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龙者说》唐马

1、天生巨蛋

　　桂南十万大山。
　　一座险峰从灵蛙谷的东际斜斜穿出，直插入暗夜里。山顶两块巨大裸露的山石恰似巨蛙的一对眼睛，若从谷底往上看，便会觉得仿佛身处一只庞然巨兽的身下，不知何时那巨蛙便会张开巨嘴，将人吞噬。
　　灵蛙谷地处十万大山南麓，这里迷瘴重生，毒虫遍地，更生满了不知名的毒草毒花，甚至连山谷周围的山泉水都据说为山中一种极为凶猛的恶兽――无尾豹所独占，所以这里不要说人迹罕至，就是一般温良的兽类也不敢随便踏足，着实是一个险恶的去处。
　　然而此时这里却来了几个神秘的客人。在灵蛙的头部，几个黑衣人或蹲或站，正焦急地往谷底看着，其中一位年纪似乎较长的，手持一件奇形怪状的物件，却不往谷底看，而只望着天空，喃喃自语着。一轮巨大而清晰的明月在他们身后，泛着诡异的蓝，连月亮上的山峦沟谷都仿佛依稀可见。此时此景，会让你觉得那些人是驭蛙的骑士，正跨在兽头上，直奔夜月。
　　年长的黑衣人皓首长须，身材修长，尽管已过韶年，眉目间却仍透着一股英气，他用手不停的拨弄着那物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不一会，他看着那物件，叹了口气，道：“应该没错啊。三月初三，亥时三刻，朱雀交白虎，正是此时此地啊。难道是他们又晚了？”
　　一名壮实的年轻人问道：“大师兄，他们给的天图有问题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我和师姐在长白山足足等了有三天才等到他们的货，这回估计又是如此了。”这个年轻人长得憨厚敦实，紧身黑衣根本裹不住他的一身肌肉，只更见英伟。
　　一个娇小的女子笑道：“正是。还有一次天图说在洞庭，其实却是在太湖。”
　　月光轻洒在这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凭添几分秀色，尽管她也着夜行衣，但衣服的袖口和下摆上，却绣着兰花的图样，甚是好看。
　　年长的黑衣人摇了摇头，道：“这次不会再错得那么离谱了，因为这回的货是••••••”
　　他的话音未落，却有另一名黑衣人喊道：“大师兄，快看，来了”
　　于是一群人纷纷起身，抬头望着天穹，只见一个小白点出现在天际，身后还拖着一个尾巴，好似那扫帚星，只是尾巴没那么明显，而且扫帚星通常是划天而过，而此星却似直扑地面而来。只见那白点渐渐变大，继而变红，飞行中带起阵阵雷鸣，从隐隐直至万马奔腾。刚刚还是个小白点，只一瞬间便变成了个浑身火焰的红色火球，直奔灵蛙谷而来。
　　年长的黑衣人大喊道：“大家后退。”一众黑衣人训练有素地后退到灵蛙山的后部的乱石从中，各自找了隐蔽躲下，没有一丝慌乱。年长的黑衣人眼见火球就要撞上灵蛙山，低喝了一声：“低头，掩耳。”众人依令照做。
　　黑衣长者却凝神盯住那火球，尽管火球飞行快过疾矢十倍，他却仍将它看了个清楚，只见火焰中间裹着一个似革非革、似铁非铁的球体，大约有一丈大小，球体上遍步长约一尺的触角，整个球体飞速地旋转着。黑衣长者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暗道：“总算是了。”
　　就在这一瞬间，火球撞上了灵蛙的头部，一声轰雷巨响，直透云际，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将整座山震得抖了几抖。灵蛙的头部碎裂，石块砂尘激扬满天，而后又纷纷落下。这一撞的威力，几乎将灵蛙山击为两半，撞击的声响和冲击力甚至使黑衣人中内力较弱的几个心神一荡，内息几近失稳。
　　过了一会，四下复归寂静，娇小的女子快步跑向黑衣长者，欣喜地道：“师兄，应该没错了。”
