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翻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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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竹制门扉，第一次离开摩伽身旁一段漫长的时日，千焕此时再看翠微别院中一草一木，油然而生一种游子归故里般欢喜又望而却步的心态。他轻轻呼吸着空气中熟悉的气息，奔波了许久的身躯初感疲惫。
“见你平安回来，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映入眼帘的是摩伽不改往日嚣张跋扈的眼角眉梢，千焕唇间不禁浮现一抹笑意。
“这次的圣源一行，看来收获不少？”摩伽一红一黑的异色双瞳打量着少年周身。多日不见，观千焕形貌，俱是成长良多。
千焕在摩伽身前站定，缓缓将这段时日在瀚海原林的奇异经历道出：“虽然中途波折不断，尚算安然度过。只是在归来之时，半路杀出了一个意料之外之人。”
“哦？”
见摩伽入鬓的长眉微扬，千焕吐露四分之三拦路一战傲笑红尘，却被一个未知高手打断之事，果不其然，言语间就见摩伽脸上露出几分兴味盎然。
“身法邪魅，功力高强的不明高手么？中原，真是一处麻烦又有趣的所在啊。”
收下少年带回的圣水源泉，身着一袭玄底红纹衣衫的摩伽长睫微眯，暗思片刻：“中原的事先不用插手，你回来的时机刚好，总算不会错过接下来的一战。”
千焕此时的回归，使北辰元凰的阵营如虎添翼。
一个多月以来，在有心人的刻意煽动之下，朝野舆论针对北辰凤先反对声浪此起彼伏。
数日前北辰胤先是天降神兵，破开四族包围，救北嵎方面粮草救济军队于水火之中。随后又率领部众在边关一战，出奇制胜，如逢神助。区区千人轻骑，趁着夜色，直捣黄龙，将利用神武候亡故，北嵎军防宛如一盘散沙的机遇，乘虚而入的四族联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一击得胜，大为振奋了低迷的士气。
战场上的英姿通过口角笔墨渲染，北辰胤此时在军中被奉为军神般的存在。得此良机，北辰胤立威之时不忘痛斥如今朝野奸佞篡权，名为正统，实为他姓权柄，含沙射影的指出神武候之死同地理司脱不了干系。口诛笔伐之下，引得群情激奋。北辰胤随之在边疆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此旗一出，一呼百应，一举赢得对北辰凤先登位后怀抱不满的民众泰半的支持。
其二，玉阶飞自从琉璃仙境折返，并未回到地宫，反而取道捷径，去了军中。有了玉阶飞的良策，行军之法，善用天时地利。因地制宜，战术百变，连番攻城略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入无人之境。
再者，北辰胤在战场上是一员悍将，在军营中也不失为一名智帅。整顿军容，修订军法。北辰胤军队制下，从未听闻烧杀抢掠等事。一路攻回皇城天都，所经之地未见扰民，反而沿途清除贪佞无数，在市中有口皆碑。
另一方面，摩伽等人在天都之内买收百官，煽动舆论支持，倒凤之声尘嚣日上。北辰胤军队包围北嵎天都的前一刻，北辰元凰现身军中，一篇感人肺腑，激扬军心的《讨逆十诏》横空出世，当下将士气鼓舞到最高点。
道、天、地、将、法，五蕴齐备，大势所趋，此役不胜也难！
重兵围城，天都民心惶惶。
半月过后，粮尽水绝，死生一线，百姓为求生存，终生暴动，竟是自发对抗皇城御林军，向城外北辰元凰军队打开城门了。得到了民众声援，北辰元凰率领八百精兵杀入皇宫。
