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览版新坑》飞鸟樱桃

2、风起清鋆 预览

　　序章清鋆楼上华年忆
　　在那张棋桌上，相同的残局已经摆了三年。
　　在屋檐下面，那只风铃也已经挂了三年。
　　西子湖畔的碑，同样也已经起了三年。
　　叶鸣翮站在清鋆楼上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个世界并不真实，似乎自己活在梦中……她看着湖畔白石的碑，那小小的一点点白石，附近会有个年轻人，会在湖里打鱼，偶尔会看到她，朝她招手笑笑，就像那些事情都在昨日一样，时间这样过去，但是他们却不觉得。
　　就像这是一场梦，就像他们都活在梦中……
　　而她的卧房之侧，那间空屋，却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一切都不是……失去的不会回来，遗忘的不会有人追念，除非时刻记在心里，但是要记在心里的事情却又那么多。
　　偶尔有人会来这里，用一笔大价钱买她手中握着的东西，那些刺客要各个贵族府邸的防备图样，那些新任的使官要他们出使国度的风土人情与对方国度王上的喜好，微服的官差们想要他们追查的官吏枉法的证据，她有足够的探子去打探这一切。
　　但是……她就算知道天下所有的事情又如何？
　　身为清鋆楼主，她做不到的事情却那么多。
　　那一天她看见一袭素衣，踏着一路芬芳，走进她的小楼。
　　那个人戴着面纱，长发盘成高髻，簪着一朵白花。她身材窈窕，面纱下依稀可以看出容颜秀丽。那个人看了那盘残局，然后打乱了它，叶鸣翮看见她的眼中微带水色，微微漾出紫色的光彩。
　　不用多问，她已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她也知道……她不用再为任何人保留那盘棋。
　　但是那盘棋却一直印在她的记忆里。
　　就像那间空屋，就像那只风铃，或者西子湖畔的那座墓碑。
　　每个人都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客，他们只是占据了那里。
　　叶鸣翮站在小楼上，晚风抚乱了她的鬓发，风中有荷叶的气息，一点点地，让她想起过往。
　　也想起那个一直看着她的人，在她回身的时候，就会拥抱她的人。

　　第一章旧日情怀旧日诗
　　叶鸣翮策马近了金陵的时刻，天色刚刚发白，有温软的风吹在耳畔。她有些凌乱的鬓发被那风吹起，扫在面颊上，略微痒痒的触感，让她想起幼时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那相同的江南的微风。
　　金陵六月最是炎热，但是途经金陵，却是从卫国到都城临安的必经之途。叶鸣翮选择夜间赶路，多半也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无论如何，她倒是有些惧怕那炎热的天气。
　　还没看见金陵的城墙，她已经听见有笛声。
　　断断续续，并不成调，却意外地谐和，那笛声远远传来，她放慢了步子，让马儿缓步前行，以免打扰了吹笛人的雅兴。
　　那笛声虽是断续，听来却有十足的技艺。叶鸣翮暗自忖度，是个江湖人，还是流浪的乐师无处过夜，吹奏断续的乐章自娱自乐？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她也渐渐靠近了笛声——靠近了金陵，靠近了临安，靠近了她久违的故土。
　　她说过总有一天要回来，虽然那时她不得不离开。
　　忽地，一骑从林中跃出，拦在了她的身前。
　　笛声也停了。
　　发生了什么？叶鸣翮有些疑惑，她定睛看向前去，一个蒙面人……她微微苦笑，还有谁会这么做？
　　她看着那个人拔刀而来，微微眯起眼睛，一手按上刀柄。
　　如果若离在这里，必当不会让那人猖狂，但是……如果若离在这里，更重要的事情就没办法继续。
　　突然轻轻噗地一声，握刀的人僵在了那里，叶鸣翮惊讶，看见那人的头上，落下一个白色的身影。
　　一足踩着蒙面来客的头顶，左手中有一支玉笛，那来人还是个小少年，眉清目秀，笑嘻嘻地开口，问她是不是和人结仇，然后轻盈地跳到她的身后，从她的肩上探出个头来，吓唬来者说要杀掉他。
　　这个孩子，若不是不知凶险，就是以此为乐罢。
　　叶鸣翮苦笑，轻声道，“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小兄弟，你莫要卷入这是非，快些走吧。”
　　而那孩子却似有些不满，反而问起她的不是来了。
　　叶鸣翮看着那个来人，即使蒙了面容，她也知道来者是谁。
　　避不开的人，她并不刻意去躲避。但是她不喜欢麻烦。
　　那个人所说的，百句里有一半是真话便已不错，但是……
　　他想要君千雪，想要他抛弃的女儿，在他背叛了所有人之后，在他让自己的女儿为他而死之后，他还要她回来！
　　如此为父！
　　叶鸣翮皱起眉头，她身后的少年按着她的肩膀站起来，她的手离开武器的刹那，君毅再次拔刀！
　　同一刹那，她听见身后有箭镞穿透什么东西的声响。
　　是那个孩子？她微微惊愕的同时，君毅的刀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叶鸣翮左手拔刀，反手一刀格住君毅的刀，同刻她身后的少年轻轻咒骂了一声，马鞍向后一沉，立刻又一轻，她知道那孩子没事，并且已经离开了她的马。
　　君毅一刀被格，并不再攻，而是加了手上力度。叶鸣翮皱起眉头，她反手握刀，力量并不占优，并且她从来不以武功见长——有林若离在身边，她用不着自己出手，而此刻林若离却必不能在她身侧。
　　这种事情烦死了。叶鸣翮叹口气，发力格开君毅手上的刀，“何必如此呢，君先生，或者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个男子，蒙着面，只有一双黑色的深沉的眼睛，他的刀压下来，在她耳边轻声，“我没输，你知道我没输。”
　　叶鸣翮只当没听到，右手一抬，袖中袖箭连珠飞出。
　　君毅的刀锋立时回转，但她的袖箭来自檀瞻萧氏，哪是那么容易躲开或格挡——君毅躲闪不及，身上已是红染。叶鸣翮笑问，“君先生的埋伏就这点？”
　　君毅咬着牙笑了，“叶楼主如今也学会用这些伎俩，真是可喜可贺。”
　　“对付什么样的人，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叶鸣翮轻声，“君先生还不走么，真要等官差来了才罢休？”
　　君毅又瞪了她好几眼，才转身离去。叶鸣翮轻轻呼了一口气，发现已经汗湿衣襟。她回过头，看见那个白衣的少年靠在一棵树上，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她吓了一跳，跑过去，这才第一次看清了那个孩子。
　　那是……七绝第一的琴，飞鸟，那个她也不知姓名的孩子。
　　但是，她看清了那个孩子，也看出了他身上无法治愈的痼疾，或许若离能治好他？
　　而那个孩子只是答了几句话，坚决否认自己是女扮男装，就再一次倒在了她的怀里。
　　那时她知道，一切或许都没有用处，七绝第一的琴，不久就会离开。

