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城池》淮河以南

2、第二章

　　想想坐起身，认真地看着他：“你开了一夜的车？”她今年春天由于工作的缘故，急需从上海到北京飞来回，查过北京到上海的航班，不记得那么晚还有航班。
　　如果不是飞回来的，火车没这么快，自己驾车，又不是自己的车……想想想着后背一阵发凉。
　　可，他从来就不是个疯狂的人。
　　林清华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静静地看着她。他的长相是她所喜欢的型，端正清雅，没有出众到鹤立鸡群的地步，脸部轮廓柔和，让人信赖。林清华对她的追求也是四平八稳，结婚前做过的最疯狂的事就是在她住的地方，在一堆布料上，疯狂地亲吻她，然后将她拖到了床上。这事在她看来，完全是一个男人最低俗也最原始的欲望，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不算个无趣的人，他的小殷勤，他的温存，他的情话……从他的年龄、身份上去衡量，应该不算少了。甚至，在已经结婚很长时间之后，他对想想都好得没话说。他会在得空时约想想一起吃午饭，到哪里都会给她带份小礼物，说到玩笑处，还会亲昵地捏她的鼻子……这个男人，对她是花了心思的。
　　但这份心思不轻不重，没有非常浓烈，恰到好处。
　　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感觉，让想想在面对林清华非常平淡的求婚时，只想了半分钟，便点头同意，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推进一场婚姻里。
　　林清华给她的感觉一直是理性的、靠谱的，想到他昨晚竟然疯狂如斯，想想心里只能冷笑了。到底是母子连心呢。

　　“你是听了妈的话赶回来的？”
　　林清华眼皮动了动，脸上呈现恍然之色。“原是你和妈之间出了问题。我在北京坐飞机到南京，让峻宁开车到南京等我，然后我坐车回来的。”
　　想想哑然。林清华笑笑，拉她的手：“你和妈之间能两两相安到今日已实属不易，有什么事，等我睡一觉再说，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你好像也没睡好，如果不嫌弃我身上的汗味，就再睡一会儿。”
　　他最后一句话没给想想拒绝的余地，想想已经没什么睡意，躺下合眼养神。没过多久，她的耳边便传来林清华悠长的气息。

　　当她将结婚的消息告诉好友高凌，高凌很吃了一惊：“这么快？”她笑笑说：“我们都是成年人，而且是不小的成年人，做个决定不需要太拖拉啦。”
　　高凌怀疑地看了她半天，非常严肃地道：“我不想泼你冷水，但我还是认为，婚姻很复杂，如果仅仅为了向生活妥协而结婚，这场婚姻的未来是很让人担忧的。”
　　“喂，赵师兄是教化学的，难道他改行教政治了？”她开玩笑道。
　　高凌的担忧她是理解的，她在答应林清华求婚的当晚，就有些失眠，对自己的决定进行深度的解剖。
　　她为什么结婚？为什么是林清华？林清华是个理想的结婚对象吗？
　　她不知道答案。
　　最后，她问自己，如果林清华重新求婚，她是否会答应？答案依然是肯定的。
　　既然不后悔，那就没什么好想的了。
　　这点，她对高凌也说不清。高凌只得问她：“你在答应前的那半分钟内，想的是什么？”
　　她想什么了？
　　她好像只想到了林清华睡着后的面容，他沉睡的样子，和他悠长的呼吸一样让人心安。
　　她选择结婚，根本上就是选择这份“心安”。

　　想想本来只是小寐，可回笼觉向来格外香甜，她只闭了一会儿眼，就又睡着了，一直睡到晌午。林清华还没醒，她起身，开机，收到谢唯的短信，问是不是生病了。想想苦笑，这真是做惯了劳模的人的悲哀，偶尔偷个懒，都有人查岗。
　　吴士芳不在屋内，已经过了晨练的时间，应该是去买菜了。想想这样想着，心里松了口气。她非常麻利地洗漱、穿衣，然后出门，在车上回复谢唯，有事耽搁，这就过去。
　　该来的风暴，迟早要来。
　　这一点想想比谁都了解，但她不想接受等待的凌迟。等他们母子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她接受结果就好。

　　到公司时，正值饭点，谢唯已经帮她点了餐。她昨晚没吃多少，今早又没吃，腹中早已空空，可她对着饭菜，胃口依然不佳，闻着饭菜的味道，甚至还有些反胃。
　　谢唯坐在她对面，一脸困惑地望着她，忽然神秘地将头凑过来，低声道：“苏总监，你是不是要当妈妈了？”
　　想想惊愕地抬头，反胃的感觉顷刻消失无踪。头脑中快速地计算日期，日子往前推一天，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谢唯望着她逐渐苍白的脸，担忧地开口：“总监？”
　　想想腾地站了起来：“我去趟医院。”
　　谢唯也站起来：“我陪你过去。”
　　想想摆摆手，抓起手袋，急速往电梯口奔去。
　　一直到地下停车场，坐在驾座上，想想头脑才稍微清醒点，清醒过来后便觉得口干舌燥。八月中旬的中午，停车场简直是个蒸笼。想想将车驶出大楼，不一会儿便汇入密集的车流里。
　　一直到医院，她都在想，要不要给谁打个电话，林清华或者高凌，可她拿起电话后又放了回去。这件事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林清华才对，可她该和他说什么呢？好像怀孕了，但又好像有流产或者宫外孕的先兆？
　　□□少量出血，几天后流产……历史往往会发生惊人的重复。