大殿之中，北辰凤先稳坐在帝位之上，耳闻殿外杀声震天，血光刀光交汇飚射，他却感到自己的心在喧嚣嘈杂中渐渐平静无波。自登上帝位以来，他终于再一次体会内心的安定竟是在即将败亡的一刻么？
帝位上龙袍加身的青年人垂首深思之际，殿门无风自开。
北辰凤先猛地抬头，只见一名身着翠羽黄衫的高挑书生缓步踏入殿内。书生闲庭信步而来，仿佛游走在自家后花园般悠游自在。看在青年皇帝眼里，仿佛觉得他迈开的每一步都踏开无边杀戮，自他的身后腾起血光漫天。
“你！”
“北辰凤先，让你在败亡之前再见渡香蝶一面，你是否应该感谢小生难得的善心呢？”摩伽手中玉扇一挥，王座之前，玉阶之上，登时多了一具白衣女子身躯。
“蝶姨！”北辰凤先大惊一声，自王座一跃而下，怀抱住母亲身躯，却发现渡香蝶已经气绝多时。
“你杀了蝶姨！”
面对北辰凤先的怒目指责，摩伽轻叹一声，“眼看血肉至亲身亡，仇恨和愤怒遮住了你的眼睛，叫你认不清现实了么？”
渡香蝶身躯僵硬，冰冷的肌肤上凝结一层薄薄的水珠，两颊隐隐透出尸斑，显然身亡已有一段时日。到今日依旧身躯不腐，不过是被人放入冰窖中冷藏至今的缘故。
“是谁？”北辰凤先手掌抚上渡香蝶的脸颊，入手一片冰凉，寒彻心扉。
居然问起自己的敌人来了，摩伽玉扇遮住僵硬的唇角，耐着性子道：“渡香蝶不甘做人手中的把柄，所以选择自我解脱一途。舍己为人真是伟大的情操，小生这样说，你理解了么？”
自我牺牲，就以为能够让北辰凤先不受牵制，该说是单纯，还是天真呢？
死亡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抹杀掉所有的机会和希望。凭地理司的本事，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何其容易。
其实北辰凤先并非愚笨，只是不善权谋，又太过重情。关心则乱，被哄骗利用实为必然。
北辰凤先时至今日方才意识到自己被蒙在鼓中，只为追求一个幻象，就甘做他人傀儡，种种行为，如今想来甚是可笑。
连声大笑，北辰凤先将渡香蝶尸身放在柔软的地毯之上。耳闻杀声渐近，他自身旁的吉他中抽出一柄血刃利剑，卸下肩头重担，天涯游子的潇洒重回少年身上，锐光激扬，江湖意气，反而令摩伽眼前一亮。
“游人不兴国事，终究被逼到这样的地步。剑啊剑，我多久没看到你绽放旧日风采？”
“北辰凤先，你与我总是逃脱不了敌对的命运。今日我允你一战，胜，前事不咎，我放你离开，重回山水之间做你的天涯游子。”
经过连番厮杀，北辰元凰衣袍染了鲜红，脸颊上也沾染零星的血痕。扬手将北辰胤挡在殿外，他一路龙行虎步而来，步履间王者霸气威震八方。
北辰元凰拔出腰间寒锋，北辰凤先手握泣血长剑。真龙天子与浴火重生的凤凰，这是无奈的一战，亦是无法逃避的一战。
“凤悠扬！”北辰凤先挥剑腾空，身后金凤展翅，剑气如山河呼啸。
“阙空斩！”北辰元凰手中三尺寒峰划动无数道血红利光。控剑在手，真气凝聚掌心，北辰元凰扑身而起，剑气直逼北辰凤先。
同样是天赋异禀，意气风发的青年，旗鼓相当的剑势，伯仲之间的杀招，北辰凤先终究败于不忍之下的留手。
“犹豫，便不是真正的王者。”
“流浪的艺人，心究竟不似天生的皇子。”
“你……”
身着赤金龙袍的身躯徒然倾倒，北辰元凰脚步似乎不受控制，抱住颓倒的青年。
“这一条王者之路，我走得太累了。元凰，好好做你的皇帝，希望迎接你的不是一条孤寂黑暗的旅途。”
“我答应你，必将允北嵎万民一个承平天下。”
北辰凤先举到半空的手无力掉落，流浪歌手的目光终究停落在帝位旁从不离身的吉他。
小凤仙闭目之前的一刻，仿佛看见眼前闪过塞外多情的风光，围绕着熊熊燃烧的篝火，衣着鲜艳的女子们唱起欢快的歌谣，踏起雀跃的舞步，他仿佛听见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
