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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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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阴雨霏霏,连日不开,一个头戴斗笠的颀长身影闪进一幢幽闭的偏殿里。屋内一小丫鬟正在哄侧坐在帏帐中的女子喝药,那女子蹙着眉、撅着嘴用袖子挡住那碗递过来的苦水。
“她就不会像你一般胡闹。”一个微讽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一边说话一边接过小丫鬟手中的药碗,探身坐在床前。
“少爷,您来啦。”小丫鬟兴奋地望向夏淮,又转脸瞧了瞧旁边一脸怒意的男子,欢声道:“小姐,那我先下去了…”
夏淮望向她不发一言,转而低下头用素白的手绞着裙间的束带,嘤咛般的“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小丫鬟的话。旁边的男子端着药碗,目光愈发阴沉的问道:“香玉,她这几日都是这样吗?”
香玉微微低下头,似有愧意的答道:“回少爷,小姐这几日除了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以外,便再无任何言语了。香玉以为这些天,小姐闷在屋内,心里似是…”
“哼哼,想让她出去?你也不看看外面的天气,即使你受得住,那我们淮儿的身子又怎能消受的了?”少年对着香玉说话,气息却似扫在夏淮的脸上,淡弱却微寒。
夏淮抬起头望向坐在自己身畔的他,男子清朗的面孔在摇曳的灯影之下,一半明黄一半寡淡,虽写满了戏谑,却折射着温暖。是呐,夏淮自醒来后已多日未曾出门了,所见之人除了床边的香玉,便是这位偶尔前来的少爷。即使是讽刺又怎样,恼怒又怎样,最起码现在他潮湿的衣衫边角覆在自己的床沿上,掬着一捧似有似无的外界气息升腾进帏帐里,陌生而清新,让闷暗寂寥的屋内涌进了新的生气。
“你却又发什么愣,快喝药。”男子不耐的催促道。夏淮抬起手接过那碗,看了看映在碗里的淡影,嘴边泛起了苦涩的笑,是了,药中这抹淡影的主人似乎和影子一样的无助,自苏醒过后便记忆全无,与药为伴。是否碗中的碎影随药液下了肚,便可人影相融,头痛殆尽,记忆清明呢?想到这里,夏淮蓦一抬手,用衣袖相掩,将那碗苦涩灌进肚里。抹了抹唇,一只手将空碗递给前来相接的香玉,一只手扶上额侧,少顷,发出了一丝叹息。
男子望向尽空的药碗,心满意足的敛了敛衣袖站起身向外走去。丫鬟香玉将碗放在床边的塌上,转向男子小声言道:“少爷…”
男子似乎忆起了什么,突然回身转眼看向表情怔忡的夏淮道:“对了,等些日子天放晴了,你便随香玉出去走走,这雨下不了多久了。”言毕潇洒的转身拿起门边的斗笠,推开薄扉,屈身越出门外。夏淮望了望那逐渐合拢的门,数天前自己刚刚清醒时的记忆涌上了心头。
夏淮依稀记得在自己醒来的那个晚上,耳边乱作一团,若干惶急的脚步声和言语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她微微张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除却看见帐顶便是那焦急却溢满欣喜的脸庞。
“你醒了…”微青的胡茬宣示着主人的疲惫,可是面前青年的眸子却在看向她的一刻,充斥着无以言述的慰藉与满足。
该死的是,夏淮失忆了,印象中自己的名字还是在少年口中拾得的。因为
那位少爷在发现她记不得任何人时,竟然收起所有的小心翼翼与温柔,暴怒的向她狂吼:“夏淮!你真好,竟忘了我?!你说…你说…你再仔细想想,我到底是谁?!”