　　黑衣长者也掩饰不住快意，道：“不错。大家一起去看看。”众人跑向断裂的灵蛙头部，纷纷望山谷中探头看去。只见山谷底部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坑，足有十丈方圆，大坑周围的草木被烧成焦炭，冒着烟，而大坑的中间躺着那个已经熄灭的火球。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神色中皆有喜气。
　　黑衣长者拿出那件奇特的物件，用它对准那个圆球，然后又按了一下上面的一个圆钮，只听一声低鸣，物件上的一个明珠突然亮了起来。黑衣人道：“货到了，我去取，你们在此听命。”众人称是。
　　壮实的年轻人却道：“大师兄，我与你同去。”
　　黑衣长者道：“此物事关重大，人多恐有失。竹涛，你拿着这个测天仪，万一我有何闪失，你把它交还师父，和你师姐带师弟师妹们回山。此次若不能带回此物，我丁鹰也就无颜回山面见师父了。”黑衣长者丁鹰说完，从测天仪上拆下一个长匣子，然后将测天仪交给他的三师弟竹涛。竹涛和那个娇小的女子，二师姐楚兰，齐齐向前，道：“大师兄••••••”
　　丁鹰未等他们说完，就转身下山。

　　森冷的月光透过断裂的灵蛙山，正好投射在那圆球之上，泛起幽蓝的光泽。那些触角原本尖锐如枪，经过撞击，不少都折弯了，但却无一折断的，不知是用何所制。丁鹰来到山下，看着这个球，尽管已不是第一次见过此物，但还是不禁赞叹此物的坚固，他拿起那个匣子，对准圆球。
　　只听“咚”的一声，那个圆球突然拔地而起，悬在空中。山上众人中几个比较年轻的都“呀”地惊呼了一声。那个圆球旋转着，直至球身上的一个小洞对准了丁鹰。丁鹰将匣子塞入洞中，又听见“咚”的一声，圆球停止了旋转，坠落回地面。接着一阵有如竹节裂开的声音暴响起来，圆球突然从中间整齐地裂为两半，向两旁摊开着，露出了它的内部。
　　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蛋，一个足有三尺大小的蛋。山上众人都欢呼起来。
　　“师兄，龙匣！”竹涛喊着，将一个小箱子扔下山谷。
　　丁鹰接住那个箱子，将它打开。这个箱子是由天山玄铁所制，能终年保持极低的温度，内里又用南海蛇藤和雪山蚕丝编成网状内衬，足以保护箱中物体坠下百米高崖而完好如新，正是专门为了放置此物所制。
　　丁鹰将蛋从球中取出，放入匣内，却听见山上楚兰的一声惊呼：“师兄，小心身后！”
　　丁鹰回身一看，却见一双冰冷的瞳孔正死死地盯住自己。那眼睛的主人藏身在树林中，暗夜中只能看见这双透着刺骨寒意的瞳孔，泛着淡黄的光芒，光芒中闪烁的杀意让你在黑夜里不寒而栗。瞳孔慢慢地向丁鹰飘来，渐渐变大，而它们的拥有者却仍像那幽魂一般，缥缈无形，只能听得见他脚底落叶枯枝被踏碎的声音，悉索悉索，众人心中不由抽紧。
　　丁鹰双足踏实，右手从身后抽出他们门派特有的武器――龙鞭，左手指着对方来路，喝道：“龙门弟子丁鹰失礼，敢问来者何人？”
　　那眼睛不答，依旧悉索悉索地向前。
　　丁鹰凝神以待，此时却听见对方一个不应该有的声音――极重的呼吸声。从对方的脚步声来看，轻功应该不弱，轻功不弱意味着内力也不弱，可呼吸声又怎么会如此之重呢，而且呼哧呼哧，非常急促。尽管如此，丁鹰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手中长鞭渐渐垂下，好整以暇。
　　那“人”终于步出森林，但却不是人，而是一只豹子，一只足有一人高的豹子，尾巴却只有五六寸长。这豹子不光瞳孔中闪着光芒，就连尾巴也似燃烧一般闪着黄光。它来到丁鹰跟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胸口附近的肌肉也急促地起伏着，金黄色的皮肤上镶嵌着碗大的黑色斑纹，随着起伏仿佛跳跃一般。那豹子盯住丁鹰，巨大的身形不偏不倚挡住丁鹰退回山上的去路。它的嘴张开，吐出鲜红的舌头，呼出的气流几乎喷到丁鹰的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梁，丁鹰几欲作呕。