错入血雨腥风帝王路的江湖游子，灵魂终将回归潇洒自在的天地之间。夜幕低垂，云聚云散，风向瞬息万变，空留一轮旧时明月。
摩伽步出大殿，此战虽胜，她却觉得胜得未必过分轻巧，隐隐透露着一丝不凡。
突地，心弦猛然一跳，自千焕处传来一道讯息。
“糟糕！”低骂一声，摩伽指尖法咒运起，眼中金红光影闪动。视能大开，她果然自云端窥见自西边升起一条金色龙影，神龙游动盘旋，顷刻见竟被吸呐一空。
按照预先的安排，北辰胤剿灭城中余兵，她与北辰元凰率军杀入禁宫，千焕牵绊东方鼎立，奥援而来的三教罪人对战地理司，玉阶飞在后阵统筹全军。摩伽原本打算在北辰元凰击杀真龙子之后，暗夺北辰凤先身躯，带至龙脉处，吸纳龙气。却没料到，叫人捷足先登。千焕再遇东方鼎立，对手杀招不出，更潜埋伏兵，反陷千焕于缠斗之中。
“北辰凤先，原来只是一枚弃子么。”地理司此举弃车保帅，当断则断，适时抛弃北嵎皇权，达到独夺龙气目的，摩伽这一次可说为他人作嫁衣了。
该是大获全胜的战盘，转眼成了五五之势。看似平手之局，实则摩伽意在龙气，对北嵎王座并没有兴趣，算起来倒是摩伽输了。
“玉阶飞掌控后军，龙气所在怎会轻易失手，难道……”突来的变故让自以为胜局在握的摩伽万般懊悔之余，也惊觉自己千万年来少涉世事，权谋之中，竟有了这样不周全的地方。此次不过是一击不成，日后再犯同样错误，恐将致命。
凌绝万物的存在，难免自视过高。玉阶飞所为，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当头一棒，将摩伽提前吓醒。摩伽此时不仅不该怨愤，反而该感到庆幸才对。
摩伽思索片刻，不怒反笑，“罢了。我骗你一次，你下我一城。玉阶飞，你果然不愧是我的朋友。”
过了五日，北辰元凰登坛祭天，宣立国号，自名元皇。元皇初始，意为始皇，深究起来竟是改朝换代之举了。
不过对于市野之中的平头百姓而言，换人当皇帝和换一个王朝主政又有什么差别呢？民以食为天，吃饱饭，有钱赚，商埠顺畅，四泰通达就足够了。反正朝睡醒，晚安眠，绕来绕去不过是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而已。
新帝登位，战火犹存，参加了登基大典，北辰胤马不停蹄率军赶回边境作战。北嵎境内，百废待兴，北辰元凰连日来为朝中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多亏有玉阶飞共北辰胤遗留下的一众幕僚从旁协助，才不至于落个初登帝位，就劳碌而死的下场。
北辰元凰并非没有让摩伽出仕的念头，不过摩伽自大殿中一战过后，却挂印离去，深居翠微湖，闭门不出。北辰元凰抽得空隙也访了几次，摩伽却多加推拒，躲事的意思溢于言表——找小生喝茶闲磕牙非常欢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般事还是留给别人做吧。
简而言之，言而总之，区区在下小生实在没有这样的高尚情操。
一来二往，加之在玉阶飞处探了几次机芒，北辰元凰总算弄清楚书生帮助自己的原因，而此刻又到底是在别扭什么了。
“哈！”
时过境迁，身着龙袍的九五之尊不过莞尔一笑。
千焕一觉醒来见翠羽黄衫的风流书生换了玄衣红袍的妖异女子，怔忪了片刻。
在翠微湖窝了一段时日，摩伽整整衣装终于舍得出门了。提着一只白玉瓶，摩伽一步一晃，悠哉游哉地踏入青翠的竹林。站在萧然蓝阁门前，她运足丹田之力，扬声道：“债主上门，尔等速速开门迎客！”
过了片刻，院门洞开，迎面而来的却不是绿袍文士。香风远送，迤逦红影莲步轻移，秀美女子立在身前：“阶飞早说会有小友来到，里面请。”
北辰泓微微一笑，眉如远黛，星眸含情，叫摩伽呆了片刻：“真是货真价实的美人呐。”