我是谁?夏淮在该男子颤抖双手的捏拽下,一遍遍的思索,脑中却莫名的涌上两句诗:“香绣路,花无数,且飞且停顾。”她身体过于虚弱,口中自是喃喃着这两句,可是众人却难以听清。
只有那个暴怒的青年微张着嘴愣了愣,竟渐渐平静下来,不在摇晃和质问夏淮,而是坐在床边,重重的攥着夏淮的手,眼眶微红的说:“淮儿,原来你还记得,是香绣那个贱婢将你拉下了河,不过你放心,她已经死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要怕好吗?思萕在这里,会一直守着你…”
于是,在这个初醒的时刻,夏淮总算弄明白了几件事:一是自己的名字,二是那个探看自己的男子的名字…思萕?嗯,见贤思齐麽?三是貌似有一个叫做香绣的丫头和自己的失忆有直接关系,了解这点还真是误打误撞…
后来,夏淮便又沉沉的睡去了,所谓入睡,耳朵却是半开着,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念叨着“淮儿”,又似乎有一股奇妙的熏香气息笼罩在她的周围,渐渐地那声关于“淮儿”的呼喊被满室的诵经声垄断了去,约莫过了不久,有些什么人动手将她扶起,并在她的耳畔嗤了一声冷笑。
等夏淮再度醒来时,放眼望去,一室鄙陋,再不及她初醒时的居所。没有古香古色的横梁软榻,没有花纹繁复的被褥深帏,没有盆景点缀、精妙的画壁,只有…一个娇小的人儿,却是从未见过。她缓缓地靠向自己,低低的唤了声“小姐,我是香玉,您先别动,少爷吩咐过你醒后我过去远离叫他过来的。”
“去吧。”夏淮微一摆手,拉开帷幔,就要穿好双履下地来,那香玉却不急着唤少爷去,而是凝着夏淮的一举一动,似是有话要说。
夏淮望了她一眼,小丫头边咧开嘴笑了:“小姐,您现在身子还没大好,怕是不宜下地,再说今个儿不知怎么竟下起雨来,咱们也不好出去…”
夏淮勉强穿上鞋子,并未放弃努力,她微蹙着眉,似是要扶着塌子起身,却踉跄着差点跌倒。香玉在旁叹道:“少爷交代的是,若小姐醒了,过半个时辰在喂药。若您执意下床,便也无需扶
您,您讨了苦头,自会老实呆着了。”
夏淮心里苦笑,这个见贤思齐的男子还怪会打理病人的。于是便不再折腾着下床,跟小丫头絮叨
起话来。
原来自己的居所是俞家的一处偏院,见贤思齐的男子是俞家少爷,绝无仅有的儿子,他还有个绝无仅有的妹妹。二人分别名曰“俞思萕”、“俞珞玑”,而夏淮是思萕少爷儿时在老三街上捡回来的玩伴,彼时她双亲皆无,小脸黢黑还映着悲苦。少爷不但不嫌弃她,将其带入府中,还待她亲厚有加,亲自教她笔墨管瑟之事。
时光荏苒,那夏淮竟日益出落的越发灵秀且才气外漏,俞老爷和夫人姑且将她认作养女,夏淮在俞府中也算得半个主子。
哦,是了,原来我是寄人篱下之人。无怨醒来时,喉间竟积满了苦楚,俞思萕拥着她喊“淮儿不怕”之时,她却一直没哭出来。倔强吗?怕也不是,因为没有归宿感吧,可那少爷却似待自己极好…但,这几日似乎又有什么改变了。
“嘭!”夏淮的居室被来人一脚踹开,在阴暗的室内,她借着灯影瞥向门口,那抹带着狠绝的掠影不是见贤思齐的那位,却又是谁?
“香绣?!哼哼,等着我喊你淮儿呢麽?”男子说完这句话,竟迅速向床畔挪来,一把扼住夏淮的喉咙,夏淮想要惊呼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嗓子里只剩下破碎的咕噜声。
却是旁边的香玉大叫着,上来便要拦住男子,她惊恐的看着自家少爷额上的青筋和泛白的指节,竟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营救被擒住的夏淮。
“怎么,不说话嘛?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还活着吗?就是为了淮儿,留住你的魂来将养着她的身体。你应该好好谢谢我的淮儿,她素来待你就极好,临走了了还赠给你个肉身,留你在世。好啊,好!你说,你该不该谢谢她,嗯?!”
俞思萕一边吐出这些话,一边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红着眼睛逼问着夏淮,或许是假夏淮?旁边的香玉终于耐不住了,见扯不过少爷竟一跺脚奔出门去,想是寻找救兵了罢。
夏淮紫青着脸与俞思萕对峙着,后者凝了凝眸光再度审视着手中女子的脸,竟倏地松开了手,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淮儿,对不住,我伤害了你的身体,我…”俞思萕一边低低的念叨着,一边
颓败的转身向屋外走去,“珞玑说的对,须知我掐死了她,便连你的肉身都守不住了…”
后面俞思萕又说了些什么,夏淮没有听清,她的视力和感官竟一并模糊了去,恍惚间又有一群人惶急的涌进了门,夹杂着香玉惊恐的跑过来唤她的声音。
这一昏迷竟是又到了现在,窗外连日不开,屋内孤清寂冷。
“小姐,二小姐来探你了。”香玉望向凝思中的夏淮道,
夏淮便渐渐地回神,不在回想几日来的种种,由于回神回的缓慢,刚知道有人要来探她,却见一
抹靓颖已经和着水汽移至床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