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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十二章 生离死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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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珞再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海涛早已平息,白花花的阳光照在脸上,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疼得像是已裂开来一般。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上的伤痛那及得他心中伤痛的万一?他每念及珈儿,心中便猛地一阵收缩,他放声大哭,却没有泪水流下,他的泪水早已流干了,他的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天空中的景物从太阳变成月亮,又从月亮变成太阳,从白云变成星星,又从星星变成白云,杨珞在海上随波逐流地飘荡,再没想过是什么在他的前方。
这一日,杨珞已是奄奄待毙。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心中不但不难过,反而有些高兴,因为这样死去,他便不会觉得辜负了珈儿——不是自己没有好好地活下去,而是老天爷没有给他机会活下去。
杨珞闭上眼睛,正待回忆与珈儿一起的快乐时光,忽觉头顶一痛,“咚”地一声响,撞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随即海水从自己身下退去,露出来一片白白的沙滩。到岸了,真的到岸了,可杨珞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他听见有人声,然后见到五六个人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依稀见到一个老和尚,还有人将清水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可还没来得及感觉更多的,便又晕了过去。
此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杨珞感到有一股暖气从他的“百汇穴”中灌入,在他四肢百骸间游走,全身懒洋洋地,甚是舒服,舒服得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他做了很多梦,梦见自己的少年时候,梦见和珈儿一起有多么开心,可惜不管他怎么梦,总是梦回那宿命的结局,珈儿松手离去时的模样,让他心脏紧缩,全身颤抖,他拼命抗拒着这无法抗拒的命运,猛地睁开眼来。
杨珞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山洞内,洞中升了一堆火,暖意融融,一个慈眉善目的灰衣老僧坐在他身侧,双目微闭,一面念诵经文,一面拨弄着念珠。
杨珞暗自忖道:“我这是又活了么?”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泪水涔涔而下。
那老和尚听得他些微动静,睁开双眼道:“施主,你终于醒了,感觉可好么?”
杨珞听他相询,暗自提气,但觉丹田中空荡荡的,一身内力竟已无影无踪,不禁暗叹一声,忖道:“罢了,从此后便成了废人一个。”
那老僧见状又道:“施主不可强运真气,你受伤极重,竟能生还,已是人间奇迹,其他种种,都放开了去吧。”
杨珞闭目不答,忽听得洞口有声音传来,走进来五六个人,其中一人正是静玄师太,石天涯,徐泰然也都赫然在内。
杨珞见了这几人样貌,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醒悟,忖道:“这些人多半都是真的了,否则又怎肯救我?”
静玄师太见他醒来,喜道:“施主终于醒来了么?真是可喜可贺。”转头对那老僧道:“福慧大师,你这十余日来输送真气为他疗伤,可算是功德圆满了。”
老和尚微笑点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杨珞闻言忖道:“怎么我已昏迷了十余日了么?这老和尚为我输送真气十余日,大耗内力,若非出家人的慈悲心肠,决计不能如此。”心中再不怀疑,勉力撑起身子,道:“杨珞叩谢大师救命大恩。”
福慧大师忙道:“施主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快快躺下吧。”
石天涯哈哈大笑道:“他已躺了十余日,烦也烦死了,如今好容易醒来,还躺个什么劲?待会儿就火将老叫化子打回来的野鸡,蝮蛇烤来吃了,再喝上两口老叫化子亲自密酿的百宝大补酒,那便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了。小兄弟,你说是也不是?”
杨珞原本性子与他相投,只是珈儿死后他已万念俱灰,哪还有喝酒聊天的闲情逸致,当下只点了点头。
静玄师太上前将杨珞打量了一番,道:“这位施主,贫尼瞧你身形样貌,总觉得有些眼熟,请问你……是否到过蒙古大营?”
杨珞道:“师太好眼力,在下杨珞,当日师太去蒙古军中刺杀敌将阿朮,咱们已经见过面了。”
静玄师太道:“原来那少年英雄就是杨少侠,难怪难怪。对了,想当日劣徒受伤,被你救去,不知近来可好么?”
杨珞听她提及珈儿,心中剧痛,哽咽着道:“她……她已死了。”
静玄闻言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她受了申屠南如此重击,老尼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此事更加怪不得你,少侠不必自责。”她只道珈儿是被申屠南所害,杨珞恨自己不能相救,所以难过,却哪知道杨珞和珈儿还有如此之深的渊源。
杨珞听了她言,心中更是难过,道:“她……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静玄师太一愣,迟疑道:“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变故?”
杨珞喉头堵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石天涯见状皱眉道:“小兄弟,男儿流血不流泪,有冤报冤,有仇便要报仇,莫哭哭啼啼地学那妇人模样。”
杨珞闻言,心弦触动,咬牙忖道:“不错,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心中怒火如炽,竟又燃起一股勃勃生机。他原是极冷静果决之人,当下低头将事情前前后后默想了一遍,向石天涯道:“前辈,我等现在何处?”