摩伽蜗居翠微别院，日日对着傲娇少年，不是赔笑脸，就是受怨气，玉阶飞休养在萧然蓝阁，时时刻刻有美作伴，笑语缱绻，添了多少画眉之趣。同人不同命，紧握玉扇，摩伽深深地怨念了。
随着北辰泓迈入萧然蓝阁，身染微恙的北嵎太傅，虽是初春依旧肩披薄毡，此时坐在书房内，还不忘检阅地方奏折，兢兢业业，堪为朝野之表率。玉阶飞见书生进来，放下手中狼毫，笑道：“吾本以为闲鹤再不会入萧然蓝阁一步。”
“哦，先生这次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话虽如此，摩伽却在心中暗道：“你要真以为如此，又怎会让北辰泓侯客。”自龙脉一事后，摩伽愈看玉阶飞愈发觉得眼前温雅文士实乃一只绿毛狐狸，顿时失了和玉阶飞客套的性子，转而道：“说实话小生此来也只是心中有疑问未解。”
对于龙气格外在意的玉阶飞，为什么竟能当机立断做出舍弃龙脉此举？直叫摩伽抓破头皮也想不通。
“凰便是凰，何须龙气。”玉阶飞抿唇一笑，当日他为了让中原势力不涉入北嵎皇权之争而拜访琉璃仙境。归来时，意外在茶铺遇到高人指点，一语惊醒梦中人。
玉阶飞一语吐出，摩伽眸光灿若繁星：“原来如此。”
“吾将龙气拱手送人，闲鹤竟不怪吾么？”玉阶飞想了许久终究问出口。
“说一丁点都不怪是骗人的。不过嘛……”摩伽一扬玉扇，脸上虽仍有几分不情不愿的神色，语气却释然得很：“追根究底，到底是小生先骗了先生，先生最后将我一军也算礼尚往来。是小生棋差一招，输得心服口服。”摩伽心里一直明白，以玉阶飞之智谋如何不知她意有所图却选择沉默，任她百般施为。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摩伽能助北辰元凰一臂之力，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将摩伽当做朋友，赋予信任的结果。玉阶飞此番作为，虽然让地理司夺走龙气。然而将龙气转手他人，使其不再成为摩伽和北嵎的争点，曲曲折折也算帮了她一把。
直路走不通，何妨曲线救国。世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毕竟心知不点明和当面扯破脸将会造成截然不同结果。
初见的欣赏加上长久的相处，总会滋生出莫名的情感，摩伽和玉阶飞两人都是如此。
玉阶飞闻言轻笑，如玉面容神采飞扬，却不料一口气堵在胸口处，引出一阵清咳。摩伽见玉阶飞面色发白，心知这是运用乱天诀的反报。
“小生不日便要远行，临走之前愿为先生再煮一杯茶。”洗盏烹茶，摩伽做来有如行云流水，片刻芳茗已成。
玉阶飞接过茶盏，浅饮一口，顿觉一道热流深入脏腑，直击病灶。
“这是……”
“物尽其用。小生最后只劝先生一句——天命有归，当退则退。”摩伽握着玉扇朝玉阶飞微微颔首，一扬衣摆，头也不回的出了萧然蓝阁。
玉阶飞左手捧着芳茗，右手却隔着衣料按住胸前信封。
“臣玉阶飞启禀吾皇，燕然山内，新聚帝气，可为吾皇所用。江山代有才人出，臣力已竭，自当激流勇退。王朝内忧外患不断，须知要绝外患，必先安内。大局初定，王权新立，重典，仁治，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臣向皇上举荐数人，留计百条，吾皇择而用之，皇朝方可存续。然，苏闲鹤其人，才智非凡，堪为不世之师。可友可师，匪臣匪敌。切记，切忌。
——臣玉阶飞叩首。”
君子之交，淡泊中明见一片冰心。玉阶飞抬首远望，亭间美人盈盈浅笑立在青翠竹影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翻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