　　金陵在槿国是最繁华的城市，较之临安要大上许多。一袭青衫的叶鸣翮牵着马儿走进繁华的都市，她熟悉的槿国却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叶鸣翮看见街上有穿着红黑双色制服的巡捕，她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们，其中也有个人朝她看了一眼，露出了相似的神情。
　　走近红袖招的酒旗，店主韩钰正巧走出店子，见到她和她牵着的马上的少年，露出惊讶的表情，“阿槭？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鸣翮只好笑笑，“在下叶鸣翮，……救命恩人让我带他来这里。”
　　韩钰皱起眉头，“他受伤了么？”
　　叶鸣翮摇摇头，“但是他似乎引动了旧伤……很不好的旧伤。”
　　韩钰点头，“那与你无关，进来吧。”
　　红袖招既是酒店，也是客店。楼上一间干净客房，便是那孩子常居的场所。榻上略微凌乱，叶鸣翮看见扔下的一件白衣上，有着血的色泽。
　　韩钰叹口气，“他三月的伤，到现在还在流血。”
　　叶鸣翮看他一眼，银狐韩钰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明显是关心那个少年的，她轻声，“他的血都快流尽了，而且……似乎有心疾。”看着韩钰表情没有变化，她顿了顿，说了最后一句话，“他撑不过这个冬天。”
　　“他自己也知道。”韩钰沉默许久，最后说了一句，“我们所有人只是心照不宣……叶姑娘应当了解。”
　　叶鸣翮点点头，并不言语，只是抓起了那少年的一只手。他的手不大，指尖和手掌上有长久手握武器留下的老茧。指甲修得很干净，手心里却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已经痊愈，却无法抹去的伤。
　　他曾经为了阻止什么握住一柄剑，紧紧地，从他掌心的痕迹看，那伤痕甚至深入骨头。
　　但是他依旧能够吹笛。
　　韩钰笑笑，“那件事情到底为了什么，我不好说，他自己也许会说……这个孩子很少与人亲近，叶姑娘，但是或许他会告诉你。”
　　叶鸣翮微笑，“银狐韩钰……居然会如此信任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韩钰眨眼，“没想到在下的名声如此响亮，连七绝之一都会知晓。叶姑娘的风评，在七绝之中也是数得上名的好，既然阿槭能信你，我又如何不信？”
　　“韩先生说笑了。”叶鸣翮道，“金陵红袖招的名声，几可与弓月城的南柯居媲美。韩先生的名号，叶某常从友人口中听闻。”
　　韩钰笑道，“酒自是不及南柯居，但消息却远比苏夫人的店子灵通——如果叶姑娘想要什么消息，看在与阿槭交情上，韩钰自当尽力。”
　　“他的名字？”
　　韩钰沉默片刻，道，“无论他自称什么，那都不是他的真名。”他笑笑，“店子里的事情很多，我先失陪，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唤在下或内子。”
　　叶鸣翮笑，“叨扰先生了。”
　　韩钰离开小屋的时刻，叶鸣翮在少年的床边坐了下来。那个孩子微微皱着眉头，眼睛在眼睑下动着，似乎梦到了很不好的事情，轻轻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翻了个身，从她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叶鸣翮环顾小屋，墙边靠着长琴，她有一点好奇这被称为七绝之首的少年琴技到底有多么精妙，但是如今……至少在他醒来之前，她只能坐在这里看着。
　　她看着那个孩子，默默地猜：他是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他的武功强她许多，名字也比她响亮，但是……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如果必须承受这样的痛苦，被迫接受短暂的宿命，来换取什么……她情愿一无所有。
　　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皱起眉头，轻轻捋起那个少年的衣袖。
　　他的身上满是伤痕。虽然肤色白皙，有些伤痕淡到看不出，但是那些伤曾经刻在他的身上，从他的手臂就可以想到他受过多少伤……发生过什么事情，是江湖还是什么，让这个孩子承受这一切？
　　又是什么，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承受这一切？
　　叶鸣翮微微惘然，低下头来，不自知地掏出怀中的饰物把玩。一枚棋子……从邺国传到中原的棋，一枚白后。
　　在棋盘上可以随心所欲，却常常被作为弃子的棋——最强的也是最弱的，能够决定胜败，但却要为了王上而被棋手抛弃。
　　叶鸣翮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开启了一条小缝。
　　夏天过去就是秋天……这又将是个多事之秋。
　　斯时，被抛弃的又会是谁？