石天涯道:“何处?我也想知道是何处,本来黄伯原是要我们去无名岛的,谁知中途接连遇上狂风恶浪,船沉了,幸亏附近有这座小岛,要不然还不白白喂了鱼虾?”
杨珞道:“那此地离中原有几日航程?”
石天涯道:“约莫十日吧,不过来时乃是顺水,回去大概总要二十几日。”
杨珞自言自语道:“二十几日,那也不是太远。”
石天涯道:“本来就是,待得明日若再没有船来,我便游也游回去。”
静玄师太道:“老叫化子,莫要胡吹大气,依你的脾气,若是当真游得回去,你早就游了,怎会等到今日?”
石天涯道:“你……好,我就偏要游给你看。”
静玄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大海之上,狂风暴雨固然是时常有的,吃人的鲨群么,却也不少,我看石帮主要多多保重了。”
石天涯道:“你休要吓我,我说游便要游的。”
静玄师太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石天涯“哼”了一声,坐到火边,自烧烤野鸡去了。
杨珞挪到他身边坐下,道:“方才石帮主说会有船来,是么?”
石天涯道:“是那老尼姑说会有船来,我看多半是瞎说。”
杨珞闻言抬眼向静玄师太望去,静玄师太道:“我也只是猜测,盟主久等我们不到,必定四下查探,多半猜得到我等遇到海难,自然会设法营救。”
杨珞道:“原来是这样,那大家也不必等了,船是决计不会来的了。”众人听他如此说,俱投来诧异的目光。
杨珞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此时我武功尽废,无法演练各门各派的独门绝学,也就无法取信于各位,不过我仍将事情说个明白,至于信还是不信,各位自行决断。”当下强提精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众人简略地说了一遍。众人听罢,面面相觑,都是半信半疑。
石天涯道:“我早觉得此事不妥,襄阳告急,为何偏在此时召我等出海?出海为何又不与我等同船?还有,这小子武功尽废,我们要杀他就像杀鸡一般,更没必要说谎话。所以,老叫化子信他。”
静玄师太沉吟道:“华山掌门,素来行事正直无私,江湖上侠名久享……不过杨少侠所说也不是全无道理,福慧大师,你说怎样?”
福慧大师道:“阿弥陀佛,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等受困久矣,中了圈套也好,黄掌门一时找不到我等也好,我等皆不可再寄望于人,而该当全力自救。人心善恶,日久自现,只须回到中原,便总有真相大白之时。”
青城掌门侯代方道:“福慧大师所言极是,我等明日便伐木扎排,贮备食物饮水,待一切齐备,便启程回中原。”众人都觉有理,纷纷称是,当夜各自歇息,按下不表。
这晚到了后半夜,忽然雷声大作,风雨交加,杨珞辗转难眠,心中只想道:“杨珞啊杨珞,如今你已成了废人一个,活着还有什么趣味,更如何为珈儿报仇?”心中烦闷不已,悄悄起身,向洞外走去。洞外劲风如割,天地间狂雷闪电,暴雨倾盆,一如与珈儿生离死别的那日。
杨珞立身风雨之中,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今日虽是狂风暴雨,明日却也许就风和日丽,世事本来变幻无常,施主又何必太执着?”
杨珞回头望去,身后正是福慧大师,当下拱手一揖,黯然道:“晚辈心中苦闷,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福慧大师道:“外面雷奔雨啸,实在危险,施主何不退后一步,洞中自然温暖安全了。”
杨珞道:“大师是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么?”
福慧大师微微点了点头。
杨珞断然道:“不行!珈儿的大仇不报,我枉自为人。”
福慧大师叹了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才是个尽头,人生本是一场大梦,爱也好,恨也好,百年后还不是随风而逝了么?”
杨珞还未答话,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和尚的话就是没什么意味。”原来却是石天涯到了。
石天涯步入雨中,拍了拍杨珞的肩膀,道:“男儿处事,快意恩仇,恩要报,仇更是不能不报,我知你武功已废了,那又如何?大不了从头再练,何况武功乃是末节,力不能敌,难道不知智取?智取不行,使诈下毒,下三滥的招术全都用上也无不可,但若是知难而退,眼见仇人个个逍遥快活,你心中可过得去么?那还做什么男儿?做猫儿狗儿也就罢了。”
杨珞闻言,心中有如电光闪过,忖道:“不错,只要我还活着,焉知不能报仇?纵使机会百不得一,也当全力以赴,方不枉了珈儿送我的这条性命。自怨自艾,踌躇怯懦,不是丈夫所为。”当下仰天长笑,叫道:“不错,没有武功又如何,我一样杀得了你,我一定杀得了你。”眼神中精光暴长,满腔斗志,重又熊熊燃起。
福慧大师见状微微摇头,喟然一叹,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