　　医院门口正好有家便利店，想想想着，是不是该用试纸先测一下，这个念头刚涌上心头，她便有些失笑。都到医院门口了，才想起买试纸。
　　医院检查的结果让想想愣了很久。“没有怀孕。”严肃的女医生看她满脸不相信，又说了一遍。
　　“可是前几天有出血。血的颜色正常，不是在经期。”
　　女医生也是一愣，“现在很多年轻人对怀孕都有做功课，都晓得出血可能是流产或者宫外孕的先兆。其实□□出血有很多种原因，很多妇科病都会伴随着出血。你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持续多久了？”
　　“就在前几天，嗯，在排卵期内。但是出血不多，很少的一点点。”
　　“除了少量出血，有其他症状吗？下腹有没有出现胀痛的感觉？以前有没有得过妇科类疾病？”
　　想想想了想，摇头：“没有，还是晚上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没有其他感觉。”
　　“排卵期是会有出血的，但正常情况下，人的肉眼看不见。你这种情况，可能是工作劳累所致，要注意休息。你要不放心，躺下来，我再给你看看。”
　　她摇头。如果做个问卷调查，问世界上最让人不舒服的器物是什么，医疗器具绝对会榜上有名，其中深入体内的胃镜和妇检器具更是让人难以忍受。想想不是个讳疾忌医的人，但她相信医生的判断，没有必要再遭一回罪。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想想在得知这个真相后，忽然觉得疲惫，好像所有情绪在一天内掏空。
　　女医生看想想的样子，心有戚戚，安慰她：“年轻人，放轻松点，以你的年纪，完全不用着急成这样。”
　　她没有着急，至少在今天以前，她没有觉得自己着急。
　　“谢谢您。”

　　走出医院时，日头依然毒辣，想想在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重新开车上路。她没有回公司，也没有立即回家，只是盲目地开着车。
　　她和林清华一样，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林清华好歹是在上海闯出一片天的，来上海已经有些年头，她来上海是在两年前，回国后在上海定居，可她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基本上是公司和住的地方两点一线，周末会去逛商业区，上海稍微偏僻点的地方，她都没有去过。所以，转来转去，想想最后还是转上了回家的路。
　　十丈红尘，她的终点站只有一个，这个她到现在都不确定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她将车停好后，在小区外面的一家咖啡厅里坐下。谢唯打电话给她，她如实相告，谢唯有些惋惜。想想笑了，“这么期待我怀孕啊，等着我请产假呢。”
　　谢唯委屈：“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关心您的身体。”
　　她笑着将电话挂了。
　　她其实没比谢唯大太多，但因着职位和经历的缘故，谢唯在她眼中，和那些刚大学毕业的姑娘没什么区别，谢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细致，她在提醒时，不是以“我说姑娘”开头，就是说姑娘你怎么怎么样。这个习惯用在一个助理身上，助理听了，不会开心，更不会趁机卖嫩，只会质疑自己的办事能力。所以，对她这个习惯性开场白，谢唯开始时颇为苦恼，每次和同事闲磕牙，总会抱怨新来的主管太严苛。后来习惯了，她每每细细打量想想，却会不自觉地想，她应该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有故事的想想在头脑空白中喝完一杯咖啡，然后静静地听着咖啡馆里柔和的音乐。等太阳逐渐西沉，天色渐暗，她离开咖啡馆。
　　外面非常闷热，似乎有雨将至。
　　回到家中，吴士芳已经将晚饭做好。母子二人正迎面坐在沙发上，在想想进门前，似乎有过争执，林清华极少动怒，或者说是喜怒不形于色惯了，故而看不出什么端倪，吴士芳脸上则稍显愠色。
　　想想目光从吴士芳脸上扫过，在林清华脸上定格了几秒。林清华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望向想想的目光却温和不再。
　　暴风雨要来临了么？

　　“妈。”想想和吴士芳打了个招呼，进了自己房间。林清华追过来，将门掩上，低声问她：“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想想下意识地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林清华看着她，眉头微蹙，半响说：“你脸色不太好，今天又加班。”
　　“哦。”想想顿了顿，抬头望着林清华，缓缓道：“我没有加班。我在楼下咖啡馆坐了一会儿。”