　　叶鸣翮是在鑫城认识邵隐的。那时她父母新丧，因为临安的组织内乱而流亡到卫国，为了逃避追杀，用尘土遮盖了脸，在鑫城摆了小小的棋摊赚点铜板。卫国自然不像槿国江南那么湿润，路上行人经过，常常尘土飞扬，让她咳嗽不已。
　　对弈能胜过她的人很少……但是那一天，她却输了一盘。
　　“我教你吧，你棋艺还成……不过残局的把握却一塌糊涂。”那个赢过她的人开口，刚刚变声有点沙哑的声音，叶鸣翮抬起头来，看见那双蓝色的眼睛，沉静而深邃，有着不符年龄的老成，但是他的面容还是稚气的，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引人发笑。
　　叶鸣翮不禁一笑，“如果不偶尔输一盘，会被人当成骗子的。”
　　“那就再来一局？”那人微笑着挑战，“我可不想被当成骗子的帮手。而如果面对的是骗子……”他顿了顿，“我也有把她的钱赢光的实力。”
　　叶鸣翮立刻发现对手所言不虚，她必须沉着应对才能应付——但是她也发现，对面的人不肯弃子。
　　“你宁愿失去王上，也不会放弃王后？”在一次胜利后，她发问，“你宁愿输掉棋局，也不愿弃子？”
　　那个人笑了笑，“很多时候，弃子也一样是输。”他不再谈论棋局，“你是个江湖人。”
　　叶鸣翮惊讶，但是她并不觉得面前那个有着邺国口音的少年也是追杀者之一，相反，她觉得这个人可能会是她的强援，“你也是。”她轻声，她的口音来自江南水乡，“你是邺的贵族，离开封地跑到别的国度，就算是江湖人，这举动也太大胆了一些。”
　　她根据他的眼睛与服饰猜测他的身份，对于叶鸣翮，这一向都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我猜得不假——你会告诉我一个假名，或者根本什么也不会告诉我。”
　　那个少年还没说什么，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他站起身来，微笑，“友人在找我……抱歉，先行一步。”
　　果然不出所料。
　　叶鸣翮微笑，起身，微一欠身，“在下叶鸣翮，以后如果有机会，请来临安清鋆楼。”
　　他站住了，回头，“原来是七绝之中的棋……方才口出狂言，失敬了。”
　　叶鸣翮笑笑，“没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他看起来是挺惊讶的，更不像是一个追杀者了，不仅如此，他唤出她的身份，让她完全知晓了他是谁——“若我猜得不错，公子是邺阳谷公之子，现任的阳谷侯，名为——”
　　“我叫邵隐。”他打断她的话，“你认为我是的人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江湖人。”
　　这时那呼唤他的人已经到了近前，是个白衣的少女，穿着男装，容颜秀美，稚气未脱，有一双铁色的眼睛。“哟，在这里下棋呢？”
　　叶鸣翮微笑，“这就是你的王后？”
　　那少女不知她所言何事，只是笑，“什么王后，你不是都把他的王上吃掉了么？我看你的棋艺也就那么回事嘛。”
　　“城月。”邵隐轻声，“莫要无礼，这可是七绝之中的棋。”
　　叶鸣翮一怔，“这是苏城月？”上下打量那个姑娘，“我可真没想到会是你。”
　　“我也没有想到是你啊。”那个少女笑盈盈地开口，“你就是叶鸣翮？我一直以为爱下棋的都是一些老头子啊。”
　　“见笑了。”叶鸣翮道，“在此地相逢也是缘分，若二位无事，可赏光共饮一杯否？”
　　那白衣的邵隐，神情微微变幻，最后露出微笑，他的笑容是温和的，让他平凡的面容变得生动了起来，“也好，叶姑娘若是无事，也不会在此地……”他稍微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笑着开口，“招摇撞骗。我想，叶姑娘是有事想让我们帮忙罢。”
　　叶鸣翮笑起来，收了棋具放入随身包裹，“说得也是……我确实需要你们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