不觉得我很诚恳么?我平时对你很不好么,你怀疑我的诚意?”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不安。”
“怪不得书上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不好相处啊,处处透着谨慎。”
“我怎么了?你才小人!”我拍着他的后脑,“咦?你怎么不背包啊?没带吃的啊?”
我看着他空空的双手和放松的双肩,往副驾驶的车座下方瞟了一眼,没有袋子也没有包。
“我从小就不吃零食啊,”他拍了拍衣服右边口袋,“带钱了,中午饭就够了,别的没兴趣。”
我深感不可思议,哪有参加运动会不吃零食的人,于我是万万不能的。他回望我身旁的一坨,微微蹙眉,“李筱蜜,你想变猪啊,那些一颗一颗的都是什么,看起来有好几十斤。”
“……水晶之恋果冻。”我如蚊子般小声回答。我每年运动会都会吃上20斤,并且乐此不疲。
“你几岁了?小孩子才吃的好不好?”
“我永远十八岁!”
邓煊闻言喏喏连声,“嗯嗯,你一辈子是公主。”
车转瞬开到体育场门前,我们下了车就被周围兴奋的脸和气球拱门吓呆了,我丢下手里的袋子,惊喜地跑上去拍碎了几只气球,引来一阵侧目。邓煊拾起我抛弃的美食,拉着失控的我去找班级的位置。部分先到的同学已经开始布置条幅彩旗,看到我焕然一新的样子便停下来打趣。
“李筱蜜你是妖吧?变得还真突然。”
“灭他们全军李筱蜜,这样全校就知道高二部校花在我们班了。”
“李筱蜜这样的都出库了,你敢说校花不在咱班么?”
我拼命地嚼着一块口香糖,恨不得把它嚼消失。“你们……”
“你中午吃什么?”邓煊打断了我的怨念爆发,“看那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醒目的黄色字母“M”,原来是麦当劳叔叔来这里搞午餐贩售。
“不知在下是否可以请这位小姐赏光一起啃午餐套餐?”他略带痞气地挤了挤眼睛,一边嘴角以奇怪的角度上扬着。我随手拿起河马准备助威的拨浪鼓往桌子上一拍,“成交!”
我注视着他走远的背影,带着几分翩然风采。我不知道他有多少零用钱,可以让他不止一次大方地请女同学吃快餐。我心里泛起一丝不快,我很介意他是不是这样对许多人,而我就算不是那个唯一,究竟是不是其中特别的一个。我被他吸引着,但是还没到让我主动挑明的地步。我用平静的外表隐藏着内心的难以启齿,像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女孩一样,我们动感情,但是我们时而冷静时而怯懦。
运动员入场的广播通知传遍体育场各角落的时刻,我依然没见王挚现身。她向班主任申请不参加这次的入场队列,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也没有和她独处的机会,不知她情绪好些没有。运动员进行曲混着铺天盖地的锣鼓声,催促着我们整齐地迈向主席台。班主任对今年的“精神文明奖”志在必得,勒令我们所有人严于律己,不许出错。我伸双臂举着班牌环场走着,或多或少有些紧张。邓煊由于身高原因也没有加入队列,站在班级场地后方含笑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心中呼啸而过的是甜美。
升旗和致辞结束后,我们所有人才打着哈欠退场,回到班级场地就坐。上午主要是短跑、跳远和投掷项目,叶莎莎信心十足地早早去了比赛点,应志豪没等到王挚却等来了检录通知,不情不愿地去热身了。邓煊报了跳高,上午闲来无事就和我挨坐在一起看漫画吃果冻。我卸了妆戴上鸭舌帽遮阳,对邓煊的滔滔不绝显得心不在焉。上午时间过了大半也没见王挚出现,家里电话无人接听,我有些沉不住气了,但却没去询问班主任,我怕王挚又像以前一样擅做主张未请假。我帮着宣传委员编了一些宣传稿子,其余的时间都窝在椅子上晒太阳。
上午赛事结束,叶莎莎意料之中地成为高二部女子三级跳远冠军。班主任大喜,在自己身边给叶莎莎设了专座,我想过去道个喜,愣是没好意思。应志豪铁饼失利出局,但是铅球的复赛他淡定地拿了个第二,还不忘吹嘘“不就是撇个许愿球吗”,让人哭笑不得。
“王挚怎么回事?玩失踪啊?”应志豪用一只大手抓着毛巾在头上揉啊揉,“她不来铁饼都差点没扔出去。”
“不过你许愿球扔的挺好的。”我装模作样地点着头。
“那你看看,哥是个有信念的人。”
邓煊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麦当劳的配送人员来送餐,再见服务台被挤得摇摇欲坠的场面,不免有些焦虑。午休时间有限,他的项目是下午第一个,不吃午饭是没有体力完成的。
“为啥你俩有汉堡包吃我就得吃盒饭?邓煊,你个重色轻友的混蛋!”应志豪不满地嘟囔,带着他那热气腾腾的盒饭躲得远远的。
邓煊无奈地走过去又搂又抱,被应志豪无情地忽视了。他让我先吃点牛肉干,然后去字母“M”那边抢套餐去了。我将《幽游白书》第19册看了一半,就见他怀抱美食回来了。
“你是怎么突破那么多人的防线抱得美食归的?”
“靠技术。快吃吧。”
我俩一心扑在汉堡鸡翅可乐上,完全不顾吃相,我受他感染也吃得很急,还没感受到美味,套餐就已经在肚子里了。应志豪向我们投来哀怨的目光,就差咬衣襟了。
邓煊喝光可乐换好鞋,广播正巧通知下午的比赛10分钟以后进行。他站起身来抻了抻胳膊,转了转腰,转到一半突然石化了。“李筱蜜,你朝思暮想那个来了。”
我眼见王挚闲散地向这边走来,她的唇角在笑,可眼睛却没有办法笑。我看着她真遥远,遥远到有点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