　　他一提气，退后一丈。不料那豹子轻轻一跃，又落在他身前，动作迅猛如电，匪夷所思。丁鹰向左又一跃，那豹子也如影随形。巨大的身躯仿佛不成为其移动的阻碍。丁鹰略一思忖，向右一提脚步，略移几步，忽然提速，又向左飘出一丈开外，然后又接连变换了几次方位。可是那豹子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总能操纵着它庞大的身躯轻巧地落在他身前。丁鹰愤而出鞭，一式“龙卷乌松”，长鞭斜斜飞出，直取豹子的颈部，豹子伸出前臂一格，龙鞭登时绕上它的前肢，丁鹰一擎鞭柄上的一个机关，龙鞭上弹出无数细小钢针，扎入豹子前臂。豹子吃痛大怒，巨吼一声，竞也不顾臂上伤口，拉住龙鞭猛地后退。丁鹰被它带得往前急奔。
　　楚兰见师兄情势危急，可是她平素爱惜兽类，不忍伤害这只罕有珍兽――无尾豹，就拿出一枚龙门的独门秘器――专门用来麻倒巨型兽类的“忘忧藜”，激射无尾豹背部。
　　恰在此时，丁鹰令龙鞭松脱豹子前肢，收住身形。而豹子也停止后退，但它似乎能听见耳后暗器飞来之声，低吼一声，原来短小的尾巴竟然暴长数倍，凌空一扫，将忘忧藜打落。众人俱大吃一惊，只有楚兰却很欣喜，思道：“真是一头异兽，要是能带回山里，和阿黑做伴就好了。”于是她对丁鹰叫道：“师兄，不要伤害它。”丁鹰明白楚兰的意思，其实他也不忍下重手，只是眼前形势并不易控制。无尾豹刚才吃了一亏，却不再出击，而只蹲伏在地，开始吼叫起来。它的吼叫声仿佛带着哀诉之意，丁鹰不知其意欲如何，只能静候其变。楚兰心思灵巧，猜到无尾豹心意，对竹涛道：“快，我们去帮师兄。”竹涛令其余众人不要妄动，和楚兰提身下山。
　　可这时已经太晚了，灵蛙谷底四周的树林中，突然又出现了十数对淡黄眼睛，原来这只无尾豹适才是在召唤同伴帮忙。两只无尾豹跃出树林，卡住竹涛和楚兰的去路，形成对峙之势。
　　丁鹰暗道不妙，正欲脱身，刚刚蹲伏着的那只无尾豹却疾冲过来，丁鹰只能后退。可他身后又埋伏着一只，这只豹也在丁鹰身后跃起，等他察觉身后动静已经为时晚矣，后面这只在空中低吼一声，突地回转身形，短尾暴长，疾扫丁鹰。丁鹰一个不防，中招倒地，前面这只豹顿时跃上，用前肢踏住他的胸口，仰天作胜利者状大吼一声。
　　楚兰、竹涛均大惊失声：“师兄！”无奈身前两只巨兽挡路，楚兰转头不忍再看。
　　丁鹰几欲挣脱，无尾豹却纹丝不动。他只觉胸口被无尾豹巨掌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渐渐使不上气力。可是那无尾豹却似无意伤害丁鹰，而只踏住他的胸口，不让其动弹，好像在等待谁的指令一般。
　　竹涛眼见师兄受制于无尾豹，性命危在旦夕，忍不住要带领师弟师妹杀下山去，救其于巨兽爪下。楚兰连忙阻住他，道：“师弟，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些无尾豹一定是有人驾驭，否则何以能如此有灵性？现在看来背后那人还无伤害师兄之意，我们倘若妄动，激起此人杀心，岂不反害了师兄，且再等候一会。”竹涛听得有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力握双拳，紧咬钢牙，恨不能立刻杀下山去。
　　楚兰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笛声从树林中飘起。那笛曲听起来像是名曲《玉妃引》，该曲原咏梅花傲骨，曲调清扬，而此曲听来却十分缠绵悱恻，曲意中又包含无限酸楚，仿佛是一名怨妇在低声啜泣，哀叹世间之不公；乐声缥缈低沉，但又能穿透听者的一切心念，直透心底，带起你无限感伤。在场众人听了无不心悸。
　　一只无尾豹慢慢地走出树林，背上骑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长得有如出尘仙子，美得令人不敢逼视，一双亮如星辰的美目中却看不到一点笑意，一团哀楚的浓云遮断了她的瞳孔，看起来仿佛总在回忆着往事。她身穿纯白如云的罗衫，双手执着一只碧绿的长笛，自怨自艾地着吹奏着她自己的《玉妃引》。
　　她骑着无尾豹来到丁鹰前面，曲声方止。那女子眼望他处，却问：“你是龙门的第几代弟子？”
　　丁鹰怒喝道：“我是龙门第四代弟子丁鹰。你是何人？”
　　踏住丁鹰胸口的无尾豹突然使力，丁鹰只觉肋骨欲断。那女子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否则自讨苦吃。”
　　她自言自语道：“两百年了，才传到第四代，龙门的弟子看来命都很长嘛。”
　　又问：“你们的师父还是那个多宝上人吗？”
　　丁鹰道：“正是。你与吾门有何宿仇，尽管冲我来报，勿伤我师弟师妹们。”
　　那女子冷冷笑道：“想不道龙门竟有你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想来也是秉承你师风范，有口无实吧！”
　　丁鹰怒上心头，不顾胸口剧痛，大喝：“你这恶妇，休得胡说。”
　　那女子道：“我知此时此地此景，尽在你师眼中，你倒是个好徒弟，该出风头就出风头。可惜号称天下最神秘三大门派之一的龙门，本就不是靠这个忠勇成名的，你知道你们靠什么出名吗？”
　　丁鹰怒视不答。
　　那女子自答：“靠的是偷窃，偷窃！你知道吗？”那女子说罢大笑，笑声凄厉，含着无尽怨毒之意。
　　那女子又道：“我知道这个蛋非比寻常，我只想再问你一个问题，是谁要的这个蛋？”
　　丁鹰道：“无可奉告！”
　　那女子道：“我自有法子让你开口。”她拿起长笛，吹了一响，几只蹲伏在树林中的无尾豹齐齐站起，走出树林。她指着这些豹子说：“只要我再吹一响，它们就会扑向你的师弟师妹们，你觉得，他们有多大生还的希望？”
　　丁鹰道：“好！你让我起来说话！”
　　那女子又吹了一响，无尾豹放开丁鹰。
　　丁鹰起身后，往楚兰看了看，便挺身面对那女子道：“在我告诉你之前，我要知道你是谁。”
　　那女子道：“告诉你也不妨，我就是御神天尊――何如是”
　　御神天尊，传说中能驾驭各种灵兽，甚至能驱使天上神明的御神天尊，号称“如意犀指轻曼动，蛮顽神兽不自行”的神人，就是眼前这个美丽女子吗？这个天尊在江湖上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人对她最近的一次记忆起码也在五十年前，难不成她能长生不老，驻颜有术？可是丁鹰也就从他师父口里听说过一两次这个天尊的事情，但从没听师父说和她结过冤仇啊。
　　丁鹰道：“原来是何前辈。”以丁鹰的年纪，对一位看起来如此青春美貌的女子称呼前辈，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可是如果她真的是御神天尊的话，年纪起码在百岁以上，所以称呼前辈也是应该的。
　　丁鹰又道：“龙门是个小门派，门众不多，武功更不是本门的专长，但本门能在江湖中立足二百余年，靠的就是两个字――信誉。本门决不泄漏客人的任何资料，也决不会利用客人的资料来获取任何好处。所以如果前辈一定要逼迫我说出我不应说出的事，那我只好引颈就戮、以身饲豹了，但我请你一定放过我的一众师弟师妹们。”
　　何如是道：“谁说你们从不利用客人的资料来获取好处？那你们让客人签的合约里那条援手条款又是如何啊？”
　　丁鹰大骇，有如遭了雷击，龙门与客人的合约里确实有一援手条款，规定客人必须帮龙门一次忙，当然是在龙门需要的时候。这些内容是极端隐秘的，何如是怎么会知道呢？
　　何如是又道：“我也知道龙门的客人向来也都只是些江湖隐者，他们需要龙的目的很单纯，要么用作座骑，要么辅助练功，要么直接食之以增强功力，可是此次这只龙很不一般，要不也不用你们三个一起出山。这里面的干系之重大你师父是不会告诉你们的，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个客人是谁，否则最后连你们也难自保其身！”
　　丁鹰毅然道：“晚辈恕难从命。”
　　何如是闻罢不言，突然冷冷道：“好，那